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口中的少年此时正与那少女一起深一步浅一步踩在雪地,二人由西饶向东,所行路途甚遥,凌烟担忧鹰眼追上,心中焦虑。转头见王子骆困乏,走得吃力,知是王子骆有伤在身,便拉过他度入几分内力,却觉如泥牛入海,回想起昨日王子骆化解自己指上劲力,怪道:“莫非这就是你一直练的内功?专吸人内力的?”见王子骆一脸迷茫,又不知怎么说起。只得扶住他前行。心中却想:说吸人内力倒也不是,只是内力一至他体内便自动消融无踪,却也不知缘故。她想了一会,越发疑惑,便也不去多想,嘴上道:“你坚持一下,我们越过这座山便好。”二人又行得几个时辰,天气阴霾,不辨时辰,只隐约感觉在申酉之内,此时山道渐渐开阔,积雪已不多见,露出嶙峋山石,山路一转,只觉眼睛一缓,见得一片一片绿林,却是云杉绿草构成。二人穿过林子,此时绿色越发茂盛,天边云消雾散,澄澈清明,金乌西降,竟投下粼粼的光影,看得王子骆不由“咦”的一声惊呼。旁边凌烟捂嘴笑道:“咦什么咦,喏,是条河啊。”王子骆这才醒悟过来。仔细一看,见得河宽三丈,由北面而来。凌烟四顾一下,摸出一只口哨吹起,声音急促而清脆,数响之后便见得对面林中奔出匹马来,龙骨银蹄,青葱橙鞍,一阵风便来到面前。凌烟小跑一段,抱住马头亲昵,咯咯笑道:“好木樨,我真怕你不来了。”转头见王子骆神色疑惑,不由笑道:“这是木樨,我来的时候让它在此处候我。”王子骆赞叹道:“真是好马。”凌烟白了他一眼道:“你又懂什么好马坏马,现在有了木樨,本姑娘就不用搀着你了。”于是二人并骑木樨一路东行。翌日已至东麓,道路渐宽,骏马挞挞走在路上,凌烟紫色小靴轻轻踢着鞍上垂下的铃铛,清脆悦耳。忽闻一阵马蹄疾响,转头见得三骑赶来,骑手俱都黑色劲装,凌烟辨得是昆仑弟子,轻哼一声,一扯缰绳,木樨陡然加速,瞬间将那三人甩不见影。奔出五里,凌烟勒住缰绳叉腰笑道:“就那几匹驽马也想追我的木樨?”忽闻远处传来数声雕鸣,声音长短交替,间错有序。凌烟笑容一僵,喃喃道:“不可能,我明明只进了第一层,怎么会引来鹰眼”凌烟深吸口气,平复心情,侧头说了声:“抓稳了”,一抖马缰,喝声“驾!”马儿倏地一下加速,王子骆只觉身子止不住地后仰,忙勒紧绳子,奔得三五十步,一阵劲风正面汹汹而来,二人一马猝不及防与之撞个正着,木樨一声嘶鸣,马上二人被甩飞出去。凌烟落地时两脚一晃,双臂张开,变下沉为后推,一瞬便隐入道旁林子。王子骆就不同了,他本来就不及反应,又不会轻功,一下摔了个狗啃泥,半天也爬不起来。
“这马儿可真俊。”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子骆闻得一个声音在头顶想起,声音悠扬妩媚,听得人心尖儿发痒。王子骆一抬眼,首先看到一双淡黄舄履,周围蓝色裙摆飘扬,仰起头,见得是一个蓝色衣衫的女子。王子骆勉力挣起,那女子手轻轻在王子骆肩上一搭,王子骆只觉肩头一热,似有一股暖流涌进,但瞬间又消散无踪。那女子轻“咦”一声,微微一弯腰将王子骆扶起,王子骆嗅到女子身上芳香馥郁,一丝一丝传入自己鼻息,不由打个喷嚏,脸红着侧过头去。那女子微微一笑,娇声道:“弟弟你练的什么功夫,倒是十分古怪呢。嗯,这马儿可是弟弟的?”王子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弟弟”是指自己,转头道:“这马不是我的”,却看见女子脸庞,见得眉眼颀长,鼻梁高挺,红唇微启,肌若凝脂,身形略略丰满,却肥瘦有致,蓝衣搭在上面,被撑得曲线动人。王子骆只觉得这她和凌烟长得迥异,却有一种特别的美。那女子见王子骆盯着自己看,也不气恼,只是轻声道:“弟弟把马借给姐姐可好?”
王子骆闻言脸更加红了,低声道:“这马不是我的。是凌烟的。你如果要,我替你问问凌烟吧。”忽闻一声音道“我才不借给这臭女人呢,叫她自己走!”却是凌烟回来。凌烟之前担心敌人来袭,也顾不得王子骆便躲进林中,过后一想又觉后悔,躲了一炷香的功夫感觉没有异样,便出来赶回去。那女子见凌烟来了也不气恼,只柔声道:“看来你不仅逃离了昆仑派,还寻到了个小情郎,你要怎么谢我?”凌烟啐道:“不要脸,东西还我!”那女子拨弄头发道:“我将上卷给你,你把马给我吗?”凌烟咬牙道:“休想你……”话音未落,身子一僵,只觉汗毛耸起,周围似乎空气也变得稀薄,两旁虫鸣鸟叫声音遥远,似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不好,难道是这女人暗算我”凌烟心想,抬头却见那女子眉头紧锁看着自己,眼中也是惊疑不定。凌烟一时不知所措,汗如雨下。忽地“嗡”一声,凌烟只觉周围压力一松,似乎又一切复原。这不过数息,凌烟却觉过了几个时辰一般。不及她多想,只觉阳光一黯,似乎天都要黑了下来。这不过一瞬,便又复归晴朗。凌烟心道“是我错觉么”却听一旁王子骆道:“好奇怪,刚天似乎黑了”,前面的蓝衣女子却眉头微皱,笃得跃上马背,驾马离去了。王子骆忙道:“她把你的马骑走了。”凌烟想摆摆手,却觉手若有千斤,身子一晃就要倒下。王子骆忙将她扶住道:“你怎么了,出了这么多汗。”突然上方掠过四只黑雕,而黑雕上面竟有两个人影,这两人俱是轻踏雕背,便滑翔一段,下沉时又踏另一只雕,如此交替,两人如在飞翔一般。两人四雕速度极快,转眼便消失在了视野。凌烟喃喃道:“果然是鹰眼……是找那个女人的,难道她到手了?”耳边传来王子骆的声音“我们现在怎么办,凌烟?”凌烟站稳身形道:“我们快离开这里,此处不宜久留”
二人越过两山又东行十余里,巍峨的山峰已渐被青草替代,望过去尽是无边的原野,依稀可以见到牛羊,再往东,便见到棕色皮肤的牧民。凌烟随身取出几颗珍珠交换得两匹马儿,两人并辔而行,此时凌烟已然恢复过来,离开昆仑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嗅着泥土的芬芳,远眺蓝色的天际,心情大好,于是一路指指点点,给王子骆讲些风物人情。只是偶尔想起昆仑山下的经历,仍然心中发毛。凌烟细细回忆,只觉那令自己难以动弹的并非招式武功,而是——气势。有如此气势的人,只怕师父也难以比拟,难不成是传闻中的南刀北剑中的人物?但为何又未对自己出手呢?而那令天色黯然的难道也是那人,他目的何在?凌烟想了半天,理不出头绪。又想起师门的事情,不由托腮凝眉,现在自己不但没有取回东西,还丢了上卷,师父一定会大发雷霆了。唉,凌烟叹了口气,目光流转,见得王子骆正兴趣盎然地向牧民学习挤奶,不由咧嘴微笑。这傻子,倒是没有烦恼,却不知他的内伤能治不能治。凌烟心想:自己将他送到终南山找“百师”孙思邈医治,自己便仁至义尽,能否医好就不干自己事了。想到此处觉得似乎算是了了回事,暗暗松了口气,一转念又想起师门的事务,又愁眉苦脸起来。
二人又行数日,渐渐远离昆仑,此时牧民减少,土著取而代之,穿着褐色的毛皮衣服,操着清晰短促口音,却听不明白意思。凌烟笑道:“此处距昆仑已近千里,已接近吐蕃与大唐的交接,当地人大多是说吐蕃话,你自然听不懂。”“恩,对了”凌烟想想说道:“此处过去应当就是孔雀河,我们过孔雀河至巴颜喀拉,一路沿黄河往东北走便可。”一抬眼却见王子骆木讷地看着自己,不由啐道:“我跟你讲这些干嘛,反正你什么也不懂。”王子骆点点头道:“是啊,我什么也不懂,幸好你什么都懂。”凌烟听得高兴,得意道:“那是自然。”二人吃饱喝足,给马喂好了水,寻个岩洞住下,次日往东北走,行到日落,隐约见得前面有零星亮光,行到近处却见得是平地冒出的泉水,散落星河,反射出璀璨的光芒。凌烟道:“这就是孔雀河啦,你看它一汪汪泉水像不像孔雀的尾巴。王子骆点点头,神色疑惑道:“孔雀是什么?”凌烟却不管他,笑容洋溢道:”此处若是在夜晚更是漂亮。月儿出来,泉水被亮光照着,宛若星辰,我们去里面的话就好像在星河中一般。所以中原人也称其为星宿海。”王子骆怪道:“你不是中原人吗?”凌烟道:“我生在江南,但很小就被师父带回了师门。雪山离中原万里之遥,我这么多年也只去过一次中原呢。”王子骆道:“雪山在哪里?”凌烟道:“才不告诉你。”说完一跃下马,向着星河跑去。二日清晨二人整装出发,将星宿海远远甩开,过得一日,又将巴颜喀拉山抛在身后,一路沿河东行,入得鄯州,鄯州四下戈壁,沙尘飞扬,抵着风跋涉一日,好不容易见得一个镇子,镇前一块灰褐色的牌匾,写着“金娥镇”三字。
迥异外面的荒芜,镇子里却是热闹非凡,富商大贾,小贩走卒,各色族人,往来期间,熙熙攘攘。二人牵着马匹走在街道,与往来的人摩肩擦踵。凌烟不胜其烦,王子骆却很兴奋,他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场景,一路上东张西望,时不时与来人相撞。凌烟敲一下王子骆的头道:“别东张西望,看着路!”自己却不留神和人撞了一下,凌烟一个踉跄,骂道:“不长眼睛啊你!”那人羞愧难当,连忙逃走。走了一阵,凌烟皱眉道:“这街上怎么有这么多江湖人?”王子骆随口道:“什么?”凌烟正色道:“你看刚过去的两人,步履轻快,过往迅捷,宛若穿花蝴蝶;你再看眼前来的这大汉,稳如山岳,胸口看不出起伏,也是个有功夫的。方才那人撞我一下,力道极大,一般人走路哪来这么大力,明显是个内功好手。”凌烟贝齿轻咬下唇,低声道:“一个边陲小镇,怎会聚集这么多江湖人?难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凌烟心中疑惑,随便找了家客栈进去,心想先住下再静观其变。
客栈内茶客不少,凌烟叫过店小二道:“把马给我牵到后院去,准备两间上房”掌柜的却迎上来道:“真对不住,我们这儿人满了。”凌烟撇撇嘴道:“那我加五两银子你给我腾出两件客房。”
说完把马缰往店小二手里一塞,就往身上摸钱,一抹之下却发觉身上空空如也,连装珍珠的贴身口袋也没了,猛然想起之前与自己相撞的人,没想到是个妙手神偷,凌烟愤愤顿足,心道若是下次遇上那人定要他好看,其实她连对方长相也为看清。气恼过后见掌柜和店小二还看着自己,凌烟哼的一声,拽过缰绳,对一旁王子骆道:“我们走。”踏出两步,凌烟却又一顿,眼睛看向才进来的一人。这人乃一中年男子,锦帽貂裘,腰间鼓鼓。凌烟心头一动,迎上去和男子轻轻一撞,那男子皱眉看过来,却见是一个长相姣好的妙龄少女,忙扶住凌烟道:“姑娘没事吧。”凌烟扶住男子手臂道:“没事。”右手却是微微一晃,男子没有察觉,转头离开。凌烟微微一笑,手腕一翻,露出钱袋,轻轻一抖,钱袋便往衣服内滑去。“姑娘”忽的一只手搭住凌烟肩膀,闻得一个青年男子声音道“姑娘此事可有违侠义”凌烟轻轻一抖,青年只觉手中剧震,忙用上内力,死死摁住凌烟肩井穴。凌烟冷哼一声,运功化解掉青年内力,同时右手抓住男子手指,用力一翻,青年吃痛松手,凌烟转过身来,见得是一个青色劲装的青年,正捂着手臂喘气。此处江湖人士不少,凌烟不想节外生枝,拉着王子骆便走。却闻一阵掌声,客栈内一个花信男子从饭桌前走出,他一身黑色布衫,腰间白色宽束腰带惹人注目。男子右手折扇轻轻敲着左手笑道:“姑娘好身手,不如过来喝一杯如何?”凌烟向他来处看去,见坐着有三四个人,俱是黑衣白带,年龄也都二十上下。凌烟见他们打扮,心中一动,微笑道:“好啊,那就麻烦这位公子了。”男子喜道:“不麻烦,这边请。”
“姑娘刚才那一招小擒拿手使得漂亮,不知是从哪来?”
凌烟展颜一笑“并非我招式好,而是对手太过脓包。”
男子哈哈一笑道:“那人是哀牢山孤鸣峽的弟子。”
凌烟淡淡道:“哦?衣裳倒是中看。”言下之意是人就不中看了。男子笑笑,为二人拉开椅子。都坐下后,男子为凌烟倒上茶,问道:“还未请教两位姓名?”凌烟道:“我叫凌烟,这是我弟弟,叫凌子骆。”男子微笑道:“江南烟水路,垂枝落子送,真是好名字。”王子骆心道:自己怎么成了凌烟弟弟,又怎么连姓氏也变了。却闻男子抱拳道:“在下剑南黎流水。”凌烟心中早已猜到七八分,却故作吃惊道:“原来是黎家的三公子,久仰大名。”见凌烟如此,黎流水眼睛一亮,说道:“方才无意中听说姑娘要找客房,实不相瞒,现在整个金娥镇都是江湖中人,客栈酒馆统统挤满,姑娘若不嫌弃我命人腾出一间房让给你如何?”凌烟道:“那敢情好,如此可有劳黎公子了”黎流水倒是没想到凌烟如此豪爽,不过也十分欣赏这种性格,当下便吩咐随从去收拾房间。随从去后,凌烟拿起杯子侧头对王子骆道:“没见过这么多人吧。”,王子骆摇摇头道:“中原真是热闹啊。”,凌烟道:“这算什么中原,等有机会带你去洛阳,长安,那才叫热闹呢。”黎流水见凌烟与王子骆说话,并未理会自己,微微有些无奈,心想凌烟莫不是害羞了不肯与自己说话。定定神,黎流水便也转头与族内几个兄弟讨论起事情来。不一会儿随从回来说房间收拾好了,凌烟便拉起王子骆,对黎流水道:“那我们不打扰你们商议大事,就先上去了。”黎流水道:“好,一会儿下来一起吃晚饭。”话未说完却见凌烟已带着王子骆走上楼了,黎流水微微气闷,这妮子刚还和自己言笑晏晏,这会儿就自顾自上楼了,性子倒是古怪。没准是车马劳顿呢?最后黎流水找了个理由安慰自己。其实凌烟的确是有些疲惫,不过更多的是不喜欢黎流水为人,一面之缘就如此殷勤,一看便是花花公子。不过男子若是矫揉造作,自己也很不喜欢。我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呢?凌烟躺在床上呆呆地想,以前师姐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凌烟总是跳上去一阵打闹,那时师姐尚未结识那人,整日带领众师妹练功,不理世事。只是后来师姐奉师门出山门一趟后回来就整日心神不宁,问其缘由却不肯细说,旁敲侧击许久才大致了解这事,心中对那人讨厌至极,同时也把天下的花心男子一并恨了起来。凌烟想了一阵,困意袭来,闭上眼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