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一直以来的奔波劳顿，以及重伤的原因，恢复期的芥末十分疲倦。每天几乎都在睡眠中度过。亚麻坐在床头，正在发愁应该给芥末补充营养。由于脏器受损，芥末只能进食一些流质食物，亚麻想，等他胃口恢复了，一定饭量惊人，不可不早作准备。
“跟屁虫。”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亚麻抬起头，原来是那个叫斯宾塞的少年。斯宾塞大喇喇地坐在亚麻身边，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亚麻。亚麻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问道：“你看什么？”
“我看你也不像是他的情人啊。”斯宾塞若有所思，“那你为什么老跟着他?跟着一个杀手有什么好玩的？”
亚麻脸红了起来，如果真是芥末的情人就好了。“他是我救命恩人。”亚麻回答。
“所以你以身相许了？”斯宾塞一脸好奇。
“没有！”亚麻有点生气。这个少年实在是令人火大。
“杀手救人。倒是头一次听说。”斯宾塞托着下巴，“不过我还是建议你离这种人远一点。我不认为杀手是个好归宿。咱家诊所里收拾过不少这样的烂摊子。搞来搞去不是被毒品控制，就是被人家当枪使。今天耀武扬威的，搞不好明天就死了。不值得你这样死心塌地。”
“那是我自己的事。”亚麻冷冷地说道。她站起身来去找护士姐姐，把斯宾塞一个人留在了病房里。斯宾塞笑着摇摇头，看看床上躺着的昏睡的男人。这男人看着也挺普通的啊，究竟有什么好处，让这女孩死心塌地地跟着呢？完全属于自己的女孩……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亚麻被斯宾塞问得很心烦，索性去拜托护士姐姐暂且照顾着芥末，问清楚了超市在哪里，她打算去给芥末买点水果，顺便散散心。最近担惊受怕的，实在是要发疯了。
虽然护士姐姐说，附近治安不错，因为诊所的关系，这一带并不属于任何黑帮的势力范围。保险起见，亚麻还是借了一身纱丽，免得被认出。可是还没走到巷口，就被几个少年拦住了去路。那几个少年都是本地人的长相，看年纪比斯宾塞大一点。他们拦住亚麻，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想必是劫钱的小流氓。亚麻不愿生事，低头转身就走。买东西可以拜托别人去，芥末养伤期间，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能给他添麻烦。结果匆忙中亚麻却差点一头撞在别人身上。
说着对不起，亚麻后退两步抬起头，吓了一大跳。那是个高个少年，穿衣打扮都蛮不错的，只是一张嘴又红又肿，仔细看，上下嘴唇还有不少血肉模糊的针孔，血迹渗在皮肤里，模样十分恐怖。
“你什么时候搬来的，怎么没见你来报到？”一名少年操着阿拉伯语问。附近虽然不属于任何帮会的势力范围，但是人员混杂，颇有一些游荡的青少年，拉帮结派，勒索附近的其他孩子。他们见亚麻一个人出行，就断定她一定没有兄弟，因为阿拉伯女孩单独上街是被禁止的。这样的肥羊送上口，不勒索一笔怎么说得过去？
亚麻本以为穿了纱丽更加安全，却不知正是这身纱丽给自己带来了麻烦。她听不懂阿拉伯语，想要侧身溜走，却被前后围住，哪里脱得了身？
“你从诊所出来的？斯宾塞是你什么人？”嘴上受伤的高个少年问道。
亚麻虽然听不懂阿拉伯语，但是听出来“斯宾塞”的名字，以为遇见救星，连连点头，说着“斯宾塞，斯宾塞。”那个高个少年却突然一拳打在亚麻脸上，事出突然，亚麻毫无防备，摔倒在地。面纱被打落，头巾歪在一旁。
看见亚麻的脸，高个少年不住地冷笑：“果然是斯宾塞的家人。你们看，她根本不是土耳其人。”高个少年抓住亚麻的衣领，把她提起来，“斯宾塞没有告诉你不要随便出门吗？他以为缝了老子的嘴老子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亚麻十分惊恐，不知道何处得罪了这群人。心想早知如此，不如在诊所里老实待着。偏偏这个时候，一个过路的人都没有，想要求救都没有办法。
高个少年摸出一把蝴蝶刀，在亚麻脸上蹭来蹭去，说道：“脸上的伤，不还回去，不甘心啊。”
亚麻费尽力气想要掰开那个少年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她料到这个嘴巴受伤的少年一定是想要报复，所以才用刀子在自己脸上比划来比划去。可这明明跟自己毫无关系，只好徒劳地说：“你认错人了！你认错人了！”可那几个土耳其少年又怎么听得懂？
高个少年并不着急动手，亚麻恐惧的表情让他很愉快。生杀予夺的感觉非常好，这就是做坏孩子的乐趣。他正琢磨着是不是真的要在这女孩脸上画点花样，突然觉得脖子边上凉凉的。周围的男孩子们惊叫着退了一步，高个少年放下亚麻，回过头，发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是一把纤细的柳叶刀。
斯宾塞压低了棒球帽，带着耳机，细长纤薄的柳叶刀像是他灵巧食指的延伸，反射着太阳明晃晃的光，抵住颈动脉。鬼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到那个高个少年的身后的。
亚麻见状一溜烟躲到了斯宾塞身后。
“动脉我还没缝过，要不要试试？”斯宾塞用阿拉伯语厉声说道。被架住脖子的少年十分愤怒里带着八分恐惧，颞颥着说不出一句完整话。“还不快滚！”斯宾塞怒吼。
亚麻不懂他说了些什么，只见那几个男孩子十分不甘心，却还是慢慢地退下去了，然后转身跑走了。亚麻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想不到斯宾塞还蛮厉害的。
“谢谢你。”亚麻摸着脸上被打的地方，热辣辣地疼，她心情十分沮丧，低下头往回走，最近真是处处倒霉，想买个东西都遇见这种事。
“你不去给大叔买东西了吗？”斯宾塞问。
亚麻摇摇头。她不想再给任何人添麻烦。
“走吧，我带你去。”斯宾塞很热情。
“我不去了。你跟我一起很不安全。如果碰上黑帮的人，可没这么容易对付。”亚麻摇摇头说道。
“咦？哪来的黑帮？这边三不管呀。”斯宾塞拉住亚麻的手，“走吧。就算你的脸肿成猪头我也不会嫌弃你的。”斯宾塞看亚麻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突然醒悟道：“你是怕给我找麻烦吗？”
亚麻点点头。斯宾塞哈哈大笑起来。亚麻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斯宾塞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说道：“你以为他们是冲你来的？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他们是冲我来的！因为是我把伊万的嘴缝了起来。谁叫他胡说八道。他们看你从诊所出来，就以为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来找你麻烦。”
“什么！”亚麻暴跳起来，“所以都是因为你！”
“对啊。”斯宾塞耸耸肩。
“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被打。”亚麻指着肿痛的面颊。
“你也没问啊。我是想跟你说，可谁知道聊着聊着你把我一个人晾在那里就突然出门了。我想说也来不及啊。”斯宾塞一脸无辜。
“你……你强词夺理！”亚麻甩开斯宾塞的手。
“喂，我救了你你不但不感谢我，还这种态度！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呀。为什么你对大叔那么好，对我这么差？”斯宾塞觉得亚麻生气的样子很好玩。
亚麻觉得斯宾塞一定是故意害自己的，否则怎么会这样幸灾乐祸。她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刚走了两步，听见斯宾塞在后面喊：“喂，你要回诊所吗？”亚麻不吭声，心想：“关你什么事。”继续大步向前走。
“可是诊所不在那边呀。”斯宾塞又说。
亚麻脸红了，她方向感的确不好，又不想丢脸，于是说道：“我去超市。”
斯宾塞三步两步跟了上来：“我敢保证，不出50米，你又会被他们盯上。还是我带你去吧。”
亚麻盯着斯宾塞的脸，看得斯宾塞心里上下打鼓，心想干嘛这么认真地盯着我。突然亚麻眼圈一红，扁了扁嘴竟然哭了起来：“我哪也不去。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呀。派人来戏弄我，又说我不认识路。”
斯宾塞有些愕然，随即爽朗地大笑起来：“我真没有啊。我发誓。”
“那你笑什么！”亚麻瞪着斯宾塞，被他笑得脸上发烧。
“我觉得你哭的样子很可爱。”斯宾塞还是忍不住笑道，“你一定觉得在我面前像个傻瓜一样，所以才急哭的吧？”
亚麻稍微一迟疑，没想到自己的心事竟然一下子就被看穿，红着脸点点头。
“哈哈哈，你真老实。一般人都不愿意承认的。其实这没什么好丢人的。一般人在我面前都会觉得像个傻瓜一样。”斯宾塞洋洋自得地说，“所以我只跟大人做朋友。我在小孩子中间人缘很差的。他们不像你这么可爱，受委屈就直接哭了起来。他们还试图教训我。你也见到我是怎么对付他们的。所以，跟我做朋友不会让你吃亏的。”斯宾塞拍拍亚麻的肩膀，递给亚麻一块手帕。亚麻老实不客气地用斯宾塞的手帕擦干眼泪，把鼻子擤干净。斯宾塞啧啧地叹气，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脏啊。”
“要你管！有事没事？没事我回去了。”亚麻恨恨地说。
“别这样嘛。难道说实话令人那么讨厌吗？”斯宾塞耸耸肩，“我现在是很真诚地邀请你跟我一起去买东西，如果你觉得，在我面前显得又笨又不讲卫生也没关系，咱们就赶快去。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就赶紧回诊所。不然一会大叔睡醒了，发现你不在身边，可要着急死了。”
亚麻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说道：“嗯，那还是去买吧。既然跟你一起去比较安全的话。”
“喂，你真的很厚脸皮耶。”斯宾塞边走边嘲笑亚麻，“刚才还在骂我，现在又要我陪着你。”
“不是你说真诚地邀请我一起去吗？”亚麻很恼火。
“我也没想到你真的答应啊。”斯宾塞又是一脸无辜的表情。
“你这个人……”亚麻气得一时语塞。
“好了好了。我逗你玩的啦。快走吧。”斯宾塞蹦蹦跳跳走在路沿上，“喂，你干嘛老走在我后面呀？你跟大叔一起的时候，也总是走在他后面吗？这样很没气场耶。”
“不要叫他大叔啦！他叫芥末。”
两人谈谈说说，倒颇不寂寞。斯宾塞仔细询问了亚麻关于芥末的一切事情之后，若有所思，说这样的家伙倒真挺少见。他所接触过的杀手，大多是很烂的哪一种。基本上可以简单地归结于“亡命徒”三个字。谈不上出任务，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经纪人，就是帮派随便雇来当枪使的。一般来说，到了爷爷的手里，通常是趁着刚刚死掉，把有用的器官切下来，转手黑市卖掉，然后就直接拉去殡葬社那边了。就算是命大的，最多在诊所里也就出现个两次。这样的亡命徒，一茬接一茬，雨后春笋一样。所以斯宾塞一向很不待见杀手。遇见芥末这样的杀手他很稀奇，原来杀手中间还分专业级和业余级，大概自己之前见到的都是业余级。毕竟专业级的比例很小，因为这是一个机会成本过高的职业。除非有足够的能力和自信，否则培养专业杀手无疑是桩赔本买卖。再者，专业级的杀手，失手的概率很低。所以在私人诊所的斯宾塞，很少有机会见到芥末这样的杀手。
斯宾塞和爷爷并不是土耳其人，初到土耳其时，斯宾塞听不懂阿拉伯语，后来虽然语言没有障碍了，却也没交到什么像样的朋友。诊所里面来就诊的，大多是一些大人，从没有过像亚麻这样的同龄的玩伴。而且在斯宾塞看来，亚麻呆头呆脑的又很耿直，让他实在是很想要恶作剧。
“我说啊，不要跟着大叔东奔西跑了。留下来陪我吧。”结账排队的时候，斯宾塞笑眯眯地说道。
“不可能。”亚麻斩钉截铁地回答。
“为什么？”斯宾塞很奇怪，难道比起颠沛流离的生活，有个稳定的归宿不好吗？
“因为你是个坏人。”亚麻瞪了斯宾塞一眼。
“什么？！”斯宾塞夸张地叫起来，“他是杀人犯耶！我可是救人的医生！你说，我是坏人？！”
“芥末可不像你这样！”亚麻竭力分辨。在她眼里，杀人犯也好，医生也好，这种身份，根本不代表任何好坏的属性。但是她也说不清究竟“好人”和“坏人”的区别在哪里。“他从来不像你这样反复无常。”亚麻终于想出了一个词，颇为自得。
“反复无常不好吗？那么容易被看透不是很容易死吗？”斯宾塞感到很意外。
“不会。”亚麻摇摇头，“努力地活下去就不会死。”
“切！”斯宾塞不屑地说，“恐怕要不是我跟爷爷及时赶到，你跟你的大叔早就一命归天了。你以为就凭你，能干得过黑帮的人？”
“我……”亚麻脸色发白。她想起那个被她用门板拍死的人，不禁开始颤栗。当时并不那么害怕，现在想起来，那充满鼻腔的血腥气，还有从那人鼻孔，眼睛，耳朵里慢慢流出的暗红的血液，无不让人不寒而栗。亚麻恐惧起来，连心脏都在颤抖。但她还是努力地宣告：“我可以。”
“真的吗？”斯宾塞低下头，面对面审视地看着亚麻，亚麻的惊慌和坚定没能逃过他的眼睛，那是只有经过真正的恐惧的人才有的神情。看着亚麻苍白的脸色，斯宾塞微微一笑，轻轻拉住她的手说：“好吧。我相信你。”亚麻有点不好意思，轻轻一挣，斯宾塞却没有放手。亚麻索性就由他去了。
之后，斯宾塞令人意外地不再冷嘲热讽，甚至帮亚麻付了账，还替她把东西拎回去。搞得亚麻怪不好意思。亚麻几乎觉得，刚才那个讨人厌的斯宾塞是自己的错觉。“谢谢你。”亚麻走在后面低声说。
“谢什么谢！”斯宾塞有点脸红，转脸却说道：“原来伪君子待遇这么好。”
亚麻翻了个白眼，原来好人斯宾塞果然是个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