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丸子和同桌小姑娘在教室里闲聊扯淡,旁边另外站着一个矜持似的背着手的小姑娘。
女同学说:“小丸子你知不知道,下个星期的社会课,我们要去参观。”
小丸子胸有成竹的说:“我当然知道啦。”
另一个女同学说:“好像要去参观工厂。”
小丸子兴高采烈的说:“所以啊,那天什么课都不用上啦。”
女同学说:“不知道会参观什么类型的工厂。”
小丸子浮想翩翩的说:“我姐姐她们参观面包厂,而且临走的时候,还有面包做礼物哦。”
“啊,好厉害呀,你姐姐有没有讲其他的消息呀?”
小丸子得意洋洋的说:“还有我姐姐那份礼物,是果酱面包,和奶油面包。”
“啊,还有什么?”
小丸子好像想不起来了,一下变得很迷糊,“啊,还有就是……”
“还有什么嘛?”
用手指点下唇,“还有就是……”
这时一个爽朗阴柔的男子旁白说:“其实小丸子收到的情报,就是姐姐说那面包好吃。”竟然没有因此而出戏,反倒平添了几分趣味性,不知道日语原版有没有这段旁白。
接下来呢,女同学提到她哥哥那一级去的是可乐汽水厂,小丸子又兴奋起来,表示可以喝汽水也不错,另外一个女同学说汽水贵重了些。女同学又提到高一年级要去参观市政府大楼,小丸子兴奋的问有啥礼物,女同学很无奈的说市政府大楼哪有礼物可送的,这让小丸子很扫兴。
课上老师公布要去参观的工厂是糖果厂,小丸子兴高采烈,想着礼物肯定全是糖果。
回到家跟姐姐打听参观糖果厂的事情,姐姐给她泼冷水,姐妹俩较劲起来,小丸子还会出言挤兑她姐姐,萌呆呆的样子阴阳怪气的,简直是颜表情鼻祖。
娇娇傻不愣登的看着看着,忽然偏头看了眼小彩妹,似乎在找小丸子和小彩妹两者间若有若无的相似之处。
小彩妹傲沉式的笑。
娇娇瘪瘪嘴收回视线,似乎因为她这么一笑,那点既视感就全没了。
这集看到一半,小杨老师就下了楼,带小彩妹回家。
小杨老师不知在盘算着什么,小彩妹也心事沉沉的样子,对视一眼感到共通之处,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地址拿到了吗?”
“嗯。明天早上去。”
“就我们俩?”
“不知道。到时候再看吧。”
回到家。
家里狭窄逼仄,小杨老师坐在床沿上若有所思,然后找了本书来看。
小彩妹伏在椅面上写作业。
弟弟叶默出门找小伙伴玩去了,可能对于纯正的小孩子来说,家里宽阔还是狭窄,没有深刻概念,回家也就意味着回到家周边一带的山水。门前空地、池塘、橘子林、玩得好的小伙伴的家,对他们来说都相当于“家”。
小彩妹以前也这样认为。至于现在,对于面积范围概念就很暧昧,大面积范围,多大她都能适应。只是眼下这几乎都伸展不开的狭窄,直接作用到她的行动和行动地点的选择上,更为直观和冷酷。
才半个小时,小彩妹就写完了作业。坐在平倒着的椅背上发愁,无聊到吐口水泡泡。
小杨老师看看她这副没收拾的样子,想说点什么,又念及到什么,那股子强硬冲动便减弱了,看起来中气不足的样子,内疚而自责。
小彩妹往椅面上一趴,侧着脑袋看小杨老师弯长妩媚发丝间清丽的鹅蛋脸,背景是粗陋的床架子,和蓝白条纹的篷布,有点破坏意境。
小彩妹说:“妈。”
“嗯?”小杨老师拿出很多很多的耐心,表现出最和蔼温柔的仪态。
小彩妹趴着懒洋洋地直扭身子,像锅里一条快被煮熟的泥鳅,她说:“有时候心情不好,不想写东西,怎么办啊?”
小杨老师意味深长似的唉声叹气,说:“没办法啊,能有什么办法?这人啊,跟机器不一样,心理上出了问题,没有直接有效、统一规格的解决办法,关键还是要看自己。自己多熬吧,多激励自己。”
说完,她又叹息了一声。
小彩妹瘪瘪嘴,似乎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小杨老师接着看书,这回却有些心不在焉,看看深受煎熬的闺女,再想想这个家里的条件和环境,一时间拿不出什么解决办法,心里焦躁,坐立不安。
当年她的病,就是这么眼高手低的给生生逼出来的。
她劝自己别考虑那么多。
坐在椅背上的小妮子忽然没扭了,若有所思看着小杨老师,站起身神经兮兮坐到她身旁,说:“那个《侠客》,你怎么拿一本过来啊?”
“啊?哦……明天回来了再去拿吧……哎,怎么说话的,这叫借,说拿多不礼貌。以后要注意啊。”
小彩妹作不服气的别扭样子,歪进小杨老师怀里,贪婪地嗅若有若无的馥郁幽香。
她现在变得这么黏人,常常唤起易急躁、强迫症、苛求完美的小杨老师的母性本能,小杨老师内心便在感叹这奇怪变化的复杂而无奈的心境当中,不得不配合她祥和平静下来。
小彩妹说:“《侠客》,稿费是多少?”
小杨老师莫名叹了口气,挤出疲惫温柔微笑说:“大概每一千字,十多块吧。这个杂志啊,也就在咱们周边几个乡镇发行,不入流的,发行量比较低,你那三万多字啊,应该有四百多块的稿费吧。”
这还低?这可相当于一六年的两三千块钱啊,写个百万字,那不得上百万?
小彩妹一下精神振作,眨巴眨巴眼睛,问到:“有把握吗?”
小杨老师失笑道:“能有什么把握啊……看缘分吧,你写得再好,人不能理解,那就是字面意思的不知所云。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个伯乐啊,还多半有跟你类似的经历和处境。小说我玩不转,如果你想拿它挣钱,就得迎合市场。为了扩大受众群,还得尽可能写得通俗易懂,不然谁有耐性慢慢挖掘你的内心世界,就像谁都知道人心复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谁又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去挨个了解。真正好的文学作品啊,都是写给自己看的,拿它挣钱,就是写给读者看的了,性质不一样。”
小彩妹歪在小杨老师怀里,若有所思的样子,不高兴似的瘪着小嘴。
小杨老师说着说着就走心了,就认真起来了,就深刻尖锐了,本来喜气洋洋的挣多少钱、有没有把握的纯物质方面的话题,小杨老师一说就牵扯到人性和生活上了,真是个没劲的人。
小杨老师摩挲她披散发丝的额头,犹自唉声叹气,虽然忧郁了些,闺女倒是有耐心听她发牢骚讲人性,不至于太过愁闷。似乎这些话,这些想法,在心里憋太久了,难受。现在跟闺女呆一块儿,便有个倾诉的机会。
“谁都多少听说过叔本华、尼采,人家是世界大家吧,可真正去了解的人,却很少很少,估摸着,应该还不到百分之一,你随便找个不熟悉的人来看,他们八成会觉得不知所云,挺讽刺吧?这个搞文学时间一长呢,就难免会触碰到哲学。而单纯写故事的人呢,其实是不入流的写手,压榨自己那点阅历罢了,没多少深度。这说起来呢,其实很无聊的,除了打发时间,能有什么实际用途,人就这么回事,想那么多反倒过得不自在。但它啊,真的就跟毒品一样,一旦沾染,就戒不掉了。”
“人活在这世上啊,挺矛盾的。那个《围城》说得好啊,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糊涂的人呢,想搞明白。搞明白了的人啊,想变糊涂。人这辈子,既受到了智慧的恩惠,也受到了它的责罚,它让活在鱼塘里的我们,看到了江河湖海,同时也让我们发现了自身的渺小。安安分分在鱼塘里当个小霸王不成吗?非得拼命游到海里,是生是死都说不定呢……但是啊,有时候我也不后悔,感觉自己挺……挺不一般的,感觉那些愚昧的人太可悲了,不知天高地厚,命运被他人攥在手里都不知道。我们啊,至少能看见,能想办法折腾出去,虽然一天到头折腾得精疲力尽,但至少……至少我们看见了啊,看见了怎么能不为所动呢?还是在求生吧,跟那些愚昧的人,没什么区别。”
“知道你林叔叔在什么环境中写作吗?在三楼,天花板全是透明的玻璃,视野特别开阔,装修成那样,估计得要不少钱……他说啊,到了晚上,就是灵感最旺盛的时候。那时候啊,沉浸在夜空下,感受自己微不足道的渺小,创作起来,基调就稳,就能保持客观冷静的叙事口吻,不至于代入过深……你林叔叔啊,是个科幻爱好者,写的却是武侠,当初创作成绩最好的时候啊,一年下来大约有个十多万的收入。他当时啊,怕自己得意忘形,就搬到了咱们这乡下……我是看不懂他写的那些东西,虽然看着好像挺精彩的,但我没什么耐心往下看。我呀,思想僵化了,稍微有点悖理逻辑,心里就跟长了个疙瘩似的,不痛快。”
“……小彩呀,到时候要是没能过稿,你就拿着稿件,找林叔叔请教。他是搞这方面的,肯定懂得怎么经营一本叫卖的小说,他们玩的啊,是眼球效应的技术性,跟我侧重点不一样。我呀,只会伤春悲秋,可能还帮了倒忙。不过呢,一些基础上的东西,单纯文字应用上的问题,你可以来找我。”
懵懵懂懂似依恋的注视着温柔到伤感的小杨老师,注视着在简陋破败房间当中那双眼睛仿佛轻轻透着智慧的忧郁光辉的小杨老师,小彩妹卑怯而乖巧的点头。
这样的小杨老师,可真有魅力,就是帮不上她什么,令人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