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云兮的背影消失不见,宁烨才徐徐收回那道复杂黯淡目光,将平静的视线,投在眼前的一片荷塘,荷叶田田,接天连碧,随风翻起阵阵白浪,只剩下蜻蜓**小荷的亭亭玉立。
再抬头,歇雨亭内,早已人去亭空,可他眼底依稀回放着那双玉手在几十个水杯上来回轻点,抚过,轻拢慢捻抹得挑的起舞姿态。
岁月静好,杨柳薄草之姿,如白莲初绽。
听过世间百曲,却从没听过那首夹杂着激动与兴奋,沉醉与不舍,喜悦与泪水的乐调。
她那专注的神情,仿佛用手指在演奏,却用心在诉说,情深,柔美,让人心碎。
韶华的古筝,也算得上镐京一绝,可惜,她过于强调指法精准,却忽略了曲调中蕴含的深意,流畅,却无奇。
没想到,她竟以几十个水杯,就打败了韶华多年来,高高在上的姿态,优雅尽失。
明明是一首欢快的曲子,可为什么听在他耳里,不管是音符,还是她演奏时的表情,为什么会让他的心隐隐作疼?
仿佛被她的心伤感染了一般?
她……真的是当年那个不择手段,为达目的,心狠手辣的女人吗?
就算她的外表伪装得再好,他也能够一眼识破她的面具,可现在,那双清澈如泉的双眼,竟然让他看不到一丝杂质,如同一头小鹿般,屡次冲撞着他砰然的心房!
她转了性,还是……她根本就不是沈风漪?
脑海中倏然浮现出新婚之夜,沈风漪在他耳边苦苦求饶的场面,她一同重申,说她不是沈风漪。
宁烨眼底泛过一道寒光,徐徐将石桌上的羊皮卷收好,心中的疑问,如一个雪球,越滚越大,如刀锋般微抿的唇,彰显出他不悦的心情。
假如,她真的不是沈风漪,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都是徒劳?
可上次回门,她也没有任何异样,与沈家父母,其乐融融,看不出一丝破绽。
如果她真的不是沈风漪,那她到底是谁?
如果她真的不是沈风漪,那么这段时间以来,她岂不是在无端承受着他的暴戾与心狠手辣?
凉风轻拂,吹散宁烨肩上的几缕碎发,却吹不散他心底的郁结与怒火。
原本不近人情的气场,变得越发冷漠疏离,诡异。
宁烨轻轻握紧拳头,仔细想想,她的确与传闻中,相差太大,如果真的是掩饰,早就露出马脚了。
可从她嫁进王府以来,她就显得格外平静,甚至是逆来顺受。
阳光,将那片荷塘笼罩,散发出迷人香气,宁烨对身后挥挥手,曲明立刻来到他身后。
“王爷!”
“这次府内无端死亡的婢女,死因查明了吗?”
“启禀王爷,已经证实是朱候爷的暗桩,以溺水身亡之名除掉了。”曲明尽责禀明。
“那个莫名其妙消失的女人呢?”宁烨眉头微蹙。
“在花园里找到了她的随身玉佩,恐怕已遭不测。”
“加强王府暗巡,戒严如常。”
“属下遵命!”曲明作势准备离开。
宁烨倏然伸手阻拦,“等等——”
“王爷尽管吩咐!”
“派人去彻查王妃的真实身份!”话音刚落,宁烨心底滑过一抹复杂酸涩,假如她真的不是沈风漪……
心头顿时涌过一股复杂难明的滋味,心底一阵烦乱,命陈夜白收好了图卷,单独离开。
徒留身后拓跋铮、陈夜白两人面面相觑,眼底均是难掩错愕。
夜深了,瓷秋阁宁静无声。
云兮喜欢瓷秋阁的另一个原因,便是里面有大量藏书,虽然洛周文字让她读起来有些费解,不过习惯之后,还好。
风土人情,区域地理,天文地理,排兵点阵,甚至连野史花边都无一遗漏,书籍藏量之大,印刷质量以这洛周的水平来说,已算上等,不过,那崭新的纸张,似乎很少有人问津。
两盏灯光,将室内照亮,云兮端坐在书桌前,仔细辩晰纸张上的人体脉络入穴位。
自从来到这里后,受伤似乎成了常事,动则卧床,她能够多懂一些,总是没有坏处。
满月西移,在一旁帮云兮赶蚊子的水儿,早就半眯着眼,趴在桌上打着盹。
时间不早了,云兮打了个哈欠,也觉得有些困了,便推了推水儿,“别在桌子上睡,夜里凉,去塌上睡吧!”
“哦。”水儿嘟嘴片刻。
见水儿离开,云兮瞥了眼纸张上的人体脉络图,再看一页,她也该休息了。
看着看着,那两只眼越发沉重,缓缓合上。
窗外的树木,透过未合拢的窗户,投下斑驳树影,从那未合拢的大门中,一道欣长身影,披星戴月而来,今夜露水极重,那微微濡湿的发,染上一层细雾,没有人知道,他来了多久。
一步一步徐徐向前,当目光落在女人熟睡的容颜上,宁烨轩眉轻扬,眼底一片复杂。
为什么……每次看到她,都会让他有一种熟悉之感?
莫非,他曾见过她?
除掉伪装的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从她嫁入王府,他便万般为难、折磨她,甚至几次要了她的小命,可她傲然如霜,如白莲般屹立于水中央,出淤泥而不染。
他明明恨透了她,可她倒在血泊中,气息微弱时;倒在他怀里,气如游丝时,他竟然会疼,疼得几乎窒息。
他鄙视自己,明明敢不得将她手刃,却一次又一次,有着连他自己都未明了的原因,放过她。
现在,他甚至都不敢见她,干脆当个缩头乌龟躲着她!
他在怕她吗?
是怕自己会情不自禁地爱上她吗?
宁烨猛然摇头,不可能,在他心底,永远都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瓷儿!
这一生,这一世,他只会爱瓷儿一人!
凉风入骨,两盏烛火轻晃,惹得桌上人儿面颊镀上的层暗淡盈光,如扇睫羽轻颤,宁烨立刻闪身没入黑暗之中。
可桌上的女人,只是轻轻换了个方向,不安地瞥了瞥嘴角,那浅浅勾起的弧度,却让他薄情的心,倏然变得柔软。
似乎做了个好梦,心满意足地抿了抿唇,但宁烨再清楚不过,她梦到的,肯定不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