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娇病好,年节也过去了,整个人瘦了一圈有余,原本一张粉红的脸儿变得十分苍白,黄文正心疼不已,每天哄着她吃这样那样,不得不回城外营部了,又对姚妈妈和青梅千叮万嘱,让她们不管怎样,务必先把小姐身体调养好来。
身体病弱胃口不好,什么都不想吃,青梅和姚妈妈做了泡菜,才勉强让她吃些粥,接着是肉粥、鱼粥,夫妻原说好的不主动来寻找拜望她,得知她生病也很担心,问过青梅知道她可以吃肉食了,便每日遣酒店里各菜系主厨轮流带来最新鲜的食材,依着文娇想法做好,才离去。
文娇自己也会教厨下的婆子熬羹汤做美食,如此滋养个十来天,还是瘦着,脸色好歹没那么苍白了。
元宵过去几天,信义候府特意派了车马来接,这回再怎么推辞也推辞不掉,来接人的婆子是孙兰贞身边妈妈,笑着说今日府里可热闹了,原本只是宋小姐过来找小姐玩,想着把韦小姐接过去三人聚聚,谁知少夫人又送来另外两位小姐一起说话,却是随同少夫人表姐宁平候夫人来的,一位是宁平候小姐,一位是宁平候小姐的闺友。
小姐们在内宅高兴着,信义候的客人也陆续来访,说着话就要纠集人去西院子里的马球场打球,兰贞小姐和宋小姐想到韦小姐没见过京城人打马球的厉害,非得请去看个新鲜热闹!
文娇沉吟片刻,便作了决定:去就去,谁怕谁!
因为父亲是罪臣的缘故,即便兄妹已改名换姓,黄文正也时常交待文娇要小心,言行举止谨小慎微,不能让人捉住一点点把柄,文娇在江南逍遥自由惯了,开始不觉得有什么可怕。在京城住的日子越长,越能感受到那种贵贱分明、等级森严的氛围,压力不是一般的重,对帝都初时的新鲜感过去,她越发郁闷起来,暗暗思量着要怎么继续过下去。
如她所愿,遇见汪浩哲了,人还是那个人。却已不再是她昔日亲密的“哥哥”!他无比尊贵,生活安逸幸福,最重要的是他看着她的目光清冷而淡漠,像看一个陌生人,完全不认识她!她似乎没有理由和必要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也没有那个资格。更没有那个胆量——谁知道他记不记得汪小乔,冒认官亲已经是重罪,何况乱攀皇亲?没让人揪出是罪臣之女,反而被以那个罪名吃官司甚或丢命,还带累黄文正的话,那不是冤得很!
曾经想过当时若是控制不住,冲口喊他一声“哥哥”会是什么结果?不怕他身边人责斥,只要他肯询问,跟她说话应该就没事。可是后来有人来请他进宫见皇上,他非去不可,必定把她交给那些人,车上的周夫人和那位目光不善的红衣女子未必有好果子给她吃!
后怕啊,冲动真的会害人。
尤其在冷月找到门路将赔偿礼金送进王府,周夫人收下,管家传出几句教导的言语之后,她更是浑身打了冷颤。
不能认!她绝对惹不起端王府!
如果没有黄家一大家子人这档事,她就打道回江南。不想在京城待下去。这个繁华却冰冷的地方,她不喜欢了。
可是黄文正却踌躇满志、极卖力地在军营里干得欢实。看得出来他喜欢京都,这是他出生的地方,他的故土,有银子开路,上下关系都打点得极好,上司信任,同僚友善,他如鱼得水,军中混得爽快,似乎在探查父亲之事上也挺顺利,一想到要放下好不容易打下的这个基础,花费两个多月时间回江南娶亲,他就皱眉头,和文娇商量:
“妹妹,要不哥哥给外公写信,先把婚期后延,明年秋天再回去完婚吧?”
文娇回答:“我不知道,就怕外公着急,当初外公可是求了刘小姐的爷爷,你才能那么容易去到军中,如今有了升迁便无故拖延婚期,人家会怎么想?刘小姐已经十六岁了!”
文正便不作声,长吁短叹。
文娇内心腹诽:不就是跑一趟远路娶妻么,你叹什么叹啊?你妹的麻烦事还没开始呢!
那天信义候府花房遇到那个男人,她心里就有了猜测,又听孙兰贞说这人是哥哥孙文斌的结把子兄弟,姓董名华昌,祖上世代做官,他本身是个武将,当年追随皇上靖国难,功劳极大,被封为威义候,信义候是世袭爵位,董候爷却是凭自己的才干和功勋,可见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兰贞话锋一转,说及威义候府,老人都不在了,仪表堂堂的威义候三十岁不到,结发嫡妻病逝,无嫡子,有良妾三名,贱妾、通房若干,庶子好多个……
然后她问了一句:“你会喜欢这样的男人吗?他是哥哥的好友、兄弟!”
文娇不作声,兰贞又道:“只是问一问,别怕,他还能吃了你去?有我呢!”
文娇望着比自己矮小半个头,娇娇弱弱的孙兰贞,心里十分感动。
宋娉婷那样的健壮体格、直爽性子就罢了,这风一吹就坏的人,也偏偏生就一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侠义心肠,最是让人着迷。
信义候写信给军中帮哥哥攀关系,这个她是知道的,平日闺友们在一起闲话,或多或少说及自己家事,孙兰贞知道文娇哥哥从军,便随口问在何地,她想着告诉个弱女子何妨,谁知过后孙兰贞就跟她说请哥哥帮忙让手下人照料一二,这样在军中少吃苦头,提升快些,文娇当时便说了许多感,汪浩哲的身份和变化,信义候的目的,文娇一时间承受不住,病了这一场。
病中忽地收到冷月交还回来的那笔王府赔偿礼金,说是王府不要了,让她又是一阵不解,心里忐忑不安。
但也顾不得想太多,每日昏睡养病,一向极少生病,一病便倒下不起,就像小时候在莲花村浸了冷泉,被水蛇惊吓那次,也是将近一个月才好。
在青梅和小鱼、小花的帮助下,文娇打扮停当,特意选了套喜庆又不太复杂的衣裙,海棠红缎面对襟絮丝中袄,袖口与胸前领口绣着雅致的花纹,下边配条粉萏百褶罗裙,裙边似有若无,隐约露出精巧的花边丝蕾。
外公要求婆子们教女红,秀云学得很用心,小乔只做面上功夫,有那时间不如发呆,能想出很多好点子,做出多少事了。
她在绣庄里偏装老师傅老内行,指导绣娘们勾织蕾丝,传统的绣艺于细枝末节上稍作点缀改变,便能收到惊人绝艳的效果。
青梅往文娇脸颊轻轻揉搓上薄薄一层脂肪,文娇皱着眉,姚妈妈又将一副金灿灿八宝璎珞金项圈套上来,文娇不想戴,姚妈妈按住道:
“小姐听话,这病才刚好,大过年的穿戴富华些不碍事,这个可是佛寺里请高僧诵经把持过,戴着避邪!野外有花妖树精,那大家宅院宽广,家神不定能镇得全,总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咱们自个防着些没错!”
小鱼笑道:“妈妈,青天白日的本来没事,经您这一说小姐去了候府只怕不敢乱走了,瞧着哪里都可疑!”
姚妈妈瞪了小鱼一眼道:“我把你这多嘴乱嚼舌的!在小姐跟前,多学学你青梅姐姐,只管勤快做事,少动那没用的心眼!”
小鱼吐了下舌头,不敢再多话,文娇忍住笑也不作声,总要给姚妈妈个面子。
见小姐听话戴了八宝项圈,姚妈妈又笑咪咪地说道:“宋府那两个侍卫来了呢,在前院候着,虽说有信义候府的家丁护卫,但还是咱们自己的人跟着多安心些!”
文娇抿嘴微笑,自己人?姚妈妈居然理所当然把两个侍卫归类为韦家护院了。
人家可不是卖身的,在军中犯了重罪,宋指挥使惜才,明面上已处死,实际上让他们沉寂几年,不声不响做内宅护卫,换取自由和前程。好像,今年已经到期了吧?这两人做事还算踏实,对她从不屑到尊敬,尽心尽责,不说姚妈妈,连文娇也觉得看到他们相随,心里多笃定些。
这是宋聘婷的人情,几盘跳棋输给她两个侍卫保护安全,虽说可以花重金请保镖,但毕竟只能买来江湖上的人,一个闺阁中女子,不大放心,还是知根知底多好些。
承他们相护几年,等他们离开,定是要赠上一笔盘缠、安家费用的,已经让青梅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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