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是开着的,有风吹进来。
这是一个沁人心肺的初春早晨。
潇湘楼。
风起潇湘人登楼,一盏茶,一壶酒,无人把花嗅。
尚且还是早上,潇湘楼亦如平常的任何时候早已经坐满了江湖各路人士。楼下寻常百姓,过路庸人,进进出出,吵吵闹闹;楼上达官贵人,文人骚客,附庸风流,吟诗作对。唯独正对窗台的那桌客人比较冷清。
桌上两人,各有特点。
一人白如丝,因为太长所以遮住了脸,让人看不见他的面容。他缓缓握住酒壶给自己的酒杯倒了一杯竹叶青,随后便把头转向了窗外。他的眼睛见到的是街上庸碌的人群,他感觉很满足。
另一个人也是不苟言笑,长得有些与众不同:额头处纹有“杀”字,字下是双眼,冷酷如暗淡的星辰,凹陷的鼻子像山沟,但嘴巴却凸起得像山峰。他唯一值得骄傲的眼睛此时此刻像遇到了主人的狗一样盯着白人。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或者说这个江湖上的所有人从来都是眼中只有自己的可怜人。
长得有些寒碜的汉子看了很久,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嘴巴。他开始说话了。
他说话的时候嘴巴像喇叭一样长长的出嘟嘟的声音。他假装冷酷,滑稽可笑:“公子,帮帮我!”
白人依旧看着窗外,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淡淡地说道:“顾荣庆,你今年几许?”
顾荣庆愣住,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突然问出这句,但是他必须回答:“顾某已四十有一了。”
白人继续问道:“家中老辈尚在否?妻儿尚有否?”
顾荣庆道:“顾某家中有一老母,积劳在家,卧病已有多年,我为了照顾母亲,无心娶妻,所以并没有妻儿。”
白人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你走吧!”
顾荣庆有些焦急,他坐不住了,突然站起来,近乎沙哑地低吟道:“公子,我……我……”
白人道:“走吧,我帮你。”
顾荣庆脸上的神情又变得开心起来,他的脸多变如人心,但是他谢过白人转身下楼的时候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正准备开口的时候,白人已经一饮而尽杯中的酒。
“我知道你要我帮什么,我也知道他已经来了。”白人眼睛依旧盯着外面,似乎在自言自语,却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他也知道壶中的酒已经不多了,他提了提嗓子,“小二,再来壶上好的竹叶青,另外再拿个杯子来。”
顾荣庆就这么走了。
潇湘楼从来不缺知名的贵客。
但是此时登楼的人却吸引了不少人的观望,只是并没有人对他评头论足,或者说是大家不敢对这个人做过多的评判。
因为他是“催命笛仙”易含笑。
他手中的笛子像他的生命一样。从来没有人见过他手上拿过其他东西,除了那根要人命的笛子。
笛子是用波斯上好的白玉所造,剔透易碎。
别人要是拿着这根笛子或许很快就会碎掉,但是现在并没有。
因为拿笛子的人是易含笑。
易含笑拿着笛子,拿了十多年。
他随意向四周瞥了一眼,然后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刚才顾荣庆坐着的位子,袖角轻拂,便把桌上的酒具打在地上。
恰好赶来的店小二拿着一壶酒一个酒杯才走过来就愣住了,他有些生气。
易含笑嘴角一扬,把笛子轻放在桌上后,又是用袖角一拂,然后他面前就多了酒壶和酒杯,而店小二的托盘上少了酒壶和酒杯却多了一锭银子。
一锭很大的银子可以买很多的酒壶和酒杯。
易含笑有意瞅了一眼还在呆的店小二,然后咳嗽了下,说道:“不必找了。”
店小二连连弓腰:“谢公子,谢公子。”
易含笑笑了,笑得很开心,然后说道:“哈哈,我不姓谢,我姓易,易含笑的易。”
店小二也不敢多有辩驳,对于如此出手阔绰行为怪异的人而言,他只能赶忙满脸堆笑道:“谢易公子,谢易公子。”
易含笑然后再没有管周围的眼光,周围的人也挺识趣地各自吃起了自己的酒菜。
“你装清高不累吗?”易含笑不像狗,所以不会趋炎附势,不会拘拘束束,说话的语气总是有些自命不凡,直截了当,当然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白人看着窗外,白遮住他的脸,让人不知他的表情,但是语气却冷静如水,淡淡地说道:“你身上还有银子吗?”
易含笑只能无奈地摊摊手,苦笑道:“没有了。”
“那饭钱……”
易含笑赶紧说道:“你付。”
白人这才缓缓把他的脸挪正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时常挂在脸上的人。
他的脸冰冷如霜,俊秀非凡;他的眉似柳含春,清新脱俗;他的眼若黑暗中的烛火,明亮有神。他一切的一切都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存在,唯独他本身却不为人所知。
易含笑受不了这样的朋友,所以他忍了眼前人十几年了。
白人倒了一杯酒,然后看着桌上白玉长笛,若有所思道:“除了你自己有人碰过这个笛子吗?”
易含笑眼睛像看见一个外来生物一样,突然也模仿起白人,冷冷地说道:“除了你,没有人碰过。”
他觉得似乎这句话哪里有些不妥,赶紧拿起桌上的笛子,又慌忙补充道:“也除了我。”
白人听着他慌促的说话,看了他不羁的容貌,微微蹙眉,叹气道:“含笑,我此去若是不归,你定要好生照顾花妹呀!”
语气凄切寒颤,荡气回肠,真应不了这绝佳的景色。
只是刚才还冷如隔世的人怎么突然抒情至此了呢?
易含笑听得入神,终于还是一改不羁的面容,但是明显变得沉重起来。
他了解眼前这个白的青年。
但是他不了解他的心,所以他还是决定问个明白。
易含笑问道:“如果你让我一个人照顾花妹,花妹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怕害了我俩?”
“不……”
“你不会说谎,我看得出你有心事。”易含笑看着眼前的白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口中字字咬牙,又心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咄咄逼人,当即又补充道,“告诉我!”
白人心中莫名燃起了一股热,似乎被感动又似乎……
中毒了。
白人刚到嘴边的杯子脱离了手指,撞在了桌上,又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白人眼睛渐渐闭起来,砰地倒地不起。
不消片刻,他口中溢出鲜血。
周围的人见状纷纷惊恐起来,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人倒地不起,在这个优雅的楼上竟然有人死了。
易含笑眼睛一拧,仿佛咬碎一切,自然性地提起手中的笛子,迅蹲在了地上,用手臂撑起了白人,大吼起来,撕心裂肺。
“冷自居!”
“冷自居!”
“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