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乍添一夜雪,欺梅夺得满枝白;碧竹颔首风送意,互勉共度好个寒。”萧芦荻搁下细毫,有嘴吹干,欢快地跑着递给炉边刺绣的母亲。
“母亲,你看,我的字有没有进步?”萧芦荻眼睛渴望地看着母亲。
母亲观摩了一阵,沉思若久,在萧芦荻数次催促下,终于开口道:“你父亲接到通知,明天要你入学堂,你愿意吗?”
“入学堂?哪个学堂?”
“皇州最有名的皇家元翰院,那里有着最显赫的达官贵族的孩子,也有着非比寻常的厉害角色,都是龙泰皇钦点的。与皇室无缘的你呀,真是修的好福气。”
萧芦荻听后,说道:“那儿是学写字、学念书的吗?”
“不是,是学元术的地方!”
“母亲,什么是元术?”
“元就像这炉中的炭,术就像这火,火燃烧炭,可以温暖人,也可以灼伤人。元翰院所教的是后者。”母亲搂住尚是十二岁的萧芦荻,细心地说着。
萧芦荻歪着头想了会儿,看着炉子中呼呼火苗,如无数条舌头,咀嚼着木炭,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缩进母亲怀中,神情诧异地说道“父亲不是一直反对打斗吗?为什么还要送我去?”
“想不想听一个故事?”母亲抚着萧芦荻的头,安慰地说着。
见萧芦荻点头,母亲转头擦拭着手中刚绣好的雪花。透明纱布上印出的白色雪花在炉火上晕染出雪在燃烧的奇妙景象。她缓缓讲着:“数年前,一名女子,身着绣有火焰雪花的衣裙,那刺绣,就像这一般。她悬立在十万皇龙军团前,面对青龙国十大将帅的讥嘲,薄纱后的面庞不畏不惧。就在十万将士冲杀而来时,那名女子只扭了一下头,口中念了四个字,十万皇龙将士瞬间倒地不起,没人知道她怎么出招,更没人知道她是谁,连她的模样也没看清。”
萧芦荻瞪大了眼睛,说道:“好厉害。母亲,那四个字是什么?威力这么大!”
母亲莞尔一笑,说道:“在每个倒下的将士耳边,同时回响着‘暗、光、灭、生’四个字。好似是从黑暗中醒来,从死亡中挣扎而生。”
萧芦荻反复念了几遍,说道:“母亲,那个女人是不是你?”
母亲笑道:“我哪有她的百万分之一。这是你父亲讲给我听的,他希望,将来有一天,自己的儿子也有这般威风!”
母亲当然没有告诉他,在这个尚武的国度,他父亲作为一个执笔御史受到朝臣莫大鄙视,这是怎样个良机,改变这一家族。
萧芦荻噘了噘嘴,不情愿地回到书桌前,沾水碾着细磨。开始描画着窗外的景色。瘦弱多病的他,只求永远让母亲陪着,至于打斗的事,他不敢多想,因为他知道,倒霉的肯定是自己。
整个晚上,萧芦荻难有睡意,睁眼闭眼,全是斜对面父母房间的灯火。对于元翰院,他从书籍中有所了解,那里被誉为国之精粹,将会诞生叱咤整个青龙国的人。心虚的他,倒突然想到自己走在皇州时,人人望而敬畏的模样,不由得陶醉起来。可是,要达到这种程度,需要怎样的过程?九死一生?抑或有死无生?。总之,一夜的心思,犹如窗外的降雪,时而美,时而冷。
第二天天未亮,父亲便把萧芦荻喊醒。母亲抱了一堆的衣服过来,一个一个的试着,眼中却是泪水汪汪,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来。萧芦荻脸庞勉强笑着,擦着母亲脸上的泪水,安慰道:“母亲,我一定会很威风着回来,让天下人都知道我萧家的厉害。”
他的父亲名叫萧谦,是当朝的执笔御史官,属于青龙国最下等的官员,朝野一提起,立马想到的是能力差到只有提笔的力气。青龙国的龙泰皇每处理完一件国事,便由执令官把文件送到萧谦府上,由他整理后,宣告天下。当然,重要的国事自会由丞相顾悬患亲自执笔,在萧谦手上的,都是些无关重要的琐事。虽然萧芦荻非常敬重自己的父亲,可是见到父亲对别人总是点头哈腰,心中的羞愧总能助长着自己微弱的志气。
鲜少出门的萧芦荻,紧紧尾随着父亲。因为御史府地处偏北的郊区,要到皇州南端的皇宫,必须穿越整座城池。在皇州偌大城市中走了大半天,尚未看到皇宫的一砖一瓦。雪依稀在落,寒风料峭,袭在萧芦荻裹紧的绒衣领口。
萧芦荻目光巡视着寒冽中依旧繁华的皇州,内心充满了好奇。来到最热闹的街区,大街上悬卖着许多花样玩意,泥塑的彩陶,纸糊的花灯,金箔银线穿就的铃铛,还有香气扑鼻的各色香囊,凡此等等,不计其数,直看得眼花缭乱。叫卖声此起彼伏,喧闹声更是一潮高过一潮。
两人正走着,一位衣着单薄,却又妖冶浓妆的妙龄女子斜刺里突然蹿出,拉着萧谦的衣袖,撒娇投欢道:“这位爷,进来坐坐,暖暖身体呗!”萧谦推开那名女子,说道:“姑娘可曾听得萧谦御史?”
那名女子瞅了萧谦一眼,鄙夷地喃喃道:“原来是个穷酸的书生,哼,真是浪费本姑娘的大好青春。”
萧芦荻望着女子进入楼内,斜眼瞥见,楼匾上用彩珠粉粉着“天一楼”三字。
萧谦猛拉着萧芦荻,离开这个风月场所。终于穿过繁华闹市,继而来到一片宽阔的广场。一夜积雪早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因而两人的步伐轻快了许多。不多时,来至长墙围成的皇宫门口,宫门朝南,高九丈,两边的城墙比门还高,墙头设有各种机关以及防罩结界,飞鸟也难入。
两扇大门上分别浮雕着栩栩如生的舞爪腾云紫龙,龙头中央门缝上,镶嵌着巨大明珠。萧谦从怀中掏出一块刻有“史”字的玉,放在明珠中央,须臾,龙头移动,转而瞪视着萧谦二人。
“御史大人,何事进宫?”一个深沉低哑的声音传来,饱含威慑之意。
萧谦躬身行礼,说道:“龙门大人,犬子今日应诏入学,望肯批准。”
龙门大人沉思片刻,吼道:“准!”随即双龙还原,嘴中吐出的云气冲击明珠,明珠旋转了三圈,吐出萧谦的玉,缓缓打开宫门。
迈进的第一步,一股浓重的压抑感使得萧芦荻内心充满了莫名恐惧,整个身体贴在父亲身上,大气都不敢喘息。
宫殿无重数,曲曲折折,途中经过溪流风榭、落亭悬阁,各种奇葩建筑顺势取巧,叹为观止。各种点缀的奢侈,更是尽显皇家豪华。
跨国月洞,终于来到一座较偏的宫殿,殿前方圆足有数亩地大小的空地,周围更有许多偏房。整个元翰院差不多有萧芦荻的府邸大小。殿内传来朗朗书声,顺风辨音,正是青龙国费劲心思编著的《天典》、丛书中首篇《龙乾篇》:
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上九:亢龙有悔。用九,见群龙无首。
青龙国两大巨著,一曰《天典》,乃是治国纲法之著,共九百九十九卷,集齐“修身、安家、治国、平天下。”《龙乾篇》便是属于“修身”的总纲领;一曰《地经》,乃元术基础之学,共六百六十六卷,重点讲的是元力与术力的获取渠道。当然,萧芦荻涉猎过《天典》中的数篇,但觉得过于刻板,甚是乏味,没有诗词歌赋那样发于感情,因而总是欲读还休。至于《地经》,仅藏于宫中,外人很少能见到。
萧谦听到读书声,未敢擅自迈足,直待那读书声尽,方才轻声起步。萧芦荻藏在父亲袖口的眼睛向殿额瞄去,见到翡翠玉雕塑的“元翰院”三字,异常秀气。
这时,日头中挂,从元翰院涌出近二十名学生,衣着不一,皆比自己显赫许多,高呼着“开饭咯!”蜂拥着朝东边跑去。最后走出的,是一位手拿竹简,青衣束发,外加透明网纱的年轻男子。他走到萧谦面前时顿住了脚步,说道:“我没认错的话,这就是萧御史大人吧。从家里赶来,可累着了?”
萧谦欠身赔笑道:“劳阶太傅挂心,无碍。这是犬子,奉召前来,烦请阶太傅照顾了。”
阶太傅名叫阶留痕,如此年轻便取得了太傅职位,专门教导皇室贵族子弟,已可见其非比寻常之处。
阶留痕皱着眉头,翻阅着手中的竹简。在第二页上,看到最末处写着“萧谦御史之子萧芦荻”时,才说道:“确有这个人,只是延误了两天的课程。”
萧谦忙把萧芦荻推到前面,说道:“如何处罚,悉听尊便。”
阶留痕看到萧芦荻臃肿的衣服下瘦弱的身躯,叹息一声,说道:“萧御史读的书多,也该知道‘量力而为’四字吧。如果需要我的帮助,我会禀明圣上。”
萧谦忙摆手说道:“有劳太傅费心了,芦荻,赶快拜师!”
萧芦荻听令,躬身欲拜,却被阶留痕一把拦住,说道:“且行且看。”随后,快步擦肩走离萧谦。萧芦荻对这个爱答不理的老师很是恼火,不过早已习惯的他只是瞪了一眼,心中骂了千百遍,总算泄了气。
萧谦蹲在地上,对萧芦荻说:“没事了,以后你要把阶太傅当成你的亲生父亲,用心听他的教诲。半年之后,我再来看你。”
萧芦荻一愣,使劲拽着萧谦,说道:“为什么是半年?”
萧谦说道:“皇宫戒备森严,不是说想进就能进的。更何况这儿,更是皇宫中的重中之重,半年相见,已是开恩了。”说罢,甩开萧芦荻的手,昂首迈着大步。萧芦荻见父亲离开,泪眼扑簌,大声哭叫。
听到萧芦荻的哭叫声,萧谦迅速回身,劈脸一掌,打在萧芦荻脸上,斥责道:“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皇朝重地,谁允许你大声喧哗!”
萧芦荻直接被打傻了脸,愣在原地,呜咽不已。他知道父亲是为了他好,并没有怨恨,因为今后的半年,他不再是母亲怀中的孩子,要能独当一面了。萧谦抱着萧芦荻,低声说着:“你站的越是低下,看上面越是明朗,因为上面的毕竟是少数的;坐得越是靠后,看前面才越清晰,因为前面的抬眼即刻随时看到。不管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千万不要低估了自己。”嘱咐完后,一甩身,任风擦了一脸的泪,消失在萧芦荻的泪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