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面色苍白,“不,不可能,你撒谎。”
“夫人,我是不是在撒谎,你心知肚明!”陆心颜降低音量,清扬的声音带着两分诱惑,“现在你已经没有机会再陷害我了,你说那幕后之人,会不会杀了二妹妹、世子,来惩罚你呢?或者干脆连你一起杀了,一了百了?”
江氏心口一滞,转而怒吼:“陆心颜,你别胡说八道来吓我!”
陆心颜靠近江氏,声音轻柔如风,“夫人,你可以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那幕后之人,你会不会放过知道你很多秘密又行动失败了的人?比如你会不会放过知道是你下药,让侯爷没了生育能力的人,又比如知道你太多秘密的春桃…”
“你怎么知道春桃…”江氏脱口而出,又急忙闭上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夫人想怎么否认都没关系,但是我刚刚说的话,夫人必须仔细考虑一下。”陆心颜继续诱惑,“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幕后之人是谁,我可以帮你保住世子与二妹妹。”
江氏脸色白了又白,低语,“我也不知道是谁…”
“那跟你对头的人是谁,有什么特征?”陆心颜迅速追问。
“他她…”江氏本想说什么,又突然紧紧闭上嘴,似乎想到什么让她极为忌惮的事情,面色变了又变。
沉默片刻后,江氏慌乱神情已恢复不少,道:“这事我先想想,你先回去。”
陆心颜见江氏模样,心知她不会说什么了,只得掩住心头的失望,“夫人,我明早再来,希望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离开前,她再次表态:“夫人,我这人言出必行,我说会保世子和二妹妹,就一定会保住!”
江氏面上有所意动,却仍是坚定地关上了门。
陆心颜离开后没多久,一道不知何时隐藏在黑暗中的苗条身影,也悄悄离开了。
——
第二天一早,陆心颜还没起床,青桐来敲门,“小姐,刚刚小猴子送来一个消息。”
“进来说。”陆心颜坐起身。
青桐推门进来,走至床边,面色看起来不是太好,看来不是什么好消息。
陆心颜问:“什么事?”
青桐道:“昨日在江府诬陷小姐杀害舅少爷,被江老爷关进大牢,准备再审的明巍,昨晚半夜畏罪自杀了。”
陆心颜先是一怔,立马吩咐:“快打水来。”
她急急梳洗好后,赶往佛堂。
然而终是如她所想一般,江氏已经不愿见她了。
“你走吧,我没什么好说的。”江氏隔着门道。
陆心颜道:“夫人真的不怕那人对付世子和二妹妹?”
“陆心颜,我知道你想套我的话,不过可惜,我已经识穿了你的诡计。”江氏冷声道:“如你所说,换位思考,假如我是那幕后之人,最先要处置的是知道秘密且失败了的人,其次才是她身边之人。既然我没有被处置掉,说明阿淮的死,与那人无关,那予儿和羽儿同样是安全的,所以你休想从我口中知道任何事情!”
江氏说得没错,昨晚陆心颜是打算趁江氏心神不宁之际,诱她说出到底谁是她幕后之人。
不过可惜,江氏最后忍住了,连一点信息也不肯透露。
如今不过几个时辰,江氏就改变了主意,陆心颜不相信是她自己想明白的。
因为宫田予和宫羽是江氏是最重要的人,江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两人,即使江氏明白,她也不可能一点顾忌都没有。
如今江氏果断绝决地拒绝她,只能说明,昨晚她离开后,江氏受到了指点,甚至可能是要胁。
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陆心颜可惜地摇摇头,“既然夫人不在意世子与二妹妹的性命,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请夫人在里面好自为之,多多祈求神明保佑吧,告辞!”
福寿院里,尽管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但因为江淮之死,没了以往的欢声笑语。
宫羽和宫柔穿着素雅,静静坐在一旁。
顾氏和连氏也不敢说些凑趣话,简单说了一下今天的安排。
封氏似乎也没什么兴致,淡淡问了几句,道亲家少爷刚刚去世,今晚家宴一切从简之后,留下陆心颜和白芷,让其他人离开了。
陆心颜扶封氏躺下,白芷开始替她施针。
见封氏双眼紧闭,似乎满怀心事,陆心颜状似无意道:“祖母,前两日江府发生了一些事情。”
“可是她又让珠珠受委屈了?说来祖母听听。”封氏口中的她,指的是江氏,自从宫轩之事揭穿后,私下封氏便不再用大媳妇的称呼唤江氏,而是用她代替。
“最后只是一场误会,祖母听听就好,千万别吃惊,也别动气。”陆心颜道:“舅少爷之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什么?”封氏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白芷连忙按住她,“老夫人别动。”
封氏深吸两口气,“亲家少爷虽然不学无术,但这几年懂事后,性情变得十分温和有礼,断不会与人结仇惹来杀身之祸,怎么会…,凶手抓到了吗?”
陆心颜摇摇头,“昨日有人自动去江府报案,说看到了案发经过,最后暗示是珠珠派人去害的舅少爷。”
“你?怎么可能?你与亲家少爷见都没见过几次面,怎可能结仇?…”封氏吸口气,“因为你与她不合,所以她说是你?”
陆心颜无所谓道:“这事也怨不得夫人,主要是那人说的话容易让人起疑心,说什么侯府,陆姓小姐,不得不让人怀疑到珠珠头上。”
“那亲家老爷怎么说?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封氏连忙追问。
陆心颜道:“舅少爷的尸身是镇国公世子萧世子送去的,他当场揭穿那人谎言,还了珠珠清白。”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幸好有萧世子在,不然珠珠可就受冤了,”封氏庆幸道:“过几日祖母让人送礼去答谢人家。”
“不用了,祖母,珠珠向萧世子表达了谢意,萧世子说只是职责所在,无须言谢。”
本来陆心颜是想谢谢他的,不过那家伙因为李钰的信又把她吓了一顿,就当扯平了。
封氏轻轻点头,“萧世子的性情是有些…,那咱们将恩情记在心上,以后有机会再报答。”
“知道了,祖母。”陆心颜见她眼皮开始沉重,“祖母,您闭眼歇会。”
封氏确实累了,闻言便缓缓闭上眼。
白芷看了陆心颜一眼,见陆心颜轻轻摇头,面上神色却并未好转,眉头紧皱,心知她心中必定遇到了忧虑之事。
——
回到石榴院时,黎先生正坐在院中太阳伞下,逗着笑得咯吱咯吱的小荷说话。
见到陆心颜回来,起身拱手行礼,“小姐。”
“黎先生请坐,不必多礼。”
“小姐,黎伯,你们慢聊。”小荷见两人有话说,识趣地离开了。
黎先生赞道:“小姐这院子倒是布置得别出心裁,有了这什么太阳伞,平日里办什么公务,在这外面也可以,累了躺一躺,看看花看看树看看蓝天,比闷在书房里有趣多了。”
那天他来的时候恰好是晚上,没看清楚,今日一见,觉得真是巧妙之极。
陆心颜看穿他的意图,微微一笑,“黎先生要是喜欢,我让田叔给您做一套送过去。”
黎先生面上一喜,也不客套,“谢谢小姐。”
客套完后,开始步入正题。
黎先生拿出账本,“这账本我昨天看完了,总数对得上,但,细节问题很多…”
“总数对?但细节问题多?”陆心颜问:“这什么原因造成的?”
“人为。”
“人为?”陆心颜微微皱眉。
黎先生指着账本上几处道:“你看这里几处,进数三千,隔天出一千,五天后出五百,十天后出一千,十八天后出八百,总数比进数多了三百,最后余数记录为零,细看之后,发现在十天后那批出数实为七百…类似的问题,几乎每本账上都有,有些多,有些少。这种错误太低级,也太明显,不像一个账房先生会犯的错误。”
“目的何在?”
黎先生道:“如果我没估计错误的话,是为了混淆看账本的人的思路,拖慢看账本的速度。”
陆心颜若有所思,“账册一共二十本,倘若里面问题多多,这个月的还没看完,下月账册就来了,最后便会导致两种结果:一是随便看看,只要总数大致差不多,便不计较其中细节;二是账册越堆越多,最后不了了之。无论哪种结果,都会给有心人钻空子。”
“小姐英明。”黎先生轻轻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两分满意。
陆心颜微微一笑,“不过可惜他们没想到会遇到黎先生你,二十本账,不过两天多时间就看完了。”
“小姐过奖。”黎先生嘴上虽如此客套,面上得意之色却不遮掩。
既然有骄傲的本钱,何须遮遮掩掩?
这份自信,让陆心颜对他越发满意,“黎先生,那接下来您有什么建议?”
黎先生傲然道:“对于这种故意弄虚作假之辈,须雷霆之法震之!请小姐下一道指令,下月如再有人犯如此明显错误超过两次,立马执包袱滚蛋!我可保证三月之后的账本,必能减少九成以上的错误。”
“黎先生建议可行之,不过在执行之前,我建议黎先生先看看以前的账本。”
黎先生一怔,“小姐何意?”
陆心颜道:“如陆先生所言,这些错误明显又低级,不应该是一个账房先生会犯的错误!当然,不排除某些是新上任的对业务有些不熟悉而犯了错,但总不致于所有账房先生都是新上任的!
所以这里面,到底是账房先生在弄虚作假,还是有人利用职权指使纵容,我认为应该先查清楚!毕竟,我虽是主子,但以前管事的人不是我!若是他们受到指使蓄意为之,并不算背叛我,便算不上弄虚作假。”
“小姐是否知道内情?或者在暗示什么?”黎先生的脸略微僵了僵。
陆心颜对他的神情示而不见。
她欣赏黎先生的才能,但,她也需要用自身的能力震慑住他,倘若不能让他诚服或表现出过分依赖他,便会让他轻易滋生出想爬到她头上操控她的念头。
所以陆心颜先前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先问了他的意见,在听完他的意见后,指出其中不周全之处,最后说出自己的想法。
“是否有内情,需要黎先生看过账本后才能知晓。”陆心颜含笑道:“一切有劳黎先生了。”
“是,小姐。”黎先生后背微凛,为自己刚才急功近利,思虑不周全而面上微赧,心中亦对这个小姐多了一份敬意。
他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看完全部账本,就是为了将自己的才能展现在陆心颜面前,一鸣惊人,震她一震,获得更多的尊重与信赖。
她确实如他所愿表现出她的欣赏与敬佩,然而却并没有因为这份敬佩,被他牵着鼻子走,失了自己的本心一味听从他的意见。
光这一份从容与睿智,黎先生就不免在心中感慨,不愧是林当家的女儿,年纪轻轻,却有不输其母当年之风姿!
这小小广平侯府,何德何能!
——
福寿院。
此时已入秋,罗汉榻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绒毯,封氏躺在上面,闭眼听着孙嬷嬷的汇报。
“老夫人,少夫人那边刚刚派人来取了存放账册小院的钥匙。”
封氏闭着眼,看不到孙嬷嬷脸上不可思议的神情,她眉心不可察觉地动了动,“那些账本我以前最少要看半个月,这才六天而已!不过珠珠不是这般急于求成的人,你问过她取钥匙的原因吗?”
“三天前少夫人从庄子上接回一人,据说是她娘前陆夫人的故交黎先生,擅看账。”孙嬷嬷道:“听说黎先生只用两天时间便看完了上月账本,所以…”
“什么?”封氏猛地睁开眼,不敢置信,“两天看完全部账本?不会是夸大吧?”
孙嬷嬷道:“不只两天看完了,还将所有问题都看出来了。这次再查看之前的账本,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问题,好理出个管理各处账房的章程。”
封氏嘴角挂起一丝苦笑,“两天内看完我半个月才能看完的账本,哪会看不出那些账本问题的原因?说什么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问题,不过是顾着我的面子,没有直接揭穿罢了。”
孙嬷嬷心一跳,“老夫人您的意思是说,少夫人可能猜到了那些账本里面的问题…”
“不是可能,是已经知道了。”封氏叹口气,“我原本想着珠珠再聪慧,毕竟只有十六岁,而看账本需要的不只是聪慧,更需要经验,便想着用账本一事压她一压,让她向我求助服软!哪知,她却根本不亲自动手,直接寻找更专业的人来做此事,反让我落了下乘。”
孙嬷嬷安慰道:“老夫人您也别自责,这事不能怪您想不周全,是老天爷站在少夫人那边,谁能知晓恰好前陆夫人有一故交恰好擅账呢?倘若没有,少夫人必会向您求助。”
封氏摇摇头,“阿莹,你还不明白吗?珠珠虽然心里仍然孝顺着我,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你以为她心里没有一点想法吗?没有黎先生,也会有李先生、林先生…,她既有心找一人来替她看账,必定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孙嬷嬷默默垂下头,不是她不明白,只是有些话封氏能说,而她,不能说罢了。
这时,红绡站在门帘外道:“老夫人,冯姨娘送药来了。”
两人便结束了话题。
封氏在孙嬷嬷的帮助下坐起。
面容平和一身素雅石青色的冯姨娘,从容而恭敬地走进来,后面端着药盘的是她的贴身丫鬟如南。
“老夫人,该喝药了。”冯姨娘细声道,示意如南将药递上,“妾身刚刚试过了,温度刚刚好。”
封氏见到她,面色缓和许多,“辛苦你了。”
她端起药碗,掌中温度适宜,果然把握得非常好。
封氏将药饮尽,将空碗放回如南端着的盘子上,感慨道:“冯姨娘,这么多年来多亏你照顾得好,我才能捱到现在。”
“老夫人千万别这么说,这一切都是您的善心感动了佛祖。”冯姨娘面上露出诚惶诚恐的神情,“而且能伺候您是妾身的福气。”
封氏笑了笑,“上次我生辰,你也没跟卿儿说几句话,趁明儿卿儿回娘家,你们两母女好好说说话。”
“谢老夫人。”冯姨娘感激得红了眼眶,“白芷姑娘交待过,喝了药让您躺会,妾身不打扰你了,妾身告辞。”
封氏道:“你也回去休息一下,有些事让下人去做,别事事亲自动手。”
“妾身知道了。”
冯姨娘走后,封氏看着那不断晃动的珠帘,轻叹道:“阿莹,你说是我做错了吗?以前因为她,我与老侯爷闹到不可开交,以致侯府人丁单薄!可到头来,最诚心服侍我的人却是她,你说这世上的事,是不是太过讽刺?”
“老夫人,当年您与老侯爷那般恩爱,若不是冯姨娘从中使手段迷惑老侯爷,您又怎会与老侯爷生疏?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愿与她人分享自己的夫君!您不过是做了一个寻常女子会做的事情而已!更何况,当年您并没有迫害冯姨娘半分,甚至最后还因为可怜她,允许她生下了五小姐!这一切的一切,要怪,只能怪命!”
珠帘终于停止晃动,封氏的眼光却没有离开,而是幽幽出着神。
命?她能怪命,那命又该怪谁?
——
黎先生走后,小荷悄悄蹭到陆心颜旁边坐下,“小姐。”
陆心颜心不在蔫道:“嗯,什么事?”
“今儿个中秋。”小荷小声道。
“嗯,然后呢?”陆心颜尾音轻扬。
“白芷姐姐生辰吃烧烤,上次答谢萧世子吃火锅,今天中秋,小姐没有什么安排吗?”小荷期待地问。
陆心颜扭过头,小荷明亮如水的黑眸里,不染尘埃,纯净透亮单纯,没有半点伤春悲秋,只有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
对江淮之死引出的阴谋的担忧,小荷并不知情,但陆心颜并没有认为,小荷是不知情而天真如此。
毕竟半个月前,小荷才刚刚惊历过生死。
或许对小荷来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有什么比现在和未来更重要。
珍惜眼前人,活在当下!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桩桩件件事情,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封氏,侯爷,还是另有别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何必要纠结于此,郁郁不展颜?
陆心颜突然笑了,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如微风吹散漫天乌云,露出朗朗睛空,干净湛蓝得令人惊艳。
她本不是如此杞人忧天之人,于是那些担忧焦虑猜忌,亦被这微风一吹,瞬间了无痕。
“小姐,你为什么笑啊?”还笑得这么好看,让人心怦怦跳。
放松下来的陆心颜神情慵懒地问道:“小荷,今儿个中秋,你说说想如何过?”
小荷双眼亮晶晶,“真的吗?我说怎么过都可以吗?”
“不过舅少爷刚过世,想出去玩怕是不可能的。”
小荷头如啄米,“我知道的!就在咱们这院子里就好!”
她佯装想了想,“不如吃烧烤如何?上次我都没吃够,鸡翅茄子还有五花肉都被他们吃了。”
那次烧烤没想到萧逸宸几人会过来,所以准备的份量只够石榴院的人食用,后来几人一来,一人吃了近两人的份量,其余人吃的就不多了。
瞧小丫头这咽口水的样子,怕是已经想了很久了。
“行,依小荷所言。”陆心颜捏捏她的脸,笑道:“趁还有时间,让田叔去买些食材回来,晚上让黎先生和田叔一起来。”
“是,小姐!”小荷揉揉脸,高兴得蹦起,欢快地朝外跑去了。
只吃烧烤似乎无趣了些,陆心颜想了想,唤来梳云掠月。
青桐几人原本以为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陆心颜会没有心情过中秋,都不敢提,打算加两个菜就这样过了算了。
现在得知晚上不但邀请黎先生田叔一起来烧烤,还要让梳云掠月表演节目,一个个都兴奋起来,忙得不亦乐乎。
因为江淮过世,江氏被关佛堂,封氏无心过中秋,与府中大小主子一起简简单单吃了一顿饭后,便以身子疲惫先回回福寿院休息了。
她一走,所有人便散了。
宫羽咬唇看着陆心颜,欲言又止。
陆心颜猜想宫羽大概是想让她替江氏求情,但一来这事她是不会答应的,二来宫羽不开口,她并不想主动搭理她。
于是宫羽只好眼睁睁看着陆心颜无视她祈求的眼神,从她面前从容而过。
“二小姐,您不是有话想跟少夫人说吗?”白翠忍不住提醒。
“她明明看到我了,偏不理我,分明就是想我求她,我偏不如她的意!”宫羽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白翠无语,二小姐,都这个时候了,还摆什么清高的架子,明明是您求人啊!
石榴院里,此刻布置一新。
一个个精致小巧的红灯笼串成长条,像糖葫芦似的,围着整个石榴院挂了一圈,白天用来遮阳的黑油布收起,四根大柱上分别挂着四盏椭圆形的南瓜灯,底下垂着金色的流苏,在风中轻轻荡漾。
三个烧烤架已经到位,里面冒着与红灯笼一样的火花,映在小荷几人开心的笑脸上,温暖静谧。
院子里石榴树的叶子亦染上光华,在月光映照下,深深浅浅,色泽如油画般动人。
“小姐,可以开动了吗?”小荷左手手中的叉子上叉着鸡翅,右手手中的叉子上叉着五花肉,一副誓要将上次未吃够的补回来的样子。
“开始!”
陆心颜一声令下,小荷欢呼一声,将手中叉子放在烧烤架上,不一会便传来滋滋的声音,和肉香味。
程嬷嬷贴心地备了一个张小桌,桌上摆着两壶清酒,是给黎先生和田叔准备的。
两人在庄子上时已相识,朝陆心颜一拱手后,也不客气,开始坐下来小酌。
肉香和各种烧烤的香味,不断钻进鼻子里,黎先生肚子里的馋虫被勾起,“小姐这脑袋里,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我可是第一次见有人这样吃东西,而且闻起来,似乎很好吃的样子。”
都是女眷,他们有心想试一试也不好意思挤进去。
田叔咽咽口水,他本就话少,没有说话。
当然黎先生也就是一感慨,没想要听他说什么,两人心不在蔫地喝着酒,双眼不停瞟向烧烤架那边。
然后不经意的,就被某处风景吸引了全部眼光。
今晚陆心颜没有动手,而是坐在秋千上,含笑看着这一切。
月光如水,温柔洒落她发上面上衣衫上,她如月中仙子,淡淡发着光,美不胜收,似与这喧嚣尘世格格不入,温柔而虔诚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秋千轻轻晃动,衣裙随风翩翩起舞,似欲飞天而去。
黎先生突然生出一种错觉。
倘若这秋千飞得高些,眼前绝美到极致的女子,或许随时会踏月飞去。
他一时有些呆住了。
这样出尘惊艳的人儿,真是这浊浊尘世能拥有的吗?
“小姐!”小荷一声脆生生的惊呼,打破了这如画卷般定格的瞬间。
她端着盘子跑到陆心颜身边,黑白分明的双眼,在月夜下份外明亮,“小姐,我烤的!我试过了,味道不错,小姐,你也试试。”
陆心颜缓缓勾唇,一抹美极的笑容自唇间绽开,绝美温柔的神情因这一笑,越发生动鲜活,又隐隐散出一种张狂邪肆的美,那种无法言语的美,像烙印一样,直直烙入所见这人的灵魂最深处。
黎先生心口一颤,慌忙移开眼,暗暗吐出几口气,才将那不应有的念想压了下去。
阿弥陀佛,真是罪过!老子年纪一大把,居然差点被个小丫头给迷了眼!
以后还是少看为妙,免得晚节不保!
阿弥陀佛!
陆心颜夹起一块五花肉,放在嘴里仔细嚼了嚼,随即赞道:“不错,进步很大。”
“谢小姐!”小荷得到赞美,眼睛都弯了一条缝,“小姐想吃什么,我帮你烤。”
“刚刚吃了些肉食,你帮我烤些青菜,素淡点。”
“是,小姐。”
掠月端着烤好的食物,送到黎先生和田叔桌上。
田叔连忙起身,带着不知所措般的慌乱,“谢谢…掠月…姑娘。”
掠月小兔子似地被吓到,急忙行礼,“田公子,不用客气,黎先生,两位请慢用。”
两人手足无措的样子落入黎先生眼中,忍不住露出别有深思的笑意,“掠月,谢谢你,你也去吃吧。”
“是,黎先生。”
掠月一起,黎先生嘿嘿道:“这丫头生得不错,身姿样貌气度皆上佳,特别那双眼,娇娇怯怯的好似会说话,最能勾起男人保护欲。”
田叔咳嗽一声,闷声吃起烧烤。
“要不我帮你去跟小姐说说?”黎先生坏笑道。
田叔不禁臊红了脸,只是皮肤黑看不出来,“黎兄不要乱说,掠月姑娘怎会看上我这等粗人?”
“意思是你看上了,只是担心掠月看不上?不用担心,只要我开口,相信小姐会卖我这个薄面的。”黎先生一拍胸膛。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田叔噎得脸红脖子粗,“总之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都怪小姐,次次同时见到他和掠月,就拿他打趣,搞到他一见到人家小姑娘就不自在。
黎先生讨了个没趣,却不恼,反而笑眯眯地看着双眼无处安放的田叔,“我要是再年轻个十岁…”
那丫头不过十六七岁,以他的年纪当人家爹都绰绰有余了,实在不好意思生出别的心思。
若是年轻个十岁,勉强还说得过去。
可若真是年轻个十岁…
黎先生的眼光,不由移到秋千上那女子身上,月光灼灼,不及她周身光华分毫。
心中叹惜一声,举起酒杯,“来,老弟,喝一杯!”
两人各怀心事,酒盏交错间,不知何时,耳边传来一阵琴声。
那琴声曲调怪异中透着优美,悠扬中带着淡淡忧伤,竟是闻所未闻之音。
抬眼望去,离烧烤架四五米远的地方,不知何时摆上了一张琴案,上面放着一把古琴。
一名梳着飞天髻带着金步摇的白衣女子,正端坐琴前,专心致志地抚琴。
琴声如水,自指间缓缓流淌,宽大袖袍随着指尖跳跃而上下翩飞,行云流水般优雅动人。
过份妩媚的脸蛋,因为这份专心与虔诚,而显出几分不同以往的高贵与端庄。
叮咚泉水般的歌声,在一段音乐后响起,“当你走进这欢乐场,背上所有的梦与想,…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唤醒我的向往温柔了寒窗…,一杯敬故乡,一杯敬远方,守着我的善良催着我成长…,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支撑我的身体厚重了肩膀…,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宽恕我的平凡驱散了迷惘…”
弹琴的是梳云,歌唱的是掠月。
原本含笑好奇的众人,从若有所思的欣赏,到无法言语的惊讶。
黎先生和田叔手中的酒杯洒了又洒,竟是颤抖得无法举起。
两人对看一眼,双方眼底均是无法形容的震惊,齐齐看了一眼秋千上的女子,又黯然收回了眼。
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
一杯敬故乡,一杯敬远方;
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
陆心颜唇角含着洒脱明快的笑。
当决定晚上进行烧烤,顺便来个小型歌舞助兴时,她第一时间想到了这首现代刚刚火起来的曲子。
因为这几句歌词,是她现在的真实写照,她想用这首歌,祭奠她永远回不去的故乡与过往。
场上琴音一转,清清扬扬的音乐变得飘渺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若说黎先生先前是被第一首歌奇怪的歌词,和莫名的悲伤洒脱给击中了心房,到了这首,则是惊得直接跳起,见鬼似地看着陆心颜。
豪放宽广的意境,乐观豁达的情怀,天上人间来回驰骋的潇洒浪漫,已超越自身的喜怒哀乐。
行云流水,清雄旷达,一经传出,必成千古绝唱!
这是一个闺阁女子,能写出来的词吗?
黎先生心中惊艳的悸动久久无法平息,可秋千上的女子,只是静静倚在镶满鲜花绿叶的麻绳上,含笑欣赏。
他默默坐下,任心中思绪涌动。
院中一众人不管懂不懂诗词,均被这首曲子中旷达意境感染,一双双眼睛亮过天上明月。
而石榴院外的宫羽,却是如石化般,浑身无法动弹,只在嘴里不断地念着刚刚那首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二小姐…”白翠见她似陷入魔怔,忍不住出声轻唤。
“回去。”宫羽转身就走。
“不是进去找少夫人吗?”白翠不解问。
宫羽突然厉声道:“给我牢牢记住了,白翠,今晚我们没有来过石榴院!听到了吗?”
那眼里近乎疯狂的光芒,让白翠浑身轻颤,她不知道宫羽为什么要这样做,却点点头,“知道了,二小姐,今晚奴婢陪二小姐在沚兰院里赏月,一步也没离开过。”
宫羽这才神情略缓,满意点点头,“回去。”
一到沚兰院,宫羽迫不急待地将刚刚听到的词写下来,边写边清唱,嘴角慢慢露出诡异地笑。
因为时间紧迫,陆心颜只教了梳云掠月两首曲子,两首之后,两人便演奏之前学过的歌舞。
舞很美,歌很动听,可是有了先前的靡靡之音在前,总觉得少了什么。
最后再众人的要求下,梳云掠月又将开始唱的两首曲子,重新唱了一遍后,才终于被众人心满意足地放过。
此时明月高挂半空,时辰已不早,一番告别后,留下满院残留香味,各自回了房。
隔壁院子里,原本应该在镇国公府过中秋的萧逸宸和小猴子,不知何时静静站在院中,直到石榴院完全静下来,才转身往秦园走去。
“少爷,早知道咱们就早些回来了。”小候子很懊恼,“烧烤没吃着,好听好看的歌舞也没看够,真是可惜。”
前面一身月牙色锦袍的男子淡淡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少爷,最后那两首歌可真好听,曲调也怪异,少爷知不知道是哪里的曲子?”
“忘了。”
“忘了?”小候子不可思议地张大嘴,“这么好听的曲子听过一次都不会忘记,少爷怎么会忘?”
他狐疑地看一眼前面缓步慢行的人,“该不会少爷也不知道吧?”
歌曲:毛之易消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