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拂狠狠揉了揉愈发酸胀的太阳穴。伊嬷嬷小心地捶着她的后背。隐约听到前面传來的叹气声。“三儿如此口沒遮拦。我担心她会吃亏。”
“三殿下说的也是事实。满朝上下都已知晓。咏妃娘娘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伊嬷嬷是皇后的心腹。她说的都是推心置腹的言语。见皇后闭上眼睛沒有阻止她说下去的意思。她看了看门外。继续说道。
“咏妃娘家是名门。若说倒了这堵厚墙。陛下想必也很心忧。所以就算太子谋逆是不争的事实。可是也在陛下的力保下。沒有下达真正斩首的行令。奴婢以为。也许今日三公主的言行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能够真正激怒一只发怒的母狗。若是闹到皇上那里去。想必……”
“她若是有这么容易被激怒就好了。”夏拂忽而睁眼。举起一只鲜红的指甲。她看了看说道。“你以为诚心礼佛和假意礼佛有什么区别。”
屋中唯一的香炉台一圈一圈氤氲。伊嬷嬷摇摇头。她沒有吭声。
“沒有区别。”夏拂沉声道。掩饰不了的苍老容颜正在铜镜中日渐繁复。“因为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现在所做的事情是陛下希望她做的。所以。她有什么理由去为了自己的儿子來做此等事情了。你以为。她还能找一个梨妃來勾住皇帝的心魄。來扭转乾坤么。”
此话刚落。只听得虚掩的屋门咯吱一声响。
夏拂心惊。还不待伊嬷嬷发言。她呵斥道。“谁在门外。”
女子消瘦但却精神的容颜令夏拂生厌。纤瘦的身形如同衣服架子撑着略显华丽的宫裙。她的唇色发白。两颊却有些许红润。她盈盈一拜。开口道。“民女蓝末。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躲在外面做什么。”伊嬷嬷开口斥责。她扶着微微惊出细汗的皇后朝着一边的软榻坐下。只见蓝末跪在地上的软垫上。沒有擅自起來。她的头一直微微低着。显得极为谦恭。
而此时却有一个照拂殿中的小宫女慌张地跑了进來。见蓝末跪在地上。.“奴婢参见娘娘。奴婢方才在门外拦着她不让她进來。她就让自己的随侍拦着奴婢。奴婢这才沒有冲出了障碍。跑來看看。”
“你现在跑來还有什么用。司其责谋其职。來人啊。拉下去打三十大板。”伊嬷嬷言辞犀利。眼瞅着跪在堂下的小婢眼中有水花流转。她却跟沒有看见一般。当两个太监驾着倒霉的婢女下去的时候。蓝末的头依旧沒有抬起。仿佛身旁的人跟她一点关系都沒有。就这么继续恭顺地跪着。
夏拂静静审视着堂下跪着的女子。她冲着身旁的伊嬷嬷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未时。娘娘。”伊嬷嬷回道。
“本宫要睡午觉了。服侍我进去。”夏拂将手伸出來。打在伊嬷嬷的手臂上。目不斜视地从蓝末的身边走开。迈过门槛的时候。轻轻说了句。“哦。对了。一会让殿前公公轻扫一下暖阁。许是不干净的东西在那里。要好好打扫一番。”
“是的。娘娘。”伊嬷嬷回眼看向依旧低头未起身的蓝末。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又不好发作。只能跟上皇后娘娘的步伐。向着相反的方向步去。
紫金宫早朝过后。殷慕幽就被一大帮十一内阁党拉去了城内的满花坊。点了一桌花酒宴。答谢小十一的提拔之恩。
李渊作为此次率先被提拔的将领。他是很意外的。且不说他的级别已等同于画舫其他三人的密令。就是殷十一将蓝末的安全全权交给他时。他就明白。殷慕幽终于卸下了全部的心防。将十一殿下心中最爱的人。托付给了他李渊。
虽说小十一不说。李渊也会对姑娘的事情上心。只是这般双重信任。让他的心底更加安心了一些。
“公子。这杯敬你。”李渊举杯仰面干掉。他将酒杯倒置。里面一滴剩余的酒都沒有。
“李统领爽快。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我有一个妹妹。李统领还沒有娶亲吧。”这是來自致远侯家中的李恬将军。他性子爽朗。更是个五大三粗的性格。
殷慕幽酒力不错。这帮兄弟一个接一个地灌他。现在还能保持三分清醒。实属不易。只是在朝堂上得意。在另一方面就不是那么如意。当栖若沉着一张黑脸。挑开门帘。越过殷慕幽疑惑的眼神之时。她的一句话却是不恰时机地响起。
“公子。城内下雨了。”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栖若本就冷性子。倒也沒什么稀奇。
却见殷慕幽淡淡道了一句。“嗯。知道了。”
“姑娘在雨中已跪了四个时辰。”栖若的话音刚落。就听得小十一手中的酒杯忽而滑落在铺就红毯的地面上。
杯子沒有碎。却是呈一个撂倒的姿势滚落向远处。
“你说什么。她在何处。”殷慕幽的醉意登时醒了三分。
“什么。谁敢让十一殿下的女人罚跪。我李恬去端了他。”粗狂的李将军醉意微醺。他已将放在桌上的大刀勇猛地举起。上阵杀敌的架势瞬间成型。只听得栖若很正经地答道。“她在照拂殿的暖阁外面。”
“照拂殿。那是什么地方。”李恬脑子有些进水。他的印象中好像有这么一处地方。是什么地方來着。
“将军。你先坐下。听听再说。”这是李恬身边的礼部侍郎。他滴酒未沾。此刻算是最清醒的人了。他暗暗为李恬捏了把汗。我的乖乖。那是皇后娘娘的住处啊。
“那是我娘的地方。”殷慕幽自言自语道。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却显得无比俊逸。身上墨绿色的朝服还未褪去。他提着剑回身冲着在坐的朋友作揖道。“我要进宫将娘子带回。稍后我再來陪诸位。”
“殿下。卑职随你一起去吧。”李渊已经起身。殷慕幽沒有理会。他只是径直步出门去。丝毫沒有顾及满花坊姑娘们置疑的眼光。李渊上前一步。他看了栖若一眼。见她点头。也就跟了出去。
雨簌簌地下。殷慕幽抬头望天。他伸出一只手去感受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触感。这场雨下的有些大。他的末儿此刻是在娘亲的宫前淋雨。她究竟犯了什么错。要在母后的殿前淋雨。
李渊在身旁提醒道。“殿下。你的令牌忘记拿了。”
“给我。”小十一接过令牌。回身说道。“你去将马牵來。我们回去。”
“喏。”李渊声音平缓。他身手敏捷。心间释然。向着后方的马厩行去。
殿前公公将蓝末撵出皇后娘娘的暖阁之后。她就一直已谦恭地姿势跪在门外。千冷不能上前。只能远远的站着一同陪伴。直到方才一场春雨下來。
“姑娘。我们回幽阁吧。这样下去会染上风寒的……”千冷的衣衫浸湿。她将消息通知给栖若的时候。蓝末已跪了四个时辰。天色渐黑。且不要说雨下的如此大。会着凉。就是湿着身子吹一夜的风。也是对身体一次不小的伤害。更何况。蓝末此时可不是一个人。
蓝末一直用内力护着腹部最容易受伤的地方。一滴滴的雨水顺着脸颊往下落。腿的周围都落满了白色的花瓣。她将将在紫梨殿见过这种花。应该是梨花吧。只是照拂殿毕竟是皇后的地方。沒有那么多梨树也是自然。只是梨花为何会飘來此处呢。蓝末心中存着疑问。睫毛上都是晶莹的雨珠。她沒有哭。她怎么可以哭了。
记得娘亲小时候说过。生姐姐的时候很开心。所以姐姐一出身就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美女。生蓝末的时候就不一样了。韩子姬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感叹命运不公也好。悲悯天人也好。总之蓝末自生下來之后。蓝末就沒有看过娘亲脸上有喜悦的神情。甚至分去给姐姐的爱都是多许多许多的。
于是。蓝末现在猜想。也许哭对小宝宝來说是不好的。
只是内力总有耗尽的时刻。而且。此刻的她膝盖早已沒有力气。酸麻的痛感如同针扎一般。腹部的暖意在缓缓的消退。雨水好像越下越大了。她甚至开始看不清入夜时。面前冰冷的暖阁木门。只是。她还沒有达成目的。怎么可以就先倒下呢。至少要等到某个人进宫來。才行。
一丝隐约的笑意在嘴角浮现。是一种几近残忍的微笑。是一种让鲜花都为之凋零的微笑。蓝末细细分辨出雨水中那一连串疾行的脚步声。她猜到。也许。救赎就在下一刻。
殷慕幽的脚刚刚踏入九曲回廊的拱门。他的酒立刻全部醒了。三步并作两步直奔上前。
震怒如同惊天闷雷。“你这个女人在干什么。”从未如此大声对蓝末说话的殷慕幽。很心痛地将蓝末揉进了怀里。他抱着浑身浇湿的女人。唇齿发颤。“你给我起來。我命令你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