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和家人上山去玩。那是离城市极远的一片山,再加上那时还没有过度开发,所以游人极少,环境也极好。
据说山上有狼,但谁也没见过。只被家长们当做哄小孩的故事。我坐在车上听狼叼了小孩回去吃的故事一点也不害怕,还哈哈大笑着。
那时我多大?4岁?还是5岁?总之是还没上学的年龄。平时很乖巧听话,所以大人们便放心让我一个人上山采蘑菇,总归我也不会跑远,累了就自己会跑回去。
我在半山腰上采着一朵一朵不知名的小蓝花,高高兴兴的哼着幼儿园里教的歌。心里想着一会让妈妈给我编个花环,我要戴着照相,还要拿回去给小朋友们看。
哼着哼着,就感觉自己的背慢慢的紧了起来。
那是一种与生具来的,对凌厉的眼神的感知。
背后有人,或者有个什么可怕的东西,正仔细的观察着我。
我有些怕,但却没有哭。我能听到不远处家人们说话的声音,只要现在哭起来,他们一定能听到,我本就走的不远,不到3分钟他们就能跑来。
但我却觉得,如果哭喊起来,说不定就惹怒了看着我的那家伙。是狼吗?狼都是讨厌小孩子的,不然它为什么总要叼小孩去吃?如果我不出声,它会不会以为我是个大人,所以打消了吃我的念头?
小小的我还忧心的计划着,大灰狼都是强大的、邪恶的。要是妈妈扑过来救我,伤了妈妈怎么办?
原来我舍己为人的伟大品质从那时候就具备了。
后来呢?后来,那目光渐渐消失,危险的感觉也远离我。我丢下手中的小蓝花,一路跑着下了山。扑到妈妈怀里。他们问我怎么了,我只说我饿了。
所以,我一直以来面对问题的方式都是固定的,冷静,想办法,不牵扯别人。
如果最后我哭了,那一定是这问题无法解决,只能用眼泪给心灵最后的安慰了。
所以现在面对着一圈猎人,我面无表情的坐着。我没有哭喊的欲望,可能是因为我知道,我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就死去了。
铁用覆着黑纱的手指从我脸上划过。他的手枯瘦的,带着腐烂的气味。我强压住心里的恐惧,冷冷的看着他。
他见我不怕,似乎觉得很有趣,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同我说道,“小妹妹,不要怕。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吃了你填填肚子。你放心,我下手很快,不会疼的。”
大脑飞速旋转着,不知道用来骗楝的那些谎言能不能骗过猎人。
铁饶有兴趣地蹲在我边上,凑近过来,“我早早就看到你了。你趴在蘑菇上以为万无一失,但我的合欢可看到你了。你以为吃了琉璃花我就不能发现你是人类了?我抓过那么多人类,只要看一眼便能分辨。因为人类不管是什么动作,哪怕是一个眼神,都散发着一种诱人的香气。”说罢他凑近闻我的脸,我恶心的向后一躲,“有了恐惧,这香味便能浓郁了。”
我背靠着蘑菇湿黏的枝干慢慢站了起来。不论如何我还是要反抗的,哪怕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琉璃花茎虽一折就碎成粉末,但直直的戳过去还是有杀伤力的。我面前的倒霉猎人大叫一声,向后仰去。我戳的是他的脸上应该长着眼睛的地方,他痛苦的捂着那里,原来猎人真的长了眼睛。
事不宜迟,正前方挡路的家伙倒下了,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跑了。猎人们没想到我会有胆量伤他们,一时都愣住了。我绕过第三个蘑菇时才听见铁气急败坏的发令声。
这么瞎跑一定是跑不赢的,没有人类血的功效跑一会就累了,何况他们现在骑着合欢。我只能绕着跑分散它们,然后想办法躲起来了。
前面的蘑菇下面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散发着一股恶臭。刚想要绕开,突然灵机一动,意识到这是地锦的味道。果然跑过去一看,是一堆剥下的地锦皮。臭不臭的无所谓了,我抽起一张披在身上。地锦本就是生长在这里的生物,周身颜色能很好的与环境融为一体。我披着地锦皮既掩盖了气味,又不易被他们发现。
碧落给的夜视和听力还没有消失。几个猎人正分散往不同的方向找我。我跑向离我最近的那个,故意扔了一截琉璃花茎在路上,然后朝相反的方向跑去。果不其然,很快就听见那只猎人大喊一声在这边,几个猎人也跟了上去。
我却向着最远的猎人跑去,那只猎人是个子最小的那个,跑的自然要慢些。我故意让他看见我,他有些迷惑,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来。
我躲在一棵高大的蘑菇后面,听着他四处寻找我。
“呵呵,小妹妹,躲起来也没有用,我已经闻到你的气味了。让我看看,你是在哪只蘑菇后面?是这只,还是这只?”
虽然这么说着,却听见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刚要松一口气,便听见他亢奋的声音大喊,“果然是这里!被我抓到了吧!”那声音极近,就在我耳边上。
浑身上下一激灵,就是这个时刻——
他不可置信的在那只蘑菇后面发现了我丢下的小包包,当然了,我带着它这么长时间,上面沾满了我的气味。而我就披着地锦皮,藏在最近的那颗大蘑菇后面。
——就是这个时刻,我跳起来爬在了他背上,他想甩掉我,却怎么也甩不掉,我紧紧的勒着他脖子,用力到胳膊好像都要断了。另一只手高高举起琉璃花茎,冲着他脖子上的一块嫩肉狠戳了下去。
那里是人类的风池穴,早年我看小说,说只要刺进了那个地方,人类就会死。
我不知道猎人披纱下是否是和人类一样的身体,但他们有手有脚有眼睛,就赌一把吧。
老天爷显然是不想这么早就收了我的命去,这只猎人不再挣扎,直直的摔倒在地上。
我蹲在地上,手脚一直发抖,怎么都控制不住。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即使猎人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但也是会说话,会跑会跳的人。不知道他家里是否有妻子儿女,父母身体是否还康健。这么想来,我心里好难过。
但是我也不想被吃掉。我才19岁,人生都没有开始,我不想就这么结束了。
碧落又传给我凉凉的气息,我把它握在我发抖的手里。碧落,不要担心,我只是吓坏了。没关系,我们一定能逃走的。
于是我披着地锦皮,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走了。
心里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次总共来了6个猎人,被我戳瞎一个戳死一个,还剩下4个。其他能躲就躲了,只有铁,他那么凶残,是最大的危险。
只是我的运气到这里就用完了。铁嘶哑愤怒的声音从我头顶上传来,“厉害啊姑娘,真是心狠手辣,看着那么弱小,竟然能面色不改的杀人。”
说罢,就从蘑菇上跳了下来。我心里大喊糟糕,但却跑不动,铁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向他扯去,疼的我一声尖叫。
他就这么拽着我,将我直直拽起来,然后对着我的耳朵恶狠狠的咬了下去。
我条件反射的拿手去挡,忘了碧落还在我手里,就这么生生的打中了他,他更加愤怒了,将我狠狠的扔在地上,从黑袍中拿出一把沾满了血腥味的弯刀。
这弯刀大约有我的胳膊那么长,雕刻了许多复杂的花纹,血液覆盖在那些花纹上,随着他口中喃喃的咒语发出了红色的荧光,也散发出了层叠瘴气。
那光芒并不暖,也不刺眼,散发着绝望与怨恨的气息。我瞬间明白那些血都来自于他杀的人。这些怨恨太清晰太浓厚,直到现在还在诉说着死前的痛苦。
铁将弯刀比划在我的额头上,“你的血也要奉献给我的宝刀。等我炼成了刀夺去了呂大人的宝座,丫头,我会好好感谢你的。”弯刀高高举起,又狠狠落下,我只知伸手去挡,心里却绝望的明白,即使挡住了又如何?那刀那样锋利,我的胳膊是要被生生砍下来了。知道必死无疑,心里竟突然一片澄澈。希望能爽快利落的死在刀下,或者被瘴气所杀。千万不要让我活生生被铁吃掉,我平日里最怕疼了。
眼前突然浮现出好多面孔。爸妈温柔的笑脸,姥姥慈爱的眼睛。童年时最好的玩伴,刚认识的楝,对我那么好的银朱。
还有我早就知道会出现的他的面孔。这是薄荷还是白群?不重要,他们都长的一样。他转头静静地看着我,露出眉毛上面一点柔软的银色头发。
手中光芒大作,那清凉的绿色和白色的光芒将我笼罩其中,四周的一切都被照亮了,连黑纱下铁的轮廓都一清二楚。
我睁大了眼,想确定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都不是我即将死亡大脑给我的虚假的安慰。
碧落的前端像是竹子一样迅速的生长,闪耀着截截银光。我终于看清,碧落生出了细窄的剑刃,不但牢牢的接住了铁沉重的刀刃,还净化了弯刀散发出的瘴气。我手里的碧落笛,现在成为了碧落剑。
铁惊讶极了,忘了趁机再砍下一刀。他身子一震,直直的盯着着碧落,大惊失色道,“这是樱小姐的剑,怎么会在你手里!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没有功夫去思考什么樱小姐梨小姐,碧落化成剑就是为了保我不死,我不能辜负了它。
不知为何,但是握着碧落心里就平静了许多,碧落传来的气息那么熟悉,以前我这么没发现呢?这气息像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像是陪我走过许多痛苦欢乐的老朋友。
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我不知自己为何会哭,总不会是吓得。碧落在我手中微微颤动,像是有脉搏一般。我们的脉动一致,一股气自脚底直升天灵盖,我甚至想也没想,就提着碧落向铁刺去。
他也吓了一跳,未曾想到我会去攻击他。手一扬用弯刀挡了,一扭身又向我刺来。
我这一生还从未用过剑,甚至没有见过一把真正的剑。现在碧落在我手中,我虽完全不知如何使用,但碧落却牵着我的手自行滑动,一下下精准的格挡、突刺,我只需配合碧落的动作移动便可。我平日里不锻炼的身体早就受不了了,现在气喘吁吁头晕眼花,但我不能给碧落拉后腿,所以强撑着,用最大的努力去配合。
铁的弯刀带着凶狠的杀气,几次都掠过我的鼻尖。性命攸关之际仿佛反应也快了许多,我竟一次次的都躲过了。虽没丢了性命,但到底躲不过锐利的刀风,两三步的躲闪之内,脸上、胳膊上都划出了细小的伤口。沁出的点点血腥气又再刺激了铁,刀划过的轨迹更加凶狠了。
然而我毕竟是个没用的姑娘,用过最大的武器就是削苹果的刀。碧落替我挡了直冲我胸口的弯刀,那刀轻轻一提,我虽看到了却躲不过,只能眼睁睁的看那刀穿过我的肩膀。
真奇妙啊,这刀□□肩膀,不过是瞬间的事,但是我却看的清清楚楚。弯刀的轨道,血液的荧光,像迷宫一样的雕花,又像是字。刀上缠绕的瘴气像藤蔓一样伸进伤口。
然后就是痛。脑海里浮现出四个字,锥心刺骨,可又笑自己,这刀可不就是刺进骨了。真疼啊,我一生从没有经受过这样的疼痛,我这一生,还从未想过会眼睁睁看见一把刀刺入自己的身体。每一次的呼吸都牵动着伤口,我害怕极了,也许不久后我就会死掉,多久呢?5分钟?10分钟?
不知是我的手在颤抖,还是碧落在颤抖。
也许再过一小会,我就会失去意识瘫倒在地上。然后不管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猎人,我都可能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可是我还想再见你一面。
我一直是一个固执的人。这种固执让我变的坚强,也让我变的奋不顾身。想再见你一面,似乎,我还可以再做一件事情。
我紧紧握着碧落,让它撑起我的身体,然后狠狠的向前走了一步。
好像有更多黏稠鲜艳的血抽离我的身体,但疼痛却没有。疼痛没有边际,也没有顶峰,它就这么翻滚着冲击着,仿佛要溢出我这具小小的容器,仿佛要铺天盖地的包容住一切。
铁也愣住了。我虽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能听到他微微一滞的呼吸,和他倒吸一口的凉气。
之前碧落不能近他的身,因为他经验丰富又手脚灵活,碧落还要照顾着慢半拍的我。现在弯刀就在我的肩上,铁离我前所未有的近。
我挥起碧落,用我此生剩余的所有力气,狠狠的像他的心脏部位刺去。
我在脑海里想象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脚下轻飘飘的向后倒去。
眼前闪过一道银光,一只小小的东西落在我额头上。
“雪滴,是你来啦。”
雪滴没有回答我,只飞快的跳到我的伤口上。碧落在手里嗡嗡的震动着。空气突然像是扭曲了,我喘不过气。眼前渐渐模糊了,也渐渐没力气再睁着眼睛了。我人生中最后的一个夜晚,带着血液的腥气,和我挥了挥手,道了声永别。脑子里翻涌着许多东西,血液、黑暗、复杂的花纹,像迷宫又像文字。碧落在手里嗡嗡的不停,像是要和我说什么。我用力一握,却变成了手机。谁在给我打电话?是薄荷?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呢,我笑。瞧,你这不就在我眼前了。你想说什么?为什么你的眼睛看起来那么悲伤?不,这银色的头发,你不是你,是白群。白群,你怎么没有来救我?你说什么?醒醒?
“醒醒。”有一个声音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