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史清婉惊讶地看着明显不是开玩笑的王子腾,王子腾对亲情的看重,史清婉再清楚不过;王悦宁当年做出的种种事情,王子腾对她早就失望透顶,然而,为了这一份血脉亲情,他都隐而不发,反而照顾再三……
王子腾拍了拍她的肩头:“别担心,听说珠儿今日也来了?你去瞧瞧几个孩子吧!策儿早上摔了一跤,手腕上擦破了点油皮,我给他简单清理了一下,你再去为他收拾收拾吧!”
闻言,史清婉即便知道王子腾是故意不然自己呆在现场,也不能出口拒绝。她瞧了瞧立在交椅旁攥着手帕满脸气恼和震惊的王悦宁,嘴唇微微动了动,还是没说什么,带着堂内的一众丫鬟们出去了。
见屋内瞬间安静下来,王子腾缓步徐行坐到上座,端起先前史清婉喝剩的半盏茶水,尚且带着微微的温热与妻子身上浅宁馨香,王子腾毫不嫌弃地抿了一口,看得底下王悦宁瞪大了双眼。
“别说是二哥心狠,对亲生妹妹都不理不管的——”王子腾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腰间挂着的那枚圆润的玉环,上面精致的十字扣红蓝结络是史清婉亲手为他打的,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婚姻承天眷顾而幸福甜蜜,所以总希望旁人也能如此……看来是自己考虑太宽了:“大妹妹如今在薛家,虽说薛姑爷也纳了几房妾室,不过她素来恭顺温柔,颇得丈夫敬重,如今隔了几年有你嫂子帮忙调理,诞下薛氏长子,在薛家的地位算是定下了……再看看你呢?”
对上王悦宁羞愤妒恨的眼神,王子腾毫不留情面,话中句句带着刺儿::“你和贾政的婚事,我本来便不看好,可这毕竟是你自己当年坐定的,落到这个样子,说得难听些,都是咎由自取!你以为自己精明心气高,嫁到商户是辱没了你?你也好,母亲也好,都想错了!”
“错?我错在何处?我错便错在没有一个显赫的娘家,错就错在没有一个维护我的哥哥!”王悦宁素来脾性高傲,之前将心里的芥蒂撇开一旁来找王子腾、史清婉夫妻俩求助多次已经算是她的极限了,哪里能容得了往素一直看不起的二哥这般训斥自己?只听得“哗啦”一声,她手中的绯红色撒花揉锦帕子被从中一下子扯开来,瞪着眼,她将一贯乖巧温柔的假面撕开来:“二哥也不必说这些假模假样的场面话,自来士农工商,凭什么大姐样样不如我,却能嫁入国公府;而我王悦宁的人才样貌,只能沦落成一介商人妇!”
王子腾听着她振振有词,简直怒不可遏:“你倒还觉得自己有理了?!哼,既然这样,你可是堂堂国公府公子的夫人,往后富贵尊荣享用不尽,又何必一再往我这小小的宅子跑?”看着王悦宁身上是一袭月白色蓝边衬底的衣衫,而发上却首饰琳琅,虽不算艳丽,却也实在不素净,他袍袖一挥:“不可理喻,连守孝的规矩都行得不伦不类!如此看来,你和贾政倒也是天生一对!”
冷笑一声,王悦宁看着正堂四周清雅的摆设布局:“你以为我愿意到这儿来?要不是离金陵远,我自会寻大哥帮忙!你也不过就是个三品的小官,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王子腾看着地下盛气凌人的王悦宁,手中茶盏一下子甩了出去,砸在她的脚下,飞溅的茶叶末子粘在她月白色的裙底,黄褐色的污渍格外显眼:“小庙容不得你这尊大佛,二妹出去仔细脚下,要是不小心跌了跤,母亲仙逝,可没处去哭诉!”
坐在花园里看着贾珠跟在王丛箴和王丛策身边一块玩着小皮球,史清婉怀里搂着嘴里塞着糕点一鼓一鼓跟个小松鼠似的王令笙,含笑看着桂花树下三个孩子玩玩闹闹。突然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史清婉扭头一看,便见王悦宁面色狰狞如恶鬼一般越过几个丫鬟,直直地冲了过来。
望见自己儿子和那两个小崽子玩得欢快,王悦宁只觉得心中一把邪火直窜,一把拽住贾珠的胳膊,另一边则将贾珠身旁的王丛箴王丛策兄弟俩推开:“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珠儿,跟娘回家去!”
王丛箴小心地护着弟弟,他自能步履蹒跚地走路起便跟随父亲习武,下盘稳得很,见此情状,他对着王悦宁行了礼:“二姑妈好,我们这是在和贾珠弟弟玩球呢!”
“玩物丧志!”王悦宁怒气冲冲地指桑骂槐:“珠儿,你以后是要考状元的人,怎么能沉迷于这些小玩意儿呢?!真是不长志气!”
贾珠尴尬地站在原地,听着王悦宁的吼声,眼圈悄悄红了。
“呜——”史清婉见她这幅模样,心里也很是不满,瞧见儿子被推的那一下,便要开口,却听怀中女儿一下子哭了出来。
王丛箴忙搀着王丛策的手走到史清婉身边,兄弟俩一起看着哭得可怜兮兮的妹妹:“娘,妹妹怎么哭了?”王丛策是个不转弯的性子,直接拿起石桌上还剩下的一块桂花糕塞进王令笙的小胖拳头里:“妹妹吃!”
手里突然被放进了东西,王令笙睁开迷蒙蒙的大眼,将眼底的水雾眨开。当瞧清楚哥哥给自己的是什么时,她明显是有些憋屈了,顿了顿,将手里那块已经冷了的硬邦邦的桂花糕一下子摔到王丛策衣襟上,抬眼瞧见怒目贲张的王悦宁,她又是“呜啊”一声埋进史清婉怀里大哭起来。
“娘,妹妹——”
王悦宁一听儿子嗫嚅着的问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究竟吃了什么迷药,这会儿了还想着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妹妹!狠戾的目光落在史清婉怀中那一团小小的粉色身影上。
对上王悦宁的表情,明显感觉到女儿的身子颤了颤,史清婉一下子了悟个中缘由:“二妹妹想来这是要走了,笙儿不大舒服,请恕我不能相送了!”
“不用!叫我看看,你们会落得什么下场!”王悦宁咬着牙,含着怨恨的字眼一个一个地从齿缝间逼出来。她直接拽了贾珠,招呼也不打一声,大步便往来时的方向而去。
瞧着王悦宁的背影,史清婉忍不住啐了一声,在前院被王子腾刺激得很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笙儿怎么哭了?”王子腾站立在花园门口,冷眼瞧着王悦宁绷着脸一言不发地拉着贾珠经过自己身边,转身进了花园,听见史清婉怀中那猫儿似的嘤嘤哭泣,他顿时焦急心疼起来。
史清婉正低头哄着女儿,闻言,抬起头来,瞪了王子腾一眼,满是无奈咬牙切齿:“被王悦宁那副恶鬼模样给吓着了!”
最后,王子腾签了各种赔偿条约,以一匹新出生的小马驹作为代价,换得了女儿破涕为笑,两个儿子也才老老实实地被齐嬷嬷和丫鬟们带着去偏院休息。
夜已深沉,浅碧色的窗纱映着红烛幽冷,夏夜的凉风舒适宜人,吹动着庭院中几干翠竹沙沙作响,在一片夜色中却并不显得喧嚣,反而与星子弯月雾色浑然一体。
照着惯例,史清婉端了一杯甜润润的忍冬叶子茶给王子腾,瞧他仍旧是坐在炕上小几前念念有词,不由得摇了摇头。
“还在想呐?”史清婉坐在他对面,捧着一盏红枣汤有滋有味儿地抿着:“瞧她今日把笙儿吓成那般模样,我恨不得直接撵了她一辈子不见才好!”王令笙素性体弱,今日这一番惊了心神又哭了半晌,可算是累坏了,方才睡觉之前怯生生地问起姑妈会不会在梦里吃了她,简直没把史清婉心疼坏了。
王子腾叹了口气,捋起袖子,端起茶盏一气灌了下去,凉凉的汤水带着些别致的清甜,将他心头的烦躁舒缓不少:“我只是想不通,明明都是在母亲身边教养的,怎么与大妹妹德行差了这么多?当初在闺中的时候,外头的名声也还算不错的呀——”
“就是名声不错,把她的心高气傲给养出来了!”史清婉挑出盅里的几粒红枣,被煮开来的红枣有些微微奇怪的涩味,她直接撂开了:“再加上老太太昔日里除了大伯最是疼她,大妹妹何止退了一射之地?她能忍受得了自己不如大妹妹?”
“哎——”王子腾叹了口气,想着今日与王悦宁之间的冲突对话,只觉得满心满怀都是疲惫,索性将话题转开:“明日,我去恩侯那儿把事情说清楚,叫他有个准备,虽说是分了家的,可好歹都是同宗同族,真闹出事儿来也丢脸!”
伸手抚上他皱起的眉头,史清婉柔声宽慰道:“别担心了,日后如何,咱们也算不到——你还是早些休息,明日轮着你晨值呢!”
……
“这是怎么了?”张氏挺着个大肚子,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瞅着贾赦眉宇间掩饰不去的震怒,笑着问道。
贾赦刚刚送走了客人,心里正焦躁得很,瞧着张氏不顾自己的身子迎上前来,他责怪道:“不是让你好好歇着么?都这个时候了……”虽说念念叨叨地责备着,他动作却很是轻柔,小心地扶住了张氏已经看不出来的腰身,两人并肩坐到炕上。
张氏如今已经完全素面朝天,眼底淡淡的褐色斑点与浮肿的面颊都昭示了她的辛苦,闻言,她摇了摇头,落在肚子上的目光温柔慈和:“大夫说,这一胎有些大,多走动走动,到时候也好生些!”抬起头来看向贾赦:“出了什么事情?我听说,是王越关来了?”
提起此事,贾赦将自己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给压了下去,看向妻子硕大的肚腹,他默念着不能带坏了孩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简单明了地将王子腾的来意说明清楚。
张氏听得是目瞪口呆,紧紧地抓着贾赦的手,重复了一遍:“真的是怀孕了?!”得到贾赦肯定的答复,张氏只差点没晕过去,出了这种事儿,日后外人要怎么评论贾家、怎么看待与贾政流着相同血脉的贾赦?
瞧着妻子的脸色苍白起来,贾赦后悔自己竟将这件事儿告诉她了。自己的妻子出身清流书香门第,对礼数最是看重,闹出这么一桩混账事儿,连自己都觉得羞愧丢脸,何况是她?
“别担心,我待会儿就去找族长——”贾赦想了想:“这事儿是抹不掉的,总得商量个章程出来,你安心,他们那群老狐狸,不会因为一个人损害了全族的声名的!”宁国府被抄,却因为证据不足,加上皇帝顾念旧情,因此只是降了爵位等级,夺了一半家产,府邸也尽数改了制。如今族长还是宁国府担着的,只是现下里,他们却都收敛起来,谨言慎行。
听他这番言语,张氏这才放下心来,谁想这口气一松不要紧,下一刻,她肚子骤然一紧,仿佛利刃寸寸割肉,疼得她一下子惨呼出声,圆润的指甲深深掐进贾赦的掌心。
“这是、是要……要生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