傍晚,柳娜姿在慕云汉的园外徘徊许久,终究还是走了进去。两个大丫鬟见到她,忙不迭地迎上来。
“你们在这里候着,我同相爷说几句话。”
两个大丫鬟会意,远远背身而立,既听不到他二人的对话,亦可以避嫌。
“嫂嫂前来,所为何事。”慕云汉依旧是疏离而默然的,他的眼中,仿佛从来没有感情这种东西存在一样。可柳娜姿同他相识已久,忍不住心酸地想,至少曾经,他看自己的眼神尚且是温柔的。
“你对我又何必如此疏远呢。”柳娜姿叹息,“沈姑娘……她已经走了?”
“恩。”慕云汉只应了一声。
“渊石,我此番前来,自然是有我的意图,”柳娜姿略有些悲苦,“只是如今来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嫂嫂但说无妨。”
“我这话一出口,便是祸端了。”她垂下眼帘,神色悲哀,“当年你打败了冲哥,令他很是不甘。纵然他最终做了家主,我却知道,他内心是心虚的,尤其后来你逃走了,他便一直在害怕。”
“嫂嫂!”慕云汉打断她,“都过去了。”
“你,你不明白我要说什么,你听我说下去。”她温柔而坚定地继续说道,“你隐藏得很好,山庄内竟然没有人知道当朝的宰相竟然就是当年的慕渊石。冲哥他一直还在想,你是否入了黑道,他知道你的实力,所以他惧怕你。这种情况直到大周立国后一阵子才略微好些,你可知是为何?”她也并不等他回答,自顾自说下去,“因为刘敬为他引见了一个人,就是清风教的教主。”
“清风教?”从柳娜姿的口中听到清风教的名号实在是太过震惊,难道慕容云冲的勾当竟然不瞒着她?
“自从和这个教主有所牵连之后,冲哥便换了个人似的,变得非常自负,甚至时常给我一种邪恶的感觉。之前父亲在世的时候,慕容山庄总是会去济慈院接济一些孤儿,叫他们来园内做事,但是自从冲哥结识了清风教的那个人后,每年来园内的女孩便多了起来,但那些女孩,很快便又都消失了。后来是我逼问刘敬,他才说出,山庄内表面在做药材生意,实则是卖那些女孩去了水寇岛,不光有济慈院的女孩,还有山庄从各处掳来的姑娘。所获得的银两,小头按照药材入了山庄的帐,大头则送去了清风教,然后想办法再洗进来。”她眉头微蹙,有些畏惧,“一开始我还只当他被那个所谓的邪教蛊惑了,变着法敬奉香火,可是后来我才懂得,若非没有好处,他何以这般殷勤地送银两和女孩?渊石,你大约想不到,那个清风教的教主,便是前朝的皇帝赵文正!”
“你是如何知道的?”慕云汉依旧面无波澜,丝毫不见惊讶地模样。
“我方才说了,若是没有好处,冲哥是不会这样卖力地帮清风教的。而赵文正已允诺他,若他帮助自己复国,便命他为相,保山庄千秋万代长盛不衰,”柳娜姿苦笑一声,“他竟然信了。”
“你可曾亲眼见过赵文正?”
“是,我见过。冲哥献宝似的叫我同他一起去见的。当年赵文正经常南巡,你是知道的,那时我们去河堤,你不也见过赵文正的模样?我记得他,就是他。济慈院的女孩,也有一大部分,入了他的魔窟,因为他,只喜欢那些小姑娘……”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因为我知道这是祸事啊,我无法再看他这样执迷不悟下去了,更重要的是,我无法看着那些女孩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她说不下去了,哽咽了起来。
慕云汉脑中不由想到当年柳娜姿维护自己的种种,声音柔和了一些:“我知你一向善良。”
“不,我并不善良,我若是真的善良,一早便该阻止他,阻止不了,便该揭发他。可是,我做不到,我怕山庄毁在我的手里。”
“那你此番同我说了,又能如何?你不怕我禀明皇上,降罪于慕容云冲?”
“渊石,我知你对山庄是有感情的,父亲去世时,还悔恨当时没有顶住家族的压力保下你……这山庄,不仅是慕容云冲的山庄,亦是父亲的心血,我相信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毁于一旦。新朝设立,赵文正逃亡在外试图东山再起,这才是皇帝的心头大患。我会劝服冲哥放弃清风教这条路,协助朝廷捉拿赵文正,也请你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若能成功捉到赵文正,便不要追究冲哥的罪过了。”
“嫂嫂真是个聪慧的贤内助,一切都为大哥想好了。”慕云汉的表情晦暗不明,“只是我若答应你,便不也成了通敌叛国的罪人?”
“渊石,我知道我这个请求有多么非分,但是这对于你尽快结案,是有好处的。你此番前来,绝不是衣锦还乡那么简单吧。”
“哦?”
“不光我会这样怀疑,冲哥也是有所怀疑的。但是如果按照我的做法,那么你既可以立功,又可以保全慕容家做后盾,一举两得,有何不可呢?你们毕竟还是流着相同血脉的兄弟。”
“那么嫂嫂凭什么认为,我没有你的帮助,就找不到清风教呢?”
柳娜姿震惊道:“你……你已经找到了?”
“你若是没有了这个筹码,还有什么可与我交换的?”
“渊石,你当真丝毫不惦念咱们的情分么,你忍心毁掉山庄么?”柳娜姿畏惧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嫂嫂,山庄岂会因为慕容云冲就毁掉,毕竟,三江五洲女子众多,丈夫死去,女子做家主的,亦不在少数。嫂嫂是一个有仁义之心的人,由你来掌管山庄,未必是坏事。”
柳娜姿惶恐道:“我怎么可能掌管山庄?我不会武功,任何一个宗亲若想要接管山庄,我根本无法与他们对抗!”
“很好,你已经在想如何做家主了。”
“不,我不是……”
“嫂嫂,”慕云汉微笑着打断她,“今日多谢与我说了这些,话从你口出,入我耳,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现下还有别的事要做,至于如何做家主,我也无法教导你,你回去再细想吧。”
柳娜姿惶然起身,低声道:“那我便先走了,你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便同我说,我自当尽力而为。”
“多谢。”
“对了,”柳娜姿迟疑道,“我听刘敬说,沈姑娘是赵文正想要的人,你若还对她有情,多看顾她一些。”
“……”慕云汉没有回答,柳娜姿只得转身离开了。
慕云汉回到屋中,果然如他方才所听到的那般,暗卫已经等在了那里。
“说吧,”他率先发问,“此时没有旁人。”
“沈姑娘被人带去了尼姑庵。”
“办济慈院的尼姑庵?”
“正是。”
“原定疆那里如何?”
“原将军还在与水寇僵持中,巷战结果不太乐观,但是损失倒也不大,因为那些水寇皆是流窜作案,不好一网打尽。不过原将军已按照相爷吩咐,分遣了五百精兵,只待相爷命令,将赵文正余孽一网打尽!”
“好,”慕云汉深吸一口气,“命精兵埋伏在青峰山下,明日五更动手,你同丁卫卯卫只需看好沈姑娘,无需管我。”
暗卫迟疑一下,终于还是垂头道:“属下遵命。”
“可还有要报?”
“相爷,那尼姑庵着实不简单,属下猜测其中有许多暗道,只怕对方暗箭伤人,相爷还是不要露面比较妥当。若是相爷有任何闪失,属下担待不起。”
“先将沈姑娘救出来后再说吧。”他淡漠地摆摆手,示意暗卫离开。
黑暗中,慕云汉站在窗前,双眸幽暗,怔怔看着月色渐渐洒落,手不自禁地轻轻抚上肩头。
前日花园中,沈涟漪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轻轻道:“相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太被动了。”
“暗卫已经多方查看了,确实没有异动……”他感觉到她鬓边的绒发拂在脸旁,像幼兽柔软的胎毛。
“我去吧,他们想要的是我……”
“不可以!”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她这个提议。
“你听我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你叫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一个诱饵不好好做诱饵,那不是枉费了你一番苦心。”
“但我也说了,要保护你绝对安全。”
沈涟漪笑了:“我很相信你,正是因为相信,所以我才有勇气提出这个提议来,你放心,我也是惜命的。”
“我们尚且不知道,为何那个教主对你如此上心,如果他有别的企图……”
“我知道他为什么需要我,”沈涟漪声音越发轻得如同羽毛,“此前我一直防着你,所以没有同你说,清风教的教主,是南朝皇帝赵文正。我不但知晓他的身份,还看过他的一个账本,他想要的,无非是杀我灭口。”
慕云汉因惊诧身体一动,沈涟漪急忙摁住他:“现如今,我有更好的办法。你叫我去吧,我做诱饵,找到他的老巢。你放心,我有我的办法,不过我至多拖一天,你千万要赶来。我知道你有诸多疑惑,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会细细同你说的。”
“如若我不同意呢。”他的语气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
“你不相信我?”
“我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得知她要以身涉险,他已经顾不得去想别的许多了。
“相爷,你拦不住我的,你应当知道。”
他知道,所以之后她生气,演了那样一出戏来,他也只得配合。他那时,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到底是做戏还是真心,而他如今能做的,就是尽快捉住赵文正,将她全须全尾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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