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瞧瞧我俩,笑着道:“我也出去,陪关御医说说话。”我见另一个救兵也走了,只好苦着脸,望着衡俨。我见他眉头始终不松,又想伸左手去摸,但是剧痛非常,我闷哼了一声。心中又痛又怕,瘪了嘴哭了起来。
我晕迷了多日,刚刚醒来,哪有力气真哭,只假做哭泣。再眯着眼看他,他脸上又气又恼又是好笑,终于沉声说:“别哭了。”我立刻云收雾散,睁眼看他,他望着我半晌,慢慢脸色放缓,目光柔和,低声说:“你这样待我,我便是一生一世也还不清。”
我微微一笑:“那便留到下一世,你再还我。”他仍是定定地瞧着我,许久才道:“好。”
他见我还想说话,又皱了眉头:“才刚刚醒,好好休息,莫浪费气力。”我眨了眨眼,他这才微笑道:“如此才好。”
关至臻端药进来,衡俨接过了药,小心将我扶了起来。端着碗喂我,关至臻见我老实喝药,这才笑道:“若每次这样好好喝药,再日日换了肩上的药,两个月便可好了。”我瞧了瞧衡俨,又眨了眨眼睛。他一笑,对关至臻说:“我看着她,一定遵着医嘱。”关至臻哼了一声,竟没理他是皇子,不客气道:“你若负了青鸟,我第一个不饶你,还有那个什么章华清,只怕也不会放过你。”
我一愣,忍不住开口道:“小师叔来了吗?”衡俨看了我一眼:“他没来,那日两个墨剑门的弟子却是他派来的。他们说收到章先生的信,说你可能来了搴西,怕你孤身犯险,让他们在这里守着你。”我听章华清知道我来搴西,想必是已经见到了香宁与香馨,她俩当可无恙,心中放下一块大石。
我说了这许久的话,现在见到衡俨无恙,又见到明希和关至臻,知道许多亲人安好。心中喜乐,喝了药便又昏昏睡去。
过了几日,身子好了许多,除了箭伤未好,左臂无力,其他行动自如。才知道这次刺杀的事件让皇帝震动,他放宽了对衡俨的拘禁条件,许我留在院内养伤,又许衡俨自由出入,更加强了戒卫。衡俨虽恢复了肃王身份,却仍算是拘禁着,不可离开搴西。如今我们就如同寻常人家一样,可又比寻常人家威风一些,除了明希带来的王府卫队护卫,黄衙头也兼领了守卫衙头的职责,黄大娘则常来探望。明希朝内有事回去,关至臻特意留下来看顾我,我虽有伤痛,可觉得这样才是我想要的日子,只盼皇帝便就此把我们忘记。
衡俨白日里陪着我,我所需所求无不应承。可我深夜偶尔醒来,时而见到他坐在桌前,奋笔疾书,时而听到他在屋外,似与人低声交谈。我知道他肩上责任非常,所谋亦大,绝非我这样的儿女心思所能困囿。可我总想着拖一日算一日。
过了月余,终于有一日,关至臻来找我辞行。我心中不舍:“师傅,你又要舍下我了么?”他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早晚要分别的。”
我回想起他这次说的话,扯住他的袖子说:“你先同我讲了真话,方可以走。”他叹了口气,道:“什么真话?”
我低声道:“师傅这样疼我,是因为认识我爹爹的缘故。”他又叹了口气,也不说话。
我又接着说道:“你在我那里喝的茶,以前便是我爹爹泡给你喝的。你说春树暮云,是因为你同我爹爹是好友,因此你才格外看顾我。你自恃是我长辈,对肃王讲话才十分不客气。”
他捋着须子,嘿嘿笑道:“这聪明倒有几分像你爹爹。”我听他这样说,分明是默认我适才说的话。忙抓紧了他的衣袖道:“师傅,你果然认识我爹爹。”
他伸手从怀里摸了一本书,递给我。我接了过来,封面上写了四个字“梅花九针”,这字铁钩银划,我自幼便熟悉,我惊叫道:“这是我爹爹的字。”他说:“你翻开再看。”我急忙翻过一页,便在这封面的背页,写了几行字:
关兄,君受余之托,入王府以做内应,感激不尽。余自幼向道,自以为已至逍遥。然天地为炉,造化为工,世事可期难料。今大难将临,遗下妻女,无人照拂。梅花九针,后继无人。唯盼兄薄施援手,免我九泉之下有目难瞑。鲲溟顿首。
我匆匆念完,惊叫道:“师傅,是我爹爹临死前将这本交给你的。”他点了点头:“你爹爹临死前托人秘密交给我,可我却是在你入了王府后才拿到的。”
我不解地望着他,他说道:“我和你爹爹是多年知交,当年你爹爹求我去聿王府,也未说缘由,只说若日后有事,可作照应。聿王连着皇宫,可以借到不少皇宫大内的医学典籍,我也乐尔往之。不料几年后,突然从聿王那里听到你爹娘的死讯,我过了几日才从别处拿到你爹爹这本书,我见聿王将你接入府中,甚为照料。便没同你透露身份,只是暗中看着你。”
我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书,猛然又叫道:“师傅,我爹爹分明是知道有人要害他,不然怎么会说“大难将临”。”关至臻点了点头:“不错,你爹爹医术高明,除非有人暗害,否则如何能被普通毒蛇咬伤。”
“可是……”我细细思量他说的话,又道:“即便是被毒蛇咬伤,我爹爹自然有治愈的办法。他既担心我同娘亲,却怎么只是服下拖延的药,甘愿就死。师傅,这不合情理。”
“以你爹爹的性子,若不是他甘愿为人而死,怎么……”关至臻哼声道。我听他话里有话,问道:“师傅,你知道是什么人害我爹爹的?他为什么为那人而死。”
关至臻仍是哼了一声,却不答我。我揪着他,哀声道:“师傅,你既然已经说了这么许多,便将你知道得全部告诉我。”
他沉吟了片刻,才低声道:“这也是我自己胡乱猜测的……”我殷切地望着他,他连连叹气,终于说道:“这人在你家里害了你爹,一则要同你爹亲近,二则要叫你爹心甘情愿。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