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没想到刘教官开口第一声竟是道歉,“我没带过几次军训,以前带的都是些臭小子,经常给我冒泡,就抽皮带才管用,所以刚才想没想就抽下来了。刚才我营长已经批评过我了,我在这里正式给你道歉。”
顾菘蓝有些吃惊,军训第一天居然就有教官给自己道歉,可她还真有些受不起这福。
“那个,刘教官,其实你不用和我道歉,你应该去和夏子苓道歉,你对她说的话太过分了。”
“怎么?”刘教官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我刚一低头,你这就教训上我来了?”
见他威严又上来,顾菘蓝低下头去,觉得这人不可理喻。
刘教官看着她,嗤笑了一声:“你说说我为什么罚你?”
顾菘蓝抿唇:“因为我冒泡?”
“哼。”刘教官忽而忍不住扯起嘴角,“军纪严明,你懂吗?”
顾菘蓝愣了愣,点点头。
“虽说你们只是军训,不是真正的当兵,但既然穿上这身迷彩服,站在了这烈日下,就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兵,就要遵守纪律。你们变着法儿偷懒,以为我不知道?我看你们还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我刚入伍的时候也是高中生,我们训练的时候,要是和你们一样偷懒,早就不知道被班长罚了多少回了。不遵守纪律,就是对自己不负责任,对团体不负责任,明白吗?”
一长串炮轰下来,顾菘蓝低着头,眼眶有些热热的:“我知道错了,教官。”
刘教官拍拍她的肩:“你挨那一鞭也没闹情绪,现在倒觉得委屈了?”
“没有,”顾菘蓝摇摇头,“也许我是被您的话感动了。”
刘教官被她这话给气笑了:“回去吧,那个叫夏什么的女孩子那里,我会去道歉的。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以后别再擅自做主别人的事情。”
“我保证不冒泡了。”顾菘蓝点点头,说完便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没有抬起头来,她想她此刻的表情应该是不能看的。
她的确是委屈的,因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以这种语气训过她;但她又发不起脾气来,因为她知道,刘教官说的一点都没错,她的确是过于散漫了。
刘教官看她走远,舒了一口气,这个丫头,还挺讨人喜欢的。
*
顾菘蓝回到十班的时候,黄兴正在和班里人说话。
“这才第一天,你们就给我说苦了?”
下面响起一片应和声,有抱怨腿酸的,又说头晕的,还有大胆的,直说教官太凶。
黄兴笑了一声,表情却忽然严肃起来。
“军训就这么几天,痛啊,苦啊,忍一忍就过去了。我这种想法,对吗?”
“对。”有人应和了一声。
黄兴勾了勾嘴角:“谁说对的,站起来。”
有男生站了起来,顾菘蓝一看,还是个熟人,那个问50cc是多少的男生。
“王诤,你来说说看,为什么是对的?”
那男生惊讶地抬起头来:“老师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你班主任,我不知道你名字谁知道啊,快回答问题。”
王诤抬了抬下巴:“不忍一回痛苦怎么能叫军训呀,军训不就是锻炼我们忍耐和毅力嘛。”
“说的不错,”黄兴示意他坐下,“不过我要说的是,你们,至少作为未来光辉的我们十班同学,思想境界要更高一点。”
他表情肃然,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坐着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的眼睛。
“军训很短,可以忍一忍就过去,人生却很长,后面你们会遭遇数不清的挫折和困难,难道也忍一忍就过去吗?军训的苦,苦在身上,但以后,你们会遇到很多苦,苦在心上。军训是你们来到高中上的第一堂课,我要你们不仅学会忍受,还要学会享受。”
“享受军训?”
“对,享受军训。既然训了,就给我认真的训,不全力以赴一次,你们怎么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怎么会知道自己会收获多少?苦中作乐苦中作乐,乐是从哪里来的?苦尽甘来的!”
他顿了顿,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然后定在了一处:“我在这里特别表扬一下杜凯新,刚才你们刘教官跟我说了,就这个同学,从上午到现在,一点懒都没有偷,大家要向他学习呀。”
他带头鼓了掌,大家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顾菘蓝看到,杜凯新低下头,却是露出了通红的耳根。
*
放学后,夏子苓走到了顾菘蓝的座位边上,她在医务室休息了一个下午,这会儿看起来脸色和精神都还不错。
“班长,今天下午谢谢你。”
顾菘蓝微微一愣,躲开了她的目光:“你谢我什么呀,明明我把事情搞砸了。应该我谢你吧,最后多亏了你装晕为我解围。”
“不不不,我当时确实晕来着。”夏子苓连连摆手,“要不是你帮我打报告,我现在一定更难受。你还因为我挨了教官的一皮鞭,真的对不起啊。”
顾菘蓝心底“咯噔”一下,面对夏子苓柔和的笑脸,她心里却莫名有些难受。事实上,夏子苓越是感激,她心里的别扭感就越强。
她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那个,其实是我多管闲事了……”
“嗯?”夏子苓扬起脑袋,疑惑地看着她。
“啊,没事儿,反正我们是朋友了嘛,互相帮助应该的!”把嘴边的话咽下去,顾菘蓝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笑得有些勉强,“以后叫我名字吧,或者板蓝根也行,别叫班长了,多生疏。”
“嗯好。”夏子苓赧然一笑,露出单边的酒窝,纯净无瑕的笑容,笑起来很好看。
顾菘蓝愣愣地站在位置上,见着她离开,心情却堵得慌。在她的坦率与善良面前,顾菘蓝到嘴边的道歉却没有说出口……
*
顾菘蓝背着书包,以她平常绝不会有的缓慢步法往校门口移动。
不远处,一个少年靠在传达室的拐角,正凉凉地看着她。
“你真打算把一分钟的路程走成十分钟?”
顾菘蓝抬起头来,看到几步外那人熟悉的眉眼,不知为何一下没把控住情绪:“我来大姨妈了不成啊?”
说完她就后悔了,真真是被文晗带坏了,她干嘛和他说这个。
池晔被她忽然的怒气震了震,等回过神时,顾菘蓝已经走出了校门,他转身跟上。
池晔走上公交车的时候,顾菘蓝已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好了。她抱着书包,扭头看着窗外,印在车窗上的眉眼不知聚焦何处,一反平常地安静。
池晔上前,坐到她的身边。他看了她一眼,然后学着她的样子靠在椅背上,闭眼,不发一语。
许久,耳畔才传来细弱蚊蝇的声音:“池晔,我今天被教官用皮带抽了。”
池晔缓缓睁眼:“听说了,传闻十班有个女生为朋友出头,结果被教官抽了。”
他顿了顿,问:“现在还疼吗?”
“本来就不怎么疼,”顾菘蓝轻轻叹气,心头拥堵的感觉依旧萦绕不散,“其实这件事是我不好。”
“怎么说?”少年侧首看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目微微一闪。
“虽说我确实有担心她身体撑不住,但是人家自己的身体,真不行了肯定会自己说吧。我得承认,那时候帮她是有私心的,我想借把她扶到医务室的机会休息一下,想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偷懒。结果,没想到教官全看出来了,不仅闹了出麻烦,还害她在全校人面前丢了脸。”
她顿了顿,继续道:“本来这事儿也就过了,结果,她居然这么诚恳地来向我道谢了……”
而自己,却连道歉的勇气都没有。顾菘蓝伸手捂住脸,这种羞恼的感觉应该就叫无地自容吧。
“我真的是很……”
“你说的那个女生,我没印象。”池晔看着她,出口打断道,“我想全校学生绝大部分人应该也都没印象。就算是你们班的人,大家都还不熟,日后也未必会将这件事与她对号入座。你所谓的丢脸,不会对她产生多大的影响。”
顾菘蓝的动作止住,池晔捕捉到了,继续道:“再说,要说丢脸的话,你挨的那一鞭,也算丢脸的吧。”
顾菘蓝放下手,觉得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她一心想着夏子苓被她害的丢了脸,却没想到自己也在全校面前出了一回“风头”。
“虽说你初衷带了那么点私心,但结局总归是好的不是嘛,不仅那个女生得到了休息,而且我看到你们班下午也休息了很久,班主任来了之后班级士气也涨了不少。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顾菘蓝眼中露出几分惊讶。
“要说受害者的话,应该是你们教官吧,不仅挨了营长的骂,而且应该在全教官面前丢了脸吧。”他说着停顿了一下,看了眼顾菘蓝,接道,“不过这也是他自己的问题,他就想着自己当兵的时候应该如何,没有体谅到女性还有生理期,如果他当时同意你们去医务室,恐怕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儿了。”
顾菘蓝忽然笑起来:“被你这么一说,这事儿到底是谁的错?”
“谁知道呢。”池晔耸耸肩,“世上的事儿,哪有绝对的是与非的。你钻牛角尖,只不过徒增烦恼。”
“看不出来呀,池大哲学家。”顾菘蓝笑,事实上刚才把实情说出来的时候,她心里堵堵的感觉已经好了很多,现在听池晔这么一分析,竟是轻松了不少。她忖了忖道,“不过我以后说话办事儿,还应该多考虑一点。”
到站的语音提示响起,池晔幽幽地看一眼眯着眼的少女,提起自己的书包起身。
顾菘蓝后知后觉地跟上,跨出车门的刹那,她听到少年澄澈的嗓音:“我倒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的,慧极必伤。”
顾菘蓝再愣,半分钟后猛然抬头:“你刚才变相得骂我笨了吧!”
*
晚上,照着秦芸的嘱咐泡完脚,顾菘蓝倒在软绵绵的床上,想着池晔说过的话。
她仍然记得,当看着夏子苓那双毫无杂质的双眼时,自己心里满满的愧疚。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夏子苓,她会有说不出的不安。夸张点说,就如同下里巴人站在阳春白雪面前,那种自惭形愧的不安。
“板蓝根,睡了吗?”
阳台外传来池晔的声音,顾菘蓝从床上爬起来,开了灯推开玻璃门往外走。
隔壁紧挨着的阳台上,池晔手上抱着什么,靠在栏杆上,正笑着望着她。
他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睡衣,和她身上暗灰色的不一样,清爽而干净。
“怎么啦?”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栏杆上,顾菘蓝眨巴着眼睛望着他,“大半夜的,又想给我灌心灵鸡汤么?”
“想得倒美,我才没那闲工夫。”池晔起身,抬手示意她往后挪点,“把你的手伸出来。”
“嗯?”顾菘蓝照着他的话,往后挪了一步,刚伸出手,怀里就落了包沉甸甸的东西,“什么东西?”
池晔挥了挥手,转身往回走:“我先睡了,明天你可别失血过多倒在操场上丢人现眼啊。”
顾菘蓝愣愣地看着他熄了阳台的灯关上房门,回首看到怀中的一大包红枣,嘴角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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