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允缓缓摇了摇头,“你失血过多,脸上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而且身上创口不少,稍一颠簸就要裂开。你有多少血经得起流。既然都是我害的,好歹容我尽些心,我伺候你。总之在我眼皮子底下,你是无虞的。我同孙小丁说一声,这些时日暂不出战便是。”她都是被他害的,而他连替她报仇都不行。背后指使不能对付,甚至连胡汉林是怎么回事儿也得瞒着众人,实在是万分对她不起。
顾琰看着他,她自己诚然是毫无血色,他此刻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很是有些失魂落魄之态。这是成长的阵痛!看他还勉力对自己笑着,顾琰心头颇有些不落忍。然后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欧允不怎么会伺候人也就罢了,那入厕的事怎么办?难道也要让他伺候不成?一时大囧,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顾琰结结巴巴的把话说了,欧允垂头看看她的手,“你爪子又没受伤。”意为他只负责当搬运工,顾琰想多了。
“你的才是爪子……”顾琰的声音戛然而止,把‘你全家的都是爪子’这话吞了回去。
欧允看她两眼,也没有问顾琰为什么怎么不早些告诉她的废话。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信,这一回血淋淋的她,算是真的让他看清了事实。他的确是心智还不够成熟啊!
接下来的日子,欧允几乎是足不出户的照看着顾琰,不会做的事也慢慢的学,渐渐的熟练。将她的衣食照顾得越来越周到。他甚至还学会了梳包包头、大辫子以及卧髻。要他梳别的复杂的那就实在有些难为人了。因为天气很热,整天披散着那么一大把头发,实在是太难受。当然,第一次梳的时候,篦子上留下了不少顾琰的头发,整个过程伴随着她‘哎哟哎哟’的叫声不断。
如果抛开受伤事件的阴影,其实这样的日子过起来也是很不赖的。两人都下意识的避开了这件事好好相处,毕竟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真的不好讲。
“阿允,我好些天没洗头了,痒痒!”顾琰嘟囔道。这个称呼是前两日在欧允坚持下改的,说她总是连名带姓的称呼太生疏了,和他们现在几乎是亲密无间的关系不符。
欧允踱步到床前,“要我给你洗头啊?”这军营里没有旁的女子,他没不打算再夹带一个进来照顾她。而让别的男子经手他肯定不干,所以一应的事宜都是亲力亲为。晚间他就睡在顾琰睡过的床上,只是将小帐篷省下而已。白日便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所以说是亲密无间那是一点都不为过的。
“是啊,你肯不肯?”
欧允摸摸下巴,暧昧兮兮的道:“要不把澡一起洗了吧?”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满身都是创口,我能洗澡?”顾琰瞪圆了眼道。可是现在什么都要靠眼前这个家伙,不得不挤出笑脸,“你肯不看嘛?”
“肯啊,可是怎么洗啊?”这几日他连脚都给她洗过了,洗头算什么。第一回的时候顾琰简直是傻不愣登的看着他,次数多了才稍微习惯些。对欧允来说,他是怀着深深的负疚之心,而且还可以顺便摸摸她的脚,何乐而不为。反正又不可能传扬出去!
顾琰大喜,她真是痒得难受。她一向是习惯两三日就洗一次,热的时候甚至每天洗的。
“你肯就好。你看,我躺着,把头伸出床榻,你放个盆在外接水不就成了么。”顾琰喜滋滋的道。能用上欧允这么标致的洗头小弟,也就她一个了。反正皇帝也是要杀她了,她就不再避忌那么多了吧。等好了以后,是桥归桥路归路还是怎样,现在都不管了。
欧允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于是让人准备热水、木盆、皂角。等到热气腾腾的水被端到床边,他打发了人出去。何山关云飞等人如今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素质,见怪不怪了。都不会再惊恐的对视,满脸的不可理喻了。他们二人都不是傻子,从欧允难得的这么低的姿态也算是把真相推出来了七七八八。
欧允抱着顾琰给她挪了一下位置,正好把头露出床榻,然后坐到小马扎上解开她今日梳的大辫子,头发便散发到了水里。
顾琰告诉了他洗头的步骤、诀窍,舒舒服服的闭着眼享受。这位小爷从小到大,连给自己洗头也没有过。她一时竟感觉冲着欧允这几日的态度,这几刀挨得倒也有些值了。
欧允耐着性子替她洗着,觉得手中滑溜得紧,就像洗脚一样,一时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外头忽然传来声响,然后是顾珉硬推开守在外头的人闯了进来。看到这一幕下巴直接落了下去,半天都回不过神来。这、这算什么,闺、闺房之乐么?古有张敞画眉,今有欧允洗头?他还以为外头的人拦着他,是因为欧允在趁机占琰儿便宜呢。
至于外头的关云飞,放水把人放了进去,然后看看自己手掌心道,我总不好真跟舅少爷动手。而且,让他看看小爷是怎么照顾顾姑娘的应该不是坏事儿吧。这样至少他下次再骂小爷不讨顾姑娘喜欢的时候不至于那名大声,那名理直气壮了。上回可是把小爷气得差点得了内伤,他什么时候是会忍气吞声的人啊。
顾珉忽然闯进来,顾琰一下子就睁开了眼,欧允也愣住了手按在她头上没动。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无语。
顾珉一直以为欧允定然是找了个妇人来照顾顾琰,实在没想到他竟然是亲力亲为。他张口想说我先出去你们继续,可想想这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他就在旁边看看吧。不是顾珉不想接手,实在是他也不会给人洗头,而且还有些心理障碍。于是他就直愣愣的在原地站着了。
欧允开始也有些羞囧,这可不是什么长脸的事。可是转念一想,他都差点把她给害死了,洗个头怎么了。于是粗声粗气的道:“那边有凳子,坐吧。”
顾琰也有些愣愣的,她和欧允早突破授受不亲的界限了,她心头是不觉得这些有什么。可是被四哥亲眼看到,他怕是觉得她这辈子嫁定欧允了。尤其是看到他的眼睛在两张行军床之间扫来扫去。
“别动来动去的!”
“哦。”乘着水没凉,还是赶紧洗吧,有什么等会儿再说。
欧允笨手笨脚的给她洗完,又按照她的要求挤干水然后用大毛巾包了起来,再抱她重新坐好。然后才招来人把东西都收拾了出去。这才对已经完全傻眼的顾珉道:“四哥是来看琰儿的?”
“嗯。”面对这样的欧允,顾珉还真有点儿舌头短了三寸的感觉。人家都这样了,他还怎么有怪罪的立场。人家可是皇子,而且是皇帝最心爱的儿子啊。他上次也是气急了才说那些话的。
“四哥,我好多了。你看,我脸色是不是比上回好?”
顾珉点点头,“既然这样,我也就安心了。我、我回去了啊。”说完有些头重脚轻的往外走。如此哪里还需要担心她没有被好好照顾。
欧允目送他出去,然后道:“我们好像把他吓到了。”
顾琰抿抿嘴,这一幕好像是受过正统儒家教育的人都接受不了的。能看了还不变脸色的,大概只有明晖那等任性自然的了。
她静默了一会儿,“头发、头发,别包着了。”反正也这样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欧允依言给她解了下来,然后拿来篦子从上往下梳。可是,完全不是顾琰以往洗了头从头可以梳到底的样子,动个几寸就会遇上打结的地方,扯得她头皮生疼。
“哇哇,你怎么给我洗的啊?”顾琰的脸皱成了苦瓜。
站在床头拿着篦子的欧允有点赧然,“你的头发有点奇怪。”
“是你不会洗好不好。”能洗成这样,他也真是个人才了。她以往洗好了,篦子放上去,自己就会往下滑的啊。
欧允看着打结打成一堆的头发,摸出了袖中匕首,实在梳不动的地方便操刀削之。她头发这么多,应该看不出来吧。
身为当事人的顾琰当然知道他在干嘛,可是现在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等到终于梳到底,地上已经有了不少打结的发丝,欧允闷声笑了起来。
“你还笑!”顾琰郁闷不已。不过至少头部痒了。只是,贴身的小衣也该换了。这个绝不能假手于他。这家伙给她擦擦手脚胳膊腿,腰间都要起小帐篷然后去泡冷水的。她的手能动的范围还很小,今晚等他睡着咬牙换了吧。还是不行,他太过耳聪目明了,还是得打声招呼。她都被他害成这样了,他要是还趁机占便宜那也太不是东西了。这点底线顾琰相信欧允还是有的。
当晚吃过晚饭,欧允把顾琰抱到帐外,行军床也被搬了出去,让她晒晒月光。晚上容易掩人耳目些。不然成天关在帐篷里,人肯定得郁闷。顾琰头发梳好后,已经被欧允用十几张毛巾吸水弄得差不多干了,这会儿被欧允编成睡觉的卧髻沐浴在月光下。欧允就在旁边坐着,叉放在小托盘上的水果喂到她嘴边。
孙小丁踏着月光而来,看到他们二人感觉意外的和谐,笑了笑道:“小舅舅,真没想到你还伺候伤员啊。让皇外祖知道牙根肯定发酸。”
听他提到老头子,欧允脸色有些古怪。倒是顾琰挺高兴的和孙小丁打了个招呼。
自有人给孙小丁另搬了凳子,他坐下后和顾琰说道:“我会常驻此地,即便战事平息,大概也会呆些年头。已经写信给我娘,让她把菀儿送来。估计你们很快就可以见面了。”这是不怎么合规矩的,按理应该是秦菀在家孝敬婆母掌管内宅,孙小丁在这里纳几个妾。不过他在信中说自己已经二十一了,是该有儿子了。没有嫡子之前先有了庶子,那绝对是乱家的源头。大公主思忖一番这才应允了,回信今日已经到了。
顾琰惊喜不已,“是么,那太好了。”万里他乡遇故知,这可是人生一喜啊。
欧允对这个消息没什么反应,本来嘛,孙小丁的媳妇儿来了关他什么事你。孙小丁觑他一眼,他媳妇儿最痛恨的就是小舅舅,等人来了,他还想有这么好的跟佳人卿卿我我花前月下的机会就难了。
“顾姑娘看起来好多了,那天救回来着实有些吓人。”
“嗯,我是祸害,没那么容易死的。”顾琰菀儿道。被欧允狠狠瞪了一眼,赶紧收了笑模样。
孙小丁就是过来看看,他听说欧允这几日是百炼钢完全化成绕指柔了,实在有些稀罕。这会儿见他面有郁色知道里头肯定有问题,自己再呆下去定然不受待见便施施然告辞了。
欧允心头实在太憋闷了,便送他离开。孙小丁几曾有过这样的待遇,便知道是欧允有话对他说。于是路上洗耳恭听。听完沉默了一阵,“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是信不过我么,我本来到军中就是为了证明自己,这一次我非得打出个样子来不可。”欧允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那顾姑娘呢?”
“我想过了,先让她过她要的自在日子吧。大禹治水还三过家门而不入呢。我便学学大禹,事情未成之前暂不想儿女情长。”不过,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挖他墙角,别说门,窗都没有。只可惜姓方的如今是越来越展现出才具,竟然是这场战事上不可或缺的一个人了。他只能不让他接近顾琰,却不能搞掉他。罢了,靠爹爹老,他得让身边这些人打从心眼里服膺他这个主子,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不是只能靠老子的。这样,才能有他想要的日子过。哪怕晋王将来即位了,也得对他忌惮三分才行。他不会成为第二个养父,被君夺臣妻的。
孙小丁听到他拳头作响的声音,再看看他彷如燃烧着的眼,知道他心意已决,拍拍他的肩膀道:“无情未必真英雄!小舅舅你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真英雄的。十年八年之后,说不得天朝的军魂便会是你!”
欧允点了点头,他在军中一直秉持养父的教诲行事,想做的也是他那样的军魂。
当晚,顾琰对欧允说了自己晚间要换衣,让他在帐篷外站会儿。
欧允皱眉,“有必要换么?你手又不方便。”
“再穿就有味儿了。而且养伤也必须保持清洁卫生才行。我养了几日,伤口不会再轻易裂开了。”
“真的不要我帮忙?你都这样了,我肯定不可能化身为狼。”
“就是怕你受煎熬,快出去!”
欧允想了想,那是煎熬,比酷刑还难熬。于是便走了出去。谁想到,在外头等着一样是煎熬。知道她在换贴身小衣,他的耳朵不由自己的便竖了起来。脑中根据听到的声音画出美人脱衣的场景来。
顾琰的动作很慢,实在是手不方便。这个过程便被延长了数倍。等到她终于换好小衣服,已经是累得气喘吁吁了。
“小爷,你怎么流鼻血了?”何山看到欧允杵在帐篷外头,讶异的问道。
欧允已经感觉到了,有些恼羞成怒的道:“天气太燥热了。”仰着头将血用汗巾抹去。
“哦,那属下让王大夫也给您开些药。”何山见他杵在这里还流鼻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既然是被赶了出来,那里头肯定有他不方便在场的事儿。然后小爷肯定发挥想象了,嘿嘿!年轻人火气大啊。
顾琰勉力穿好了中衣,再也没力气了,仰头躺到了枕头上喘气。
“好了没有?”
“嗯,你进来吧。”
又过得数日,顾琰的伤处都开始长出新肉,实在是痒的难受,偏生又不能抓。欧允是受伤数回的人,经验老道,自然知道她蹭来蹭去是为哪般。笑着找出个玉质的‘孝顺子’,“喏,用这个挠挠吧,让人做得很圆润,不会挠破。”
顾琰手现在能动的弧度大多了,于是接过去挠痒痒,嘴里发出舒服的轻叹。这大半个月她罪受打发了,虽然有欧允这个养眼美男陪着也觉得憋闷。终于能自己走步了,真是好。
“琰儿,我今日就送你回去。”其实,创口不会裂开就该送她回去了。可是,欧允实在舍不得。这大半月亲力亲为的照顾她,实在是让他生出了一些满足之感。再想到下回要有这样的相处机会,不知得等到几时了,就更舍不得了。
顾琰一滞,“嗯,好的。”这一天终于到了啊,之前想他放手想了那么久,现在心头却颇有些说不出个滋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