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末还是在参观之前见到了靳先生。
“靳末,你来了。”靳先生脱口而出的是瑞典语，看到靳末愣了一下才改口说了汉语。
“嗯，没关系，我听得懂。”靳末说,像这样简单句子,靳末都是懂的，毕竟小时候在瑞典待过几年,而且还是少女时候的她，为了想要跟父母团聚，还曾经认真学过瑞典语，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获得父母的承认。
靳末打住回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想比较好。
相比于靳女士冲击性的美貌,靳先生的面孔相对普通很多，看起来就是五十多岁人正常的模样,但气质非常温柔,温柔到甚至有些缥缈的超脱现代社会。
靳先生问：“你还在那个酒店住着么？”
“是。”靳末说,“你们打算在斯德哥尔摩待多久？”
两人一同往大厅走,路上靳先生对所有人都微笑点头，“下个月就去海地，你最近在做什么？”
他声音也很柔和，靳末心情稍稍放松，说：“最近在休息,有一段时间没接工作了。”
“哦。”靳先生点点头,接着又问道,“你做什么工作的来着？”
靳末脚步一顿，扭头看向靳先生。
对方表情未变，依然面带微笑，一副对谁都宽容好脾气的模样，“怎么了？”
靳末看着他那张无害的脸，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突然有些说不出话，她努力控制住眼中流露出的惊讶，扭头到一边咳嗽了两声，“没事儿，没什么，我现在是一名摄影师。”
明明刚到瑞典的时候听说他们也在，还寄了自己最新的摄影集给他们，是没有看过么？但是自从自己入行，每年都会给他们寄作品集，之前也曾经聊起来过，是全都忘记了么？
“摄影很好。”靳先生继续说，语调未变，“也是一门艺术。”
“嗯。”靳末应着，“还在努力摸索方向。”
“继续努力。”靳先生说，但也不再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转而说，“一会儿留下参加午宴吧，难得来一次瑞典。”
靳末不知道别人跟父母是怎么样相处的，她曾经还期待过同样是想通的艺术，他们可能也会给自己一点启发和指导，然而并没有，哪怕是寒暄了几句日常生活，靳先生看起来也只是程式化的交流，毫不走心，对于自己的工作同样一点兴趣没有，周遭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引起不了任何波动。
靳末甚至觉得，如果下次见面，他恐怕依然不记得自己的工作是什么。
“好。”靳末说，虽然其实吃午饭并不难得，毕竟她已经在这座城市住了两个月。
走到门口，时间已经到了快要开展的时候，众多嘉宾聚在一起。
靳先生一路相同的表情在看到靳女士的瞬间变得不一样了，目光充满了神情，仿佛整个大厅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靳女士跟几位朋友说了两句话，走上前挽住靳先生的胳膊，一派伉俪情深。
靳末没入人群中，看着大家自动把两人围在中间。
“上午好，感谢大家参加我们的画展……”靳女士在自然风格的音乐背景中开始了画展的开场白。
简单讲了几句，靳氏夫妇的画展正式开展，靳末跟随嘉宾一起，沿着陈列的方向浏览过去。
靳先生和靳女士的风格完全不同，一人画风繁复色彩夸张，情感锐利的几乎破透画纸，而另一人则柔和空灵，线条顺缓无争。
这次的画展名为《两面》，进入陈列区才发现，画展布置成曲折的走廊，大小内容不一的画作相对而挂，但是却有着相同的名字，分别是两人对同一主题的不同理解。
一边热烈而一边柔和，画廊布置成毫无杂质的白色，而走在其中却感受着两边截然不同的氛围，像被两只手撕扯着，享受的同时又格外挣扎。
排除私人情感因素，靳末觉得这个画展非常出色，虽然作品数目在她看过的画展中并不算多的，但却丝毫不让人觉得缺乏，反而是有着双倍甚至更丰富的感官体验。
从周围嘉宾脸上的表情，也能看出他们有着同样的体会。
靳氏夫妇对艺术的理解和超群的绘画技能，让他们足够在这个领域立足脚跟。
原本计划一个小时结束的介绍，因为大家的沉迷而拖延了半个小时，靳女士在人群汇总不卑不亢的笑着，姿容艳丽，跟她身后色彩斑斓的大幅油画相得益彰。
能画出这样热烈作品的人，内心应该是充满爱的吧？靳末心想。
但为什么——
“请大家移步宴会厅吧，我们的庆祝午宴马上就要开始了。”靳女士说，打断了靳末的思路。
展厅外聚集了不少记者，在嘉宾出来的同时热情的围上去，找准他们想要采访的目标，穷追不舍。
靳女士面带礼貌微笑，但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没有给任何媒体采访的机会，但有些人则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包括靳末自己。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被拦下，因此毫无防备，当那个瘦瘦高高的记者拿着本子站在她面前的时候，靳末才反应过来。
“你好。”对方说，礼貌的姿态让人无法立刻拒绝。
靳末只好站定脚步，“你好？”
“我是xx杂志的编辑。”那人说，靳末并没有get到杂志社的名字，“我看到您是在场除了画家夫妇之外唯一的东方面孔，请问您是从事绘画方面工作的么？”
“不是。”靳末说。
“这样啊，”记者尖锐的问，“那请问您是怎么拿到今天的邀请函的呢？据说今天的入场券非常难得，您是画家夫妇的朋友么？”
这个问题，靳末踟蹰一下，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继续简略的说：“不是。”
“那是您从别的朋友手中拿到的邀请函么？”
“……不是。”
靳末觉得对方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只会说一个“no”了，她歉意的笑了笑说：“抱歉，我——”
脱身的话被一个从她身后路过的嘉宾打断了。
“我告诉你哦小伙子，这可是除了画展之外最大的爆点。”对方是个穿着亮金色衬衫的男人，头发半长，烫着细碎的卷，一副大框眼镜架在鼻梁上，而且他眼球突出精神亢奋的状态让人怀疑他恐怕有甲亢。他用靳末根本来不及阻止的语速飞快的说，“这是画家夫妇的女儿哦，好好挖掘爆点信息吧。”
那人说完就不嫌事儿大的转身溜掉。
那名年轻的记者顿时瞪大了眼睛，目光转向靳末，“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一点。”
靳末有些尴尬的维持着表情，说：“你们并不需要知道这一点，我是他们的什么人跟这次画展如何并没有什么联系。”
“请问您是从事什么工作呢？”记者迅速发问，从他贼亮的眼睛里能看到他此时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
“我想这个问题跟这次画展也没有任何关系。”靳末拒绝回答，转身准备离开。
但那名记者却一步上前拦住了她，“请问我可以给您拍一张照片么？”
靳末刚准备拒绝，就听到身后传来飞快的高跟鞋声音，她和记者一起扭头，就见靳女士在几人的围绕下快步走来。
没有像别的记者一样拦住圈内知名人士的记者此时看着本次画展的主人朝自己走来，顿时觉得一个馅饼砸下来，刚要开口询问，就被靳女士一抬手打断了。
她对靳末笑笑，说：“怎么还不去宴会厅，午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其实周围还有不少嘉宾接受采访，表达自己对画展的看法，但靳女士却用礼貌但是不容拒绝的强势态度拒绝了靳末继续讲话。
虽然靳末本身也并没有打算跟记者聊些什么。
靳女士说完这句话，转身对记者说：“这是本次画展的负责人之一，我想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咨询他。”她指了指身边的一名工作人员，“祝你写出好的报道。”
说完转身往回走，那名记者显然还想再说什么，但却被工作人员拦了下来。
靳末原定一愣，靳女士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抓紧跟上。
“谢谢。”靳末走在靳女士身边。
“为什么要说谢谢？”靳女士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容未变，但却多了些让人不明所以的意思，她顿了顿，在宴会厅门口宽敞人少的地方停下脚步，用中文说，“我知道你最近事业有些不顺利，但是我不希望你通过这样的方式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因为那些宣传并不能代表你自己的水平，哪怕是一时尝到甜头，也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你需要拿出好的作品，而不是休假混日子或者把这里当做你的跳板。”
靳末先是惊讶，继续往下听却仿佛一把尖刀一寸寸从心脏的位置扎入，冰冷的，锋利不可阻挡的破开血肉。
一开始并不觉得疼，直到她说完话，靳末才觉得又一丝丝钝痛从左胸蔓延。她想说“我并没有主动说出自己身份的打算”，但却在触及对方眼神的时候闭上了嘴。
靳女士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打算，那双眼睛里带着的是斩钉截铁的确认和怜悯，仿佛在看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关只想蹭热度的人。
她说，“在这边生活开销很大吧，需要钱么？”
冰凉的气息沿着经脉贯通四肢百骸，靳末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她僵硬的摇摇头，“不需要，我自己有钱。”
靳女士点点头，“如果需要钱的话可以给我说。你现在可以找位子坐下了，想坐在哪里都可以。”
宴会厅里有是两张贯穿全长的长桌，铺着金丝花纹的桌布，上面还架着铜色的烛台，盘子刀叉还有三只酒杯都已经摆好，看起来精致又华丽。
靳末后退了一步。
画展开始前跟靳女士聊天的一位嘉宾刚好路过，应该是她很熟悉的朋友，见到两人站在这里说话，上前加入聊天，随口问道：“jin，你女儿做什么工作的？也画画么？”
靳女士转头笑道：“不，她是一名摄影师。”
“哎？”那人惊讶的说，“竟然没有学画画么？有你们两位好老师，她肯定也能画的很好。”
靳女士看了靳末一眼，说：“这种事情不能强求，她并没有画画的天赋。”
靳末呼吸一滞。看小说后续最新章节，请关注微信号：rdww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