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当然知道他们的意思,她忽然笑了,笑的那样决然,映着血色红裙和如墨的黑袍,容颜惊心动魄“她说的是真的”她道。
不错,两人都沉默了,抱着必死之心来杀他们的人,怎会留下一线生机,即便耗费再多的时间,也没有用。
凤朝歌半蹲在杀手的尸体旁边,正好能看到云舒淌血的指尖,沉沉的黑色令人心惊,与白皙的手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十分妖冶美丽。
那双手,握剑时是最强大的剑客,抚琴时是最高明的乐师,提趣÷阁书的是名扬天下的佳作,举杯时便是风流惬意的饮者…
他心中最大的疑问,或许也是所有识得她、认得她的人都会产生的疑问:天下间怎会有这样一个女子?不输男子的智谋性情,倾轧天下的权势地位,却是个女子,她是个女子……
一向古井无波的心湖泛起了阵阵涟漪,惊的自己有些悸悸。
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口中叹息着“你这个狠心的女人…”眼中却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若有若无的悔,只是这痛与悔为何这样淡?是因为他自己并不明白这痛和悔从何而来,还是因为这痛悔太深…
宁攸扬托起那只净而修长的手,上面深深浅浅的伤痕不一而足,有旧时的,有新添的,有习武留下的,有意外而伤的,仿佛是岁月斑驳的痕迹,但她仿佛仍是初见时的那个她,灵动而诚挚,温暖而慧黠,这样珍贵的人当然值得自己守住“我绝对不会让你死,即便穷尽天下。”
凤朝歌低垂的眼皮似乎轻轻一颤,心中微嘲,又似憾然一叹,穷尽天下吗?天下啊……
“不必”云舒口中对宁攸扬道,眼睛却看向了那个青衣的俊雅人物,一双堪比夜色的双眸此时又深又亮,闪着清冷的光,却轻的似一抹微云,仿佛即刻就要散去,任谁也无法捉摸。
韶光剑其锋极利,被誉为百兵之首,能破金石,况且是人的肌肤。
有黑色的血自小臂流出,速度之快,很快便将脚下的地板侵染成了暗色,云舒静静地看着那道伤口,没有一丝表情,仿佛那手臂不是自己的,她清净下来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慵懒,仿佛是一只正晒太阳的猫,若不是眉宇间那抹渐浓的倦意,会让人以为这血根本不是她的。
凤朝歌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半蹲在女孩的尸体前,看着那些粘稠的血液漫过自己青色的鞋底,他微敛着眸,让人看不出心绪,只是唇角那抹笑意淡的几乎让人觉得浸在冰雪之中,他只是在想,原来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的血。
随着渐转苍白的面色,手臂中流出的血已经渐渐变成了正常的颜色,牵机引当然是无药可解,然而有谁能当机立断的放掉自己一半的血,谁又能冒着可能死亡的风险来赌一个可能呢?
可是她就是做了,做的还很决然,没有犹豫,所以她只想了片刻就杀了那个女孩,因为她不愿意将这条命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即便是死,也要她来选择怎么死。
身体疲惫的几乎要陷在座榻中,如青烟浅雾一般的长眉担着浓重的倦意,可是那双眼睛却仍然那般清亮,那般深幽,她的声音似乎夹着鼻音,就像许多年前。
靠着那个清净温润的身体,闻着鼻尖的那抹淡淡莲香,云舒忽然觉得放松了下来,她倒在那人怀中,意识有些模糊“我好累,我想睡一会…”
这是一方清净的小院,没有刻意彰显奢华的摆设,没有附庸风雅的书画,院中有几片规整的绿地,可是那绿色的植物并不是草,而是菖蒲,半掩的窗子能窥到那床沿一角,似乎雕着不知道是荷花还是睡莲的纹路。
即便站在院子外面,也能闻到里面的阵阵药香…
宁攸扬端着药碗走了出来,正看到门口那个青色的身影,全身上下没有一丝饰物,墨发如绸,吟着一抹优容的浅笑,让人觉得风雅到极致里,清贵到骨髓中。
那身姿仿佛是长久以来,并天地而立的一株彬彬玉树,此刻那人正看着不远处的地下,似乎研判着院中的菖蒲。
宁攸扬向房间内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正安静地躺着,似乎没有醒来的征兆,他掩上门,走近那人。
凤朝歌静静的立着,感受着那道目光,初见时的温和如水已然消失,那眼光正如一道利剑上下剖析着自己,仿佛要将人看穿了一般。
当时,那柄匕首应该就在他身后,可是他明明已经触到了,却又放开了...
“这样做,可换到了你想要的明白?”再开口时,只有温和与平淡。
凤朝歌抬眸看向眼前的人,他早就知道宁攸扬是那人的十年的竹马之交,今日才见了第一次,淡然的身,素净的人,无为的心,浑身上下都那么的通透净澈,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值得放在心中,像水一般。
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想要,所以什么都可以付出,什么都可以坦诚吗?可是那眼中隐隐的灰败又是什么?
只是一个抬眼的瞬间“我想要明白的,确实明白了”他怎会忽略女子一回首时的慌乱与担忧,怎会看不到她的舍命相救,这一份情义,就是他想要的一份明白。
宁攸扬凝视了他片刻,将视线也移到菖蒲上“你能以自己的性命换一份明白,却没有想到差点失了她的命,若真如此,你可会后悔?”
“我不知道…”凤朝歌的声音很淡,似乎微惘,又或在思考着某些可能性。
“为何不亲口问问她?”为何不开口,或许问一问就能知道的事,必要用这手段来证明吗?这算计的本身,岂不就是无情?
宁攸扬看着那即将走进屋内的身影,略有深意道“我能知道,她自然也能知道。”
等她醒来,你们又该如何自处?
凤朝歌未言一语,是的,她知道,否则最后看他的眼神怎会如此淡漠而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