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宜嫁娶。
锣鼓喧闹,爆竹噼噼啪啪地在耳旁炸着,作为保媒人的史清婉看着这满眼喜庆的大红色,早前因为秋风萧瑟草木摇落而升起的几分惆怅伤感跑得一干二净。
“这都是婉儿你的功劳了!多谢你啦!”张氏正倚在门口,目光从屋内正梳妆打扮的贾敏身上转过来,瞧见史清婉立在廊下一丛黄灿灿的蟹爪菊中含笑仰首看着檐下的红灯笼,便笑着走了过来,眼底有些盈盈的泪,满是感激地说道。
史清婉摇摇头,亦是压低了声音,免得惊扰了里面正给贾敏绞脸的喜娘:“就这么谢一句我可不依的!秋蟹正肥,你可得请我好好吃顿酒罢——记得你酿了几坛菊花酒?”
“就知道眼巴巴地记挂着那么几坛子酒!”张氏笑着轻轻打了她一下:“成!到时候给你再包个大大的红包!”
旁边有丫鬟过来汇报,说是有哪家哪家夫人来了,见此情状,史清婉忙挥挥手:“你自去忙你的,我只在这看看花儿,敏姑娘有我呢!不过——若是能给我送几盘点心和一壶茶水就再好不过了!”
被她这一番言辞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张氏忙不迭打发那小丫鬟去厨房,特特吩咐了要史清婉喜欢的奶油松瓤卷酥、藕粉桂糖粉片糕和云雾茶来,另外再加上一碟子这个季节正好的石榴果。
史清婉抚手笑道:“果然还是姐姐疼我!”
进了屋子,史清婉瞧着坐在妆镜台前满面红晕羞涩不已的贾敏,心里又是一阵赞叹,真是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都说女儿家出嫁的时候最是美丽,此话果真是不假的。
“稍稍用些东西,今儿整天可有的累——”史清婉将方才厨房送过来的点心递了一块给尚未点唇的贾敏,自己则端了一只白瓷染绛色的茶盏抿了一口,清清涩涩的茶香在口中蔓延开来:“虽说不能喝水,这石榴果倒也能用上几粒籽儿,纯当是润润口舌,也图个喜庆意思!”
榴子、留子,石榴果多子多福,贾敏明白史清婉言中之意,耳根更热了些,捏着块藕粉桂糖粉片糕,秀气地咬了下去。所幸这些点心都是分成了小块,为的是不叫女眷食用时失了形象,因此她两三口便用完了。
又对着旁边贾敏的丫鬟们吩咐叮嘱了几句,史清婉便自个儿坐到窗子边上歇一会儿,今日,不仅仅是贾敏要忙累,她也一样,待会儿还要随着花轿再往顾家去呢!
顾家上无高堂,再加上顾当成这几年守孝,来来往往的客人不算复杂,除去族内走得近些的亲戚、顾父生前几位好友,余下的便都是年岁相近的同僚朋友。有王子腾在外面为他操持着,里面则是顾当成一位族婶招待女眷,因此倒也便宜。
“新娘子花轿已经过了东圈门啦!”外面报信的小厮喊了一嗓子,登时院子里便沸腾起来。
贾敏安静地坐在花轿里,眼前是盖头上绣着的龙凤呈祥,绣工精致,正是她自己亲手所制。听着外面人声鼎沸与嬉笑热闹,她心中烦躁紧张突然之间烟消云散。垂眸看着自己腕上一枚缀着红宝石的缠丝累珠手钏,想着昨夜嫂子的叮嘱,贾敏一下子释然了。
缘分这种东西玄妙不可言述,自己如今既然嫁给了顾当成,对那个人,也不该再抱有奢望——日后,好好过日子吧!
脑海中又一次映现出当时黑马红衣的翩翩少年,眉眼清俊的他整个人好似天边一轮明月散逸着光芒……贾敏阖上眼帘,将心中最后的一抹悸动抹去。
少女情怀总是诗。
将顾家的诸事忙活妥当,眼瞧着新妇已经迎了进来,外面还有些吃了酒准备闹洞房的小辈,王子腾与史清婉将余下的事情与顾家的老管事交割干净,便回了自家府邸。
天色已经黑了下去,七八点星子被月色映衬得闪闪烁烁,天幕仿佛一块上等的深蓝色丝绒,清澈得没有半丝云缕,明日必然是个好天气。
史清婉半歪在窗前的美人榻上,瞅着窗台上那只引吭高歌的小翠鸟,蹙了蹙眉头,有些委屈地转脸看向王子腾:“这个臭小鸟笑话我!”
不知道为什么,虽说家里妻子儿子都能听得到这小翠鸟叽叽喳喳的说话,王丛箴还能凭借天赋与它说话,王子腾却是怎么样都听不到的。王丛策与王令笙两个孩子也是如此,因此这两个孩子揪起小翠鸟的羽毛来那是毫不手软,导致小翠鸟经常眼泪汪汪地跑到王丛箴面前诉苦,当然,为了弟弟妹妹这么一点儿喜好,最后都是以王丛箴拿一粒灵晶出来告终。
王子腾瞅着那小翠鸟蹦跶得欢快,不时地还拿小绿豆眼瞥着屋子里这黏黏糊糊的夫妻俩,笑了笑,手下为史清婉揉腿的动作更温柔了些:“婉儿,你说小翠这一段时间是不是吃太多灵晶了?过犹不及,要是吃出个什么毛病来客怎么办?”
听出他语气暗藏的威胁,史清婉险些没忍住笑一口气岔了,她脸色很是正经,看着小翠鸟突然呆愣住的模样,严肃地点点头:“确实如此,吃了太多聪明太过,要是飞出去的时候被外面那些不入流的妖修给撞见,只怕下场要凄惨啊!”
小翠鸟听着这夫妻俩故意说出来恐吓它的话,愣怔了老半天,正当史清婉好奇它怎么没反应的时候,它突然晴天霹雳一般“呜哇”大哭起来,停都不停地翅膀扑棱棱便往外面飞起来,还含混不清地喊着什么,史清婉隐隐能分辨出那是自家大儿子的名字。
“这是——被吓到了?”瞧着这发展,王子腾与史清婉面面相觑,旋即捧腹大笑。
这只是生活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片段,平日里养养孩子,逗逗宠物,夫妻俩琴瑟相和,日子别提有多惬意了。
……
收到从金陵来的书信,史清婉很是诧异,二房和大房已经是撕破了脸皮,族里那些旁支当日也被王子腾损得够呛,莫非又是甄家那码破事儿——待看了内容后,她这才放下心来。
“你去把库房里前些日子才得的那几匹万福流纹缎子拿出来”,搁下手中书信,史清婉招了招手,对着华锦吩咐了几句,笑得欢喜:“另外再传唤叫连庆家的进来一趟,我有事儿安排她做呢!”
华锦脆生生地应了下来,如今她在史清婉身边已经伺候了快有五年光景,眼见着也长成大姑娘;史清婉在后面瞅着她愈发显得出挑的身段,叹了口气,时光易逝啊,当年那个本分守拙的大姑娘,如今也总算有儿子傍身了。
原来王悦安自从嫁入薛家之后,上无婆母,公公也已经是撒手不管事儿的了;她受了几位嬷嬷教导,本身也是心有成算,丈夫薛讯也是对她敬爱有加,因此嫁过去不过半个月便开始掌家,诸事皆算得上顺遂。
只有一桩不美,那便是子嗣。先时薛讯房中有两个通房丫鬟,一个叫冬雨,一个叫轻云,乃是薛老爷见儿子年岁大了赐下来好叫他知晓人事;待王悦安嫁过来后,便将这两个通房丫鬟升成了妾侍,王悦安当时只想着毕竟是长辈所赐,给些脸面也无妨,谁想祸根却由此而生。
薛讯乃是薛老爷唯一的嫡出子嗣,日后这偌大家产都是要落在他身上的,因此当初为了挣上这么个通房丫鬟的名头,府中这些丫鬟明争暗斗,最终叫这两个薛家正经家生子的拔了头筹,如愿以偿。
然而薛讯虽说有商人的心机手段,但自小受的便是儒家教义经典,因此格外看重嫡庶之别,便打定了主意,每每到冬雨轻云两人房中后,都会留一碗汤药。
这两个丫鬟本就想着要在王悦安进门前好好笼络住薛讯,提前生下长子,日后争上一争,也算终身有靠。谁想这打得响的算盘没了一丝用处,她俩对王悦安便生出几分记恨来。
王悦安肚皮也算争气,嫁进薛家才四个月,和薛讯正是蜜里调油一般,便被诊出有孕,直喜得薛讯手舞足蹈,连静养的薛老爷都出来称赞叮嘱了一番。她知道轻重,便将手里管家的事情交给了身边的嬷嬷,却不想正在这儿被钻了空子,一碗加了凌霄花的安胎药,断送了她腹中已经三个月的胎儿。
她当场便昏了过去,薛讯大怒,清查下来,最终冬雨轻云被往死里打了四十板子,奄奄一息,连带着她们老子娘两家人一起被发卖出去,最终不知流落何方。
王悦安遭此一劫,薛府中来了一次大变动,再没人敢打她的注意;只是从那次小产后,她的肚皮便再没了消息,私下里不知吃了多少汤药也不见成效;再加上后来薛讯被人塞了两房貌美的姨娘,虽说仍旧对她敬重,宠爱却是大不如以前,因此她更是愁苦不已,只是外面瞧着光鲜罢了。
史清婉对她这情况却是并不担心,毕竟原著里薛姨妈可是有一儿一女呢,想来是缘分还没到。不过看着王悦安愁眉苦脸的样子,她也是心有怜惜,借着在金陵守孝的那段时间,便常让她抱抱王丛箴,反正自家儿子身上灵气足得很。
对此,被母亲当成熏香炉子实则该算送子金童的王丛箴表示很不开心。
不过,史清婉也没有想到效果虽慢却实在,今年二月份,便有王悦安身边的陪房娘子往庐墓走了一趟,报了喜信。
如今诞下的这个男婴,想来便是日后的呆霸王薛蟠了?史清婉素来觉得,在红楼梦一众人物中,薛蟠倒算是个实在的人,虽说他没什么本事,荤素不忌张狂霸道是个浑人,可是相较于宁荣二府中那些爷们,他却好上许多。薛蟠性子是不错的,只是却被薛姨妈给太过宠纵,加上底下有个玲珑世故的薛宝钗,高下对比,故而显得越发不堪起来,若是教导得宜,想来也不至于最后落得那般下场。
等等!史清婉突然想起件事儿来,薛蟠已经出生了,凤姐也已经出生了,贾琏呢?自己这一只蝴蝶翅膀是不是扇得太厉害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却见门外传话的小丫鬟带了个人进来,正是张氏身边得用的陪房娘子、葛彬家的。
“见过奶奶,奶奶万福金安!”葛彬家的从容行了个万福礼,脸上喜气盈盈却是遮掩不住的。
史清婉有些疑惑,昨儿不是才往将军府去了一趟么?怎么又派了人来?看了座,旁边小丫鬟奉上茶来,她笑道:“瞧你这春光满面的,莫非你们奶奶有什么喜事不成?”
“承奶奶吉言!”葛彬家的笑得见眉不见眼:“正是呢,咱们奶奶今儿不舒服,请了太医过来诊脉,却是喜信呢!因此咱们奶奶便打发我过来与奶奶您说一声,这螃蟹宴只怕要挪到明年啦!”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了!史清婉目瞪口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