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越来越觉得遗憾啊。”
走出斡纳的宅邸之后,杰德自言自语。
他想起拒绝自己时叶迦蓝的眼睛。
那是一双带着多么强烈意志的眼睛啊。
不管遇到怎样的障碍、怎样的诱惑,都无法给那双眼睛的光辉中混入一丝阴霾。
但是,正因为是这样的人物,他的存在才最具威胁。
现在的他们完全没有退路。
现在虽然动员了比王国军更多的士兵,但这都是因为完全没有考虑以后的事才做到的。
即使做到这一步,也必须在短时间内战胜王国军,带着这个成绩赢取让步。
但是,只要有叶迦蓝在,叛乱军的胜算就很微小。
实际上见过一面之后就明白了,风少女阿雅会提议处理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杰德叹了口气,像是要下定决心似的平静地说:“叶迦蓝,我必须杀死你。不论使用多么卑鄙的手段。”
同一时刻,在雪国帝都,国务大臣逍遥侯带着战栗听取了关于叶迦蓝的新的报告。
“——叶迦蓝率领原有军队的半数,三百名士兵攻击了背北部的叛乱军。叛乱军拥有千人部队,并背靠山崖构筑了坚固的阵地。但叶迦蓝趁夜单骑冲下山崖,强袭阵地。她四处放火挥剑,仅靠一人便使叛乱军陷入混乱之中。呼应这场叛乱三百名士兵从正面进攻。仅用一夜,并且以最小的代价压制了敌军。”
“……”
这种战斗场景简直像是大众喜闻乐见的的英雄传说。
逍遥侯感到自己的表情僵硬起来。
部下见惹得他不高兴,连忙闭上嘴。
“没关系,继续说。”
“是。那之后,叶迦蓝直奔王国军和叛乱军展开决战的平原。在对王国军本阵发起奇袭的风少女率领的一队眼前一个人挺身而出,尽力阻挡。当时,布安将手虽被击杀,但布安副将等人主张如果没有叶迦蓝的援军,一定会受到更加致命的打击,对他大加赞扬。”
“……这样啊。有这么显着的战功的话,已经无法隐藏下去了。前线对叶迦蓝的评判如何?”
“回大人。士兵们已经有很多人将叶迦蓝当做英雄来崇拜。骑兵和贵族中无人不承认她的实力,她的名声已经不可限量了。”
“当然了。一千敌人严阵以待,他却单骑冲下山崖,做出这种事确实配成为英雄。”
“您说得对。反而是叶迦蓝的名字尚未轰动帝都,有些不可思议。”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操纵情报的不是别人正是逍遥侯。
但是,人的嘴上向来没有盖子,叶迦蓝的活跃在帝都传开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逍遥侯抚摸他现在无法动弹的左臂,这是他思考严肃事情时的习惯。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既然人的嘴巴没有盖子,那么“那个秘密”也总有一天会暴露。
在一段时间之前的话,或者叶迦蓝只是一介凡人的话,便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现在情况变了。她是一个人便能颠覆战局的超越常人的英雄。如果再加上“那个秘密”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于是逍遥侯做出了一个决断。
“把贝丽叫来。”
“……啊?”
部下的脸上闪过一阵紧张。
贝丽。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作为统管国务的大臣,光靠漂亮事是无法解决所有纠纷的。这种时候,逍遥侯一定会叫来那位名叫贝丽的女人。然后不知为何一切事情就都顺利起来了。
“那么,终于……?”
“没错。”
然后逍遥侯说出了对贝丽下达的命令:“暗杀叶迦蓝。”
在许多偶然因素的作用下,在青山要塞和帝都这不同的两地,不同的两个阵营中,下达了完全相同的命令。
……
叶迦蓝喘不过气来。
最开始,那不过是一点小小的不舒服。
就像全力奔跑之后呼吸紊乱时那样。
但是,这种不舒服一点点加强。
仿佛胸口被紧紧压住了一样,无法呼吸。
——啊啊啊!不管怎样张大嘴巴用力吸气,都没有一点好转。即便像岔气了一样不停喘息,空气也完全无法进入身体中。
不光是呼吸。身体连一根手指也无法移动。连自己现在是站着海水躺着都分不清。眼中看到的是红色和黑色混杂而成的黏糊糊的东西,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溶解,变成了人类以外的某种东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想像疯了一样叫出来,却连这种声音都发布出来。因为嘴巴在很久以前就融化了。
但是,这件事在让叶迦蓝的意识觉醒这一点上发挥了效果。
“啊?!”
在简陋的床上睁开眼睛。
“哈、哈、哈……”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的手脚。
没有任何问题,即没有溶解,也可以随心所欲的移动。既可以呼吸也可是出声。
“呼。”
她总算放心了,也明白过来了。
看来,刚才是被噩梦靥住了。
她嘲笑自己的不像样。被冠以红色魔女这种名不副实的别名,实际上却是个总是被噩梦困扰的胆小鬼。
而且她曾经体会过这种感觉。是之前在帝都喝下毒药时的事情。
那时也想刚才的噩梦中一样身体麻痹、无法呼吸、差点死去。从结果来说是逃过了一死,但近距离接触死亡的恐惧似乎不那么容易忘记,于是今天的夜晚突然苏醒了。
“……不,这样反而还好。”
比之前梦到的被自己斩杀的人追赶要好。
而且,睡在旁边的叶星沉似乎睡得很深沉,没有醒来的迹象。
如果让他看见自己多次做噩梦,一定会给他带来多余的担心。
“……”
叶迦蓝一句话不说的走出帐篷。
衣服吸了不少汗感觉很不舒服,而且如果不稍微吹吹夜风转换一下心情估计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如果是在城市里,这种时间一定没有人出来走动,但在军营里即使是在三更半夜篝火也不会熄灭,四处可以看见站岗的士兵们。
即便如此,和白天的喧嚣比起来也安静了许多。
“在夜里散步,真不像是吧会你的事情。”白夜突然飘了出来。
叶迦蓝现在谁也不想见,但却有人偏偏只在这种时候向她搭话。
“我不记得召唤过你,白夜。”
“哎呀哎呀,你还是无情啊,在这种半夜里一个人散步也很寂寞吧,亏我还特地出来和你打招呼。”
“不需要,真是多管闲事。”
“这话真是无情。明明都认识五年了。”
“……”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赶走他。
“那么至少给我个建言如何?而且要是能让我舒心的。”
“建言……吗?能给的话我也想给,但是现在的情况有些微妙,不好行动。我的主人天神大人也无法读取人心。回避这个情况本身,或是指出别的道路,到底哪样才是最好的方法……难以判断。”
白夜和平常一样说了奇怪的话。
“那个微妙的情况是什么?该不会是苏摩殿下又要出什么事情了吧。”
“又是那个太子啊,你总不能永远只想着苏摩殿下的事情。”
“你在说什么啊。我自己能保护自己,但苏摩殿下不行。当然会挂念他了。”
“我想说的是,不过你现在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对于战斗以外的事情你不是一窍不通吗?总之,司掌人们的命运是神的职责。即便是我的主人天神大人也无法随意介入凡人的命运。就是这么一回事。”
“……还是老样子,根本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也许这无法理解的话中就隐藏着那个什么天神大人的真实身份,但信息实在太过零散,让人不想仔细思考。
“其实即使我不给你建言,你看,天上不是还有那么多闪烁的繁星吗?用你擅长的占星术来占卜一下如何?”
“……嗯。”
以前,在对白夜的建言感到困惑的时候,叶迦蓝确实常常依赖占卜。不过最近有许多情况甚至来不及占卜,于是根本没有这么做的机会了。
她无意识地仰望夜空。
那里确实有漫天的繁星。
叶迦蓝其实也没有专门学过占星术。星空会随着季节而改变,实在很难想象星星的移动会合某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
换句话说,叶迦蓝关于占卜的知识,其实和年轻的少年少女对意中人表达爱意时、即便没有任何根据也想获得的自信和后盾没有什么差别。
不过,她至少知道和星星有关的有名的吉兆和凶兆。
夜空中可以看到五颗连星。
在它们的中央,有一颗最亮的星星,问题是它的颜色。
本来这颗星星应该闪着白色的光芒。但是,今天看到的这颗星星,显得有些发红。
这是凶兆。
“怎么了,叶迦蓝,脸色不太好啊。”
白夜仿佛看穿了叶迦蓝的心情一样露出邪恶的笑容。
“……是你的错觉。因为天色暗,所以显得不好而已。”
“但我可以看透夜晚的黑暗。”
“……”
叶迦蓝当做没听见,再次仰望天空。
没错。不管看多少次,在五望星中央闪光的星星,果然都像血一样赤红。
——可恶,怎么能被区区星星的颜色牵着鼻子走!
她像是要斩断迷茫一样摇头。
星星的颜色无法决定人们的人生。
未来是由自己的手来开拓的。
得到不满意的占卜结果时人人都有的想法,也回荡在了叶迦蓝的心。
……
那名青年,名叫苏傲。
即便如此,也许他过不了多久就不会再使用这个名字了,反过来说,也可能过了十年之后也还在使用这个名字。
可以肯定的时候,只要他不犯下比父亲先死去这样的大不孝之过,他的名字就会改变,成为皇帝。
苏傲,他的头衔是王太子,现任皇帝的嫡子。
他现年二十四岁。身材瘦高,因此不太擅长剑术和马术,有不少军人认为他作为王太子有些实力不足。
话虽如此,苏傲虽然年轻,但有着和皇帝相似的理性面容,而且和他柔和的性格一样,他的脸上总带上平静地微笑。
因此在城中任职的女官自不用说,连国民们都十分亲近他,作为英俊的王子很受欢迎。
六月上旬,苏傲在自己的房间里翻阅前线送来的报告,因为他一会儿预定要出席一个会议。议题当然是关于针对王国现在最大的烦恼之种——叛乱军的对策。
话虽如此,苏傲现在还是王太子,即使出席会议也没有发言权,更不会有人主动征求没有军人气质的太子的意见。本来,他就没有义务出席这种场合,事实上至今为止他也没怎么露过脸。
可是现在叛乱军的势力不但没有衰退,反而成为了王国最大的烦恼之种,作为下任皇帝不能不关心。即使被其他军人敬而远之也好,他依然决定要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他今天想要提出一个提案。
“王兄,能打扰您一下吗?”
这时,有人走进苏傲的大殿,而且连门都没敲。
面对一国的王太子敢这么做的,在这个世上只有两人,皇帝和唯一的弟弟苏摩。
“嗯。什么事,苏摩?”
“嗯。有一件事情想拜托王兄。”
这真是少见,苏傲想。
这位弟弟虽然经常计划一些了不得的事情,但很少说想要这个想要那个一类任性的话。
“什么事?只要是能做到的,我很乐意帮忙。”
“谢谢王兄。我想拜托您的也不是什么别的,就是一会儿召开的国防会议,能不能让我也参加。”
“……这样啊。”
这虽然是个意外的提案,但苏傲也并不十分惊讶。
这是他引以为傲的聪明而出名的弟弟,兄弟两人曾经好几次彻夜讨论怎样才能将这个国家变得更好,自己继承皇位的话,苏摩一定能成为可以辅佐自己的优秀弟弟。
但是苏摩虽然也是太子,但却只有十三岁。如果在会议露面的话,一定会有出席者摆出露骨的厌恶表情。
本来的话,即便是为了不想让弟弟难过,也应当拒绝这个请求。
但是,现在不一样,苏摩再过不到一年就要入赘他国了,兄弟共处的时间也不多了。苏摩也想在这段时间里多少位这个国家做点什么吧。面对这样的弟弟提出的请求,他无法随便拒绝。
“我知道了。那我们一起去吧。没关系,不会有人有意见的。”
“谢谢您,王兄。”
两人走进会议室时,出席者几乎已经坐满了圆桌。
他们是掌管雪国内务和军务的大臣们。
“哎呀哎呀,这不是王太子殿下吗。而且连小太子殿下都来了。”
恭敬地前来迎接两人的,是国务大臣逍遥侯。
“这是国家的大事,我也得露个脸才行。弟弟也和我一样。能帮他准备一个座位吗?”
“遵命。我立刻就办。”
逍遥侯没有一句怨言,命令负责警卫的近卫骑兵为苏摩准备椅子。
话虽如此,这位老人本来就喜怒不形于色,到底是不是欢迎他们也闹不清楚。
其他的出席者们也一样。至少在表面上没有人对两位王族敬而远之。不过不能否认,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冰冷。
不过这是常有的事情,苏傲已经习惯了。
过了一会儿,剩下的出席者纷纷到来,最后的出席者——苏傲的父亲,同时也是国家的最高权力者皇帝。
“各位辛苦了。看来大家都到齐了——”
皇帝对自己的孩子,而且不只是苏傲,连苏摩都出席一事表示质疑。
“苏摩?这里没必要连你都来啊?”
他虽然仔细挑选了表达方式,带这句话中明显是带着希望苏摩离开的意志。这本来就不是该有小孩子的地方。作为讨厌公私混淆的父亲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