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琰也没有让人跟着,自己拖着裙裾在草间自由行走,耳中听着流光锦扫过草坪的悉悉索索声。这一整片流域、草坪都是皇家每年上巳举行仪式的地方。平日就维护得很好,今日自然更加干净,不用担心脏污了裙摆。这样贴近真正的大自然让她感觉很舒畅。这可不是繁花似锦的御花园可比的。
听到身后轻巧的脚步一路相随,她转过头来,看着负手跟在身后的萧允。阳光洒在他身上,令他恍如神子一般。看顾琰停下,他踱步过来,“看你走得挺开心的,还以为你要一直走下去呢。”
“要是我一直走下去,你会一直跟下么?”
萧允摇头,“你再不停下,我就打算追上几步,和你并肩走下去的。”
头上一阵响动,顾琰抬头看去,原来是他们家的老鹰在半空盘旋。
“有要紧事?”
萧允摇头,“这会儿什么都不要紧。”说着挥挥手,那老鹰就朝不远处飞去了。萧允席地坐下,拍拍身侧,示意顾琰坐过来。
顾琰便也坐下,想起自晋王去东昌致祭,这只老鹰就不见了。想来是晋王每日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暗中监视着,时时传递消息回来。
“你要和我说什么?”萧允开始以为她可能要说东宫侧妃的事。后来想想这么令人扫兴的事儿,她想来不会特地要在上巳的时候说。而且方才跟过来,看她心情很好的样子,难道今天真的是打算避开所有人包括那三个吵闹的儿子跟他一起过节?这么一想,心头便有了三分雀跃。却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顾琰一向不太重视各种节日的。就连彼此生辰,他们还没回宫的时候也只是一碗寿面就搞定,懒得弄那些花样。
顾琰把头靠到萧允肩上,萧戎很自然的塌下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阿允,我们认识十四年了。”
萧允侧头看过来,等着她的下文。
“这些年你一直对我很好很好。就算在其他方面有所欺瞒,但在感情上对我绝对是掏心掏肺的。可是我好像一直都没有你这么纯粹。”
“不是好像,是确实。你一直都有所保留。”萧允没好气道,眼中流露一抹嫉恨。
顾琰恍然,她有所保留其实只是因为现代人对感情的通病。可不是因为晋王的缘故啊。怪不得这些年,儿子都给他生了三个了,他对晋王还一直耿耿于怀。
“我不是因为旁的不相干的人啦。只是因为我一直都担心我们这样神仙眷侣的一样的夫妻关系,只有善始,不得善终。”
听到她将晋王称作不相干的旁人,萧允嘴角往上弯了弯,但听到后头却又皱起了眉头。
顾琰伸手抱着他的胳膊,“咱们一件一件的缕清楚吧。我知道你性子有时候很急,不过今天得耐着性子听我说完。先说晋王,我要是对他还有一丁半点的心思,也是决计不会嫁给你的。我如果还喜欢一个人,要么就不顾一切和他在一起,要么就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绝对不会嫁给他的弟弟。我以为你知道,却没想到你一直有所误会。”
萧允道:“我没有误会。我哪能不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如今的日子是不太合你的心性的,你陪在我身边就是因为对我的心。我只是不舒服他一直放不下你,总是觊觎窥视。还总认为是我横刀夺爱。”
“真的?”顾琰有点不信的道。
萧允讪讪地道:“就算一开始有一些,但做了这么几年夫妻,我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要不然你以为做梦喊声‘王爷’,我能那么轻易就放过?好了,说下一件事吧。”萧允不喜欢和顾琰一直说到晋王。如此良辰美景,自该说些赏心乐事。说那些不相干的旁人作甚?呃,仿佛她说她一直有所保留,对自己不放心也不是什么赏心乐事。不过,说开了就好。他们这辈子还长得很,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就是了。说得再好听,都不如真的做到。
其实顾琰不放心的缘由他也知道,他如今是太子,将来是皇帝。哪个女人都不敢全然放心的。就连他自己,听了老头子的话扪心自问,似乎也是不敢确保几十年后对她的心一如此时。
顾琰看着初升的朝阳,转了下身子,对着萧允的脸道:“我前几日细细回想了一下,似乎从那一年除夕你吃了我的烤红薯后就一直对我很不错。在我对你还没有感觉的时候,你知道了我的忌讳就遣散了侍寝的两个宫女。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越雷池一步。不管将来的结局如何,但至少从开始到此时,你都是很好的。我因为将来可能出现的事,一直对你不曾全然放心,其实对你很有些不公平。”
萧允扯了扯嘴角,“难为你还知道这点。”
顾琰心道,老太太说得果然没错。钻一个被窝,他又是这么聪明的人,她的心思哪里瞒得过他。
“还有,将来会怎么样其实也不是取决于你一个人。因为一二十年之后,我自己还会不会对你像此时一样的一心一意,我也说不好。所以,只把责任加诸你身上其实也是不公平。”
萧允一下子扣住顾琰双肩,“你敢不对我一心一意试试!”
“说不准你那个时候早就把我丢到一边去了。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嗯,我大概也不会整日以泪洗面,只盼着你回心转意。”
萧允咬牙切齿的地道:“我知道!”
“所以,咱们还是不要为了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搞得如今彼此就有隔阂了。我以后不会再日日记挂着你将来可能会背弃誓言的事,搞得当下不痛快了。”
萧允的手放松了些,把人按到自己怀里,“嗯。”觉得还不够,索性抱到了腿上。
“你前些日子不是说去替我讨赏么,父皇说了什么让你后来没再提这茬了的?”顾琰乖乖窝在他怀里,伸食指轻轻滑过他的喉结。
萧允喉结动了几下,把她的手抓住,“别闹,这会儿咱们好好说话。”这儿虽然看起来只有他们夫妻,但暗中还是有暗卫在看着的。而且不远处就是皇家用锦障围起来的活动区域。竖起耳朵都能听到团子那群小破孩玩老鹰捉小鸡的声音呢。要不然,他也不介意苍天为被地为床尽情释放一回的。
顾琰这会儿坐在他腿上,自然能察觉身下他有些动情的表现。想一想他最近忙的,两人似乎很久没有亲近过了。不但是他冷落了她,她也冷落了他呢。饿着的人不禁挑逗啊!她便没再动了。其实她本来就没存这个心的。
“父皇说,如今咱们两个人一条心,你自然时时处处助我。等一二十年以后,你就不是最盛的年华。如果我背弃了誓言,你会怎么做实在不好说。到时候说不得是我最大的掣肘。”
“他担心我到时候祸乱你们萧氏的江山作为报复。嗯,我到时候要是逼着你退位让位给团子,然后把你软禁起来……”
萧允道:“你要真爱我到发痴发狂的地步,也许干得出来。可是,你如今还有所保留呢。会不会把自我都失去,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种事,不好说!”顿了下又道:“总之你是决计不会坐以待毙的。你说的这种已经算是很轻微的了。他说到时候你像阿樱一样,索性自己夺了江山也不是不可能。这才是对我最大的报复。”
“然后你由此想到了什么?”
“我也想到了一二十年后,我也许也不能如此时这般对你一心一意。到时候大概真的会发生很多不好的事。但是细想想,你从来视掌江山为劳心费力的事儿。团子如今已经三岁,等到咱们之间不复当初,他应该也不是任由母亲捏圆搓扁的年岁了。就是球球,那会儿应该也成年了。以你的性子,让天下血流成河的当女主,将来扶持孙儿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扶持顾家人登位就更不可能了,就是你四哥的儿子都不可能。你对顾这个姓氏,没有感情。”
顾琰一听,和她想得差不多。此时他们夫妻坦诚以对,彼此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一听可知。只是很搞笑的是他还在尽力平复情动,慢慢让身体平静。这种时候要是还能讲假话骗过她这个枕边人,那也太夸张了。
“那父皇有没有说他预备怎么处理我?”
“没有。”
“看来他果然还是有犹豫的。”顾琰想到明晖分析的皇帝对团子哥三的不忍心、对阿允的担心,对她的赏识。
“琰儿,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尤其是那种永远的离开。你不用担心这一点。”
顾琰挑眉,“原来你知道!”
萧允有些困难的点头,“父皇从前就想杀了你一劳永逸过。他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又起了杀心。灯下黑是因为从来没有想过。但已经有过一次,我哪里会不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能亏待自己。明明有好日子过,要让自己跟老头子一样梧桐半生半死,天人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