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凌宝儿见张凌轩不愿意回答,只得出言道“还请小王爷赐教一番”
“只见笔墨,未见山河”张凌轩薄唇轻启,吐出八个字来
凌宝儿美目一亮,醒悟过来道“我明白了,凌轩你是意思是说候公子作画时过于注重技巧,反而忽视了这山河的本质纯朴自然,对吗?”
张凌轩不可置否的微微一笑,心下暗叹,此女子果然聪慧,自己只是轻轻一点,她便可理解其中意味
侯生脸色铁青,他自己知道自己事,为了画这河山图,他极尽技巧之能事,笔法绚丽,手法用了无数,却被这个张凌轩一语点破,可偏偏说出这话的人是凌宝儿,他不能反驳,只得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张凌轩,低声骂道“唯口舌尔”
张凌轩听后顿感气愤,自己从未招惹过你,今天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明讽暗讥,处处不饶人,本想还给你留点面子,毕竟你是晓城第一才子,可是没想到你却如此不识抬举,如此这般,自己也不用顾忌于你了,想罢,便轻声一笑“宝儿,你只说对了一半,这山河之风,比拼的是人的气质与阅历,若无览尽天下之雄心,又哪能领略到这山河的壮美与辽阔?画山画水,难画河山,古往今来,流传下来的河山图又有几副?便是这个道理了”
这侯生也真够倒霉,本来好好地赛诗会可以展现自己的才华魅力,以此来博得佳人芳心,可偏偏刚开场时就吃了那么个哑巴亏,如今本想在此扳回一筹,于是便用尽全身上下的本事来画这河山图,目的就是讨凌宝儿欢心,哪里知道今天竟然遇到了张凌轩这个克星,短短几句话,就把自己的辛劳毁于一旦,可偏偏句句是理,说起来人人都明白,他根本就没有反驳的机会
许婷看到自己爱慕的人脸色难看,便轻哼一声反驳道“你说得好听,这山河图自然难画,候大哥今天能画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天下少有地上无双了”
张凌轩也不再反驳,只是淡然笑着
凌宝儿似乎对张凌轩的话感悟颇深,心里一动,拉她走到另一副挂在墙上的画前,美目含笑“凌轩,你再看看这副如何?”
这张画的是这江堤之上,修建水利的情形,画中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肩上扛着泥袋,正要往下填去,眼神却是注视着滚滚地江水,眼中闪过浓浓的忧心之色
这画像笔法细腻,惟妙惟肖,人物的神情动作皆是十分逼真,特别是这老者对江水泛滥的忧虑之情,更是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从诸人的眼光可以看出,大家对这画像皆是十分的推崇,从人物的神情、动作以及所包含的寓意,皆是十分深刻,可以说是一副上佳之作
凌宝儿看着张凌轩沉默的审视着,美眸中竟闪过些许紧张,这还是从未有过的,却也不说话,安静等待她的答复
张凌轩看着那画像微微一笑,她的意见简单而又直接,只说了两个字“败笔!”
凌宝儿还未说话,许婷却是首先跳了起来,不服的叫道“你胡说些什么,这画画的好,是我们大家公认的!就连内阁院大学士都亲自褒奖过呢!”
张凌轩心下一阵奇怪,难道这画是许婷画的?不像啊,这丫头一副火爆小辣椒的样子,哪里会有这么细腻的笔触呢,可如果不是,她干什么这么激动?
不管是谁画的,反正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再说张凌轩也根本不把这些才子才女放在心上,于是淡然笑道“我说这是败笔,自然有我的道理”
只见凌宝儿俏脸有些微红,低声道“凌轩,还请你说说,这画的败笔在哪里?”
张凌轩见她脸色微红,神情有些扭捏,不似刚才自然,又见这画笔锋细腻,定是出自女子手笔,心里一惊,乖乖,不会是这个凌大才女画的吧?
那边许婷愤愤的哼道“宝儿姐姐,你别理她,她这个人就喜欢满嘴胡说,无端把你的画贬成这样”
原来还真是凌大才女的杰作啊,想想凌宝儿被尊为晓城第一才女,为人何等的清高自赏,现在却在众目暌暌之下,被张凌轩用‘败笔’两个字简单的概括了她引以为豪的一副作品,这个打击是何等之大,她没有当场哭出声来已经是了不起了
张凌轩哭笑不得,心道,你倒是早点说啊,对那个死猴子我尚且留着情面,何况是你这个丫头呢,不过凌宝儿性子高傲好强,她就是不想因为自己与张凌轩的关系而影响了她独立的观感,所以才不说的
见凌宝儿轻咬粉唇,脸色微红的样子,张凌轩妖眸中不禁升起一丝无奈,心中叹了一口气,批完了第一才子,批第一才女,我也算是站了一回牛a和牛c之间了
看着张凌轩为难的样子,凌宝儿抬起俏颜坚定道“凌轩但说无妨”
看这架势似乎是非说不可了,张凌轩无奈开口“宝儿,你这画,无论是线条、笔触、角度都是上乘的”先夸了夸这幅画的优点,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却也有些太想当然了些”
见诸人都是凝神静听的样子,就连那侯生和一直哼哼唧唧的许婷也竖耳凝听,张凌轩继续道“从你这画上看,这位长者衣衫褴褛,一看便知道是位温饱尚未满足的寻常百姓,对也不对?”
凌宝儿轻点螓首,缓缓开口“是的,我便是想描述一副寻常百姓忧心水患的情形”
张凌轩继而一叹“你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你不了解人心,不了解百姓,你没受过疾苦,根本就不明白老百姓心里在想什么,我们大曦的百姓,最忠实,也最是好哄,只要你让他们吃饱穿暖,衣食无忧,他便会将你供若父母,但同时,他们也最为现实,若连温饱都尚未满足,他们是不会关心任何事情的,试想,连生存都无法继续,你却要他们来忧心水患,大小姐,你以为他们都是忧国忧民的圣人吗?错了,错的太远了,下位者,生存才是他们的第一需求,国家与民族,离他们十万八千里呢”
在场的才子才女们鸦雀无声哑口无言,他们都是未经历苦难的公子小姐,何曾体验过下层民众的生话,便以为这天下的人都像他们这般,吃饱喝足无事可做,便来忧国忧民,张凌轩这一番话让他们瞠目结舌,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实有道理
众人皆是无言,就连一直和张凌轩唱反调的许婷,也是有些敬佩的看了她一眼
张凌轩心情沉重,就像压了几块大石头,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富家子弟,不仅是在大曦,就连在她前世,见到的也不少,脱离现实,脱离群众,真是要命啊,虽然她今生身份不凡,但前世的底层之苦,她可是未少体会啊
凌宝儿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想当然的画了这幅画,才子才女们趋之若骛,她初时也甚是骄傲,现在想想,真是错的离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画的立意便错了,用败笔两个字却是轻了,这完全是一件废品
想到这里,凌宝儿神色不禁暗淡,她因聪颖过人才学出众,得了大曦第一才女的称号,虽然也保持着谦虚谨慎,但女子心里的那点小小的虚荣自然是有的,这次乃是她这么久以来受过的最大一次打击,她虽坚强,但在众人面前被张凌轩批了一通,心里的委屈自然少不了
“要想画人生,先要画人心”张凌轩看着神情黯淡的凌宝儿,着实不忍,出言安慰道“宝儿别急,我有补救之法”说着,调皮的冲凌宝儿眨了眨眼
不等众人说什么,便径自走到圆桌前,左手捏住袖口,右手提起桌上的小楷,填饱了墨,又回到挂画前,伸手便在画像的眼睛中轻轻描了几笔,又在脸上添了几道
凌宝儿看着她的动作,开始还不是很理解,但越看越惊奇,最后神色兴奋起来,眼中的暗淡也被流转的波光所取代,待张凌轩画完最后一笔时,她不禁高兴地叫道“凌轩,我懂了!”
众人再往墙上望去,却见那衣衫褴褛的老者,眼中仍是有些忧愁,已淡了许多,脸上却多了几道浅浅的笑纹
顺着张凌轩的话向上一想,众人便有些明白了,贫穷百姓在这河堤之上虽是苦些累些,却终归能够吃饱饭,自然有了笑容,那眼里的忧愁,却是担心堤坝修完,再难得温饱,站在他们的角度来想,怕是巴不得年年来洪水,年年修堤坝了,这样才会有钱赚,穷人笑的时候,也是带着泪的,便是这画的真实写照了
众人皆是长长地出了口气,说实话,凌宝儿那画,笔画技法皆是登峰造极,又是颇有深意,实在是难得的佳作,若是废了就太可惜了,现在被挽救回来,实在是一个大大的幸运
许婷虽佩服,却也仍旧嘴上不饶人“倒叫你捡了个大便宜,就那么一两笔,宝儿姐姐这幅画也算有你的贡献了”
张凌轩听后不禁暗自咂舌,我晕那,这种一两笔改幅画的事情,你大小姐有本事,自己来做做看看
侯生虽是看出张凌轩会些画工,但是仍旧嗤之以鼻,心道,这个家伙却是个眼高手低之人,评画倒是高手,手上的绘画功夫却是稀松的紧,下次再有机会,便和她比这画功,心中暗自打起了小算盘,却不知他算错了,张凌轩的画工可谓是出神入化了
这里面也只有凌宝儿等明眼之人方能看出张凌轩那一两笔的功力,转眼便将那画换了一个意境,若非画功深厚,是绝对不能的
这赛诗会便在张凌轩的优越表现下画上了不太圆满的句号,自此张凌轩也冠上了‘晓城才子’的名号,不过张凌轩本人却觉得这个称号有些讽刺意味,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想到明天还要参加凌老王妃肖老夫人寿宴,张凌轩不禁又是一阵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