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谁是魔鬼？
一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上海
百乐门舞厅，舞厅乐师吹奏着舞曲，舞池中的男女结成伴和着音乐翩翩起舞。舞池两侧的座位上只稀稀拉拉坐着三四位男女舞客在休憩。
“雯，我们也去跳一曲吧！就这么枯坐着老半天，真是无聊透了。”坐着休憩的身着浅灰色西装，戴深紫色领带；梳着光亮反包头，脸色白净，鼻梁坚挺的少年男子对坐在自己身边的女伴请求道。
“我都跟你说过好多次了，我今天真的没心思跳舞。”被称作“雯”的，穿着浅紫色旗袍的“女伴”毫无兴致地回答。
“我说你也真是的，你父亲生意越做越大，换了别人高兴都来不及。哪有象你这样的？”少年男子有些嗔怪道。
“可他是用诡计从别人手中夺来的生意，是贪，是贪婪。我真不知道最后结局会怎么样。”“雯”满怀心事、不满地咕哝道。
“你真是不可理喻。”少年男子伸了下身子，失望地向沙发躺下几寸。
“奇怪。那妞坐了老半天，一次舞都没跳过。”理板刷头，体格健壮的巡捕吉森搂着舞女竹香问道。
“你问的是那个坐着的妞？”竹香顺着吉巡捕的目光看去。
“就是穿紫旗袍的。”吉巡捕应道。
“亏你还是巡捕，连赵家大小姐都不认识。”
“呃，你认识？”
“岂止认识。他是上海棉纱大王赵旺德的大闺女，师范女中鼎鼎大名的校花。”
“看来你跟她家还有些渊源。”
“天机不可泄露。”竹香一愣，搪塞道。
“真漂亮！”吉森贪婪地望着赵雯雯那张桃花似的脸，七彩顶灯射出的光线掠过她的脸，使那朵桃花不断变换着色彩；她那略显忧郁的神色让那种有保护欲的男人不禁生出一种怜惜之情。
“哼！老娘年轻的时候可不比她差到哪里去。”竹香妒忌地斜了吉森一眼。
“当然，当然。谁不知道你竹香是上海滩上的四大名花之一。”吉森忙言不由衷地赞美竹香。
“这还象话。”竹香表示谅解道。
鼻梁坚挺的男子陪雯雯到家门口的时候已近午夜。
“李波，呃，波。让你陪我枯坐了这么老半天，真是不好意思。”离开赵家别墅大门还有十几步的距离，雯雯停下脚步，微仰着脸看着男子的双眼，满怀内疚地说。
“不，没什么。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很幸福。真的。”李波忙表白说。
“你尽拣好听的说。”雯雯听了觉得舒服，但还嗔怪地说道。
“奇怪，你家的人都还没睡。”李波望见赵家别墅有好几间屋子都亮着灯，觉得有些诧异。
“呃，没什么，可能是有客人吧。——我们家经常都这样的。”雯雯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爱你。”李波把雯雯拉入怀中，另一只手臂绕过雯雯纤细的腰肢拥住她，亲吻着雯雯。
“我也爱你，波。”雯雯轻声动情地说。
“不早了，你也该回去早点休息。”两人亲吻了一会，雯雯说。
“好吧。明天还是老地方等你。”
雯雯向家门口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向还站在原地目送着自己的李波摇了摇手，传达了“明天见”的意思。李波也向雯雯摇摇手，看见赵府门卫打开铁门让雯雯走了进去，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雯雯走进楼房，隐隐听见里面自己的母亲——赵府二姨太的哭闹和父亲气急败坏的嚷叫声，心中不由得一沉，顿时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赵府佣人胡妈迎了上来，满脸惶恐之色。
“出了什么事？”雯雯急着问胡妈。
“出了事，出了大事了。刚才一个小孩送来了一封信。。。。。。”胡妈语无伦次地回答。
“信，什么信？都说了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什么信。我也不识字，也没看。”胡妈连忙解释。
雯雯没心思听胡妈唠唠叨叨的话，急着走进客厅。
“强儿啊，你在哪儿啊？这都是谁作的孽呀？绑架我的儿，不得好死啊！”赵家二姨太斜靠在椅上，有气无力地抽抽搭搭地哭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你不让报警，你有什么更好的法子？”赵家主人旺德又气又急地问。
“那信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报警就要撕票。强儿可是我们家唯一的儿子啊！”
“你们这些个女人，遇到事就知道哭，哭；哭能解决问题？给绑匪钱？这次给他两百万，然后他又要五百万，等什么时候诈完了钱，还不是照样撕票？我的主意定了，这事只有找巡捕房，悬赏捉拿绑匪。大不了多花些钱，巡捕房总有办法找到这些狗杂种。”赵旺德说完这些话，就要去打电话。
雯雯听了父母嚷闹，知道自己的弟弟赵建强遇上了绑匪，吓得愣在那里，见父亲打定了主意，才稍微缓过神来。
二姨太挣扎着还想拖住丈夫，阻止他打电话。
“妈妈，您别急。巡捕房一定有办法帮我们找回弟弟的。”雯雯竭力做出轻松的样子走到二姨太身边，蹲下身子帮她拂拭脸上的泪水。
“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可就你们这两个孩子啊！”二姨太疼爱地抚着雯雯的头发，抽泣着诉说着。
“妈妈，别担心，弟弟会找回来的。相信我，妈！啊？”雯雯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嗯！乖女儿，妈信。”二姨太紧搂住雯雯，放声大哭起来。
“魔鬼！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巡捕房探长华颜接到赵府的报案电话连忙赶来了，这时他一脸正经地看着绑匪送来的赎票信，皱着眉头做出仔细思索状。
“哎，哎。。。。。。怎么会出这种事？”隔着茶几坐着的赵旺德叹气道，一脸无可奈何的可怜相。
“鄙人有几名话想问一下，请赵老板不要见怪。”华探长发问前照例先打个招呼，这是他假捏斯文的老习惯了。
“华探长不必客气。请，请。”赵旺德连忙奉承地应道。
“尊府上有没有什么人跟那些上的，——我是说有没有什么人跟绑匪或者可以认作疑似绑匪的人有什么瓜葛；或者有没有什么人比较清楚尊府上的家庭情况，财产情况这些。。。。。。这些家务事？”
“这个。。。。。。嘶——，”赵旺德抽了一口气，思索着说道，“探长先生也知道的，鄙人做了点小生意，所以对我家的一般情况知道的人确实不少。家里嘛，我是十六年前故去了大太太，续娶的二姨太韩兰香和三姨太李丽媛也都是正经人家，平时也不大外出，就是外出也有人陪着，没发现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大女儿雯雯虽然时常外出，但她是建强亲姐姐，也绝不会参与做这种事，而且她向来品学兼优。。。。。。”
“请赵老板不要误会，”华探长觉得赵旺德有些絮絮叨叨，他打断旺德的话解释地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下人中间有些什么人比较可疑，或者比较熟悉贵公子的行踪规律？”
“下人，下人，”赵旺德思索着，“好象也没有什么人有什么跟不三不四的人交往的事情。我们家是规矩人，雇工的时候都是通过正规的经纪公司介绍的，他们也应该会审核的。”
“请赵老板再仔细地想一想，”华探长有些不满赵旺德那些不着边际的解释，“如果什么线索都没有，鄙人觉得这事情就比较难办了。”
“喔，是啊，是啊。我理解，我理解。”赵旺德连忙再皱起眉头，尽力想了想说，“就是强儿，就是这次出事的我不成器的小儿子赵建强，平时总喜欢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不过也都是些花花公子和不务正业的混混。应该也不会跟那些穷凶极恶的绑匪有什么来往。”
“好了，你想起有什么线索，请及时跟我联系。”华探长知道赵旺德也谈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了。
“一定，一定。”赵旺德连忙应下来。
“我估计绑匪没拿到钱的时候不会轻易撕票，这点请赵老板不必过分担心。我会派出最得力的探员去查这件事情。”
“谢谢，谢谢华探长。”赵旺德连忙谢着。
“不过，派出越是好的探员费用越高。这个。。。。。。”华探长见赵旺德不肯主动提出赏额，只好干脆点明了。
“当然，当然。我愿重金悬赏，我出四十万，四十万袁大头。”赵旺德狠了下心，自以为出了个高价。
华探长露出鄙夷的神色。
赵旺德脸上一红，心里却在后悔自己出价过高。
“六十万可以了吧？”赵旺德生怕得罪了华探长，忙红着脸解释道，“现在生意难做，大量洋纱洋棉挤入市场。——可以动用的资金也只有这些了。”
华探长手上拿着绑匪寄来的信，象是有意无意的样子晃了一下。
“六十万是鄙人孝敬探长的，另外再追加二十万，重奖破案有功人员。”赵旺德意识到华探长晃信的动作是向自己传达了“绑匪要的可是两百万”这个信息，急着又说道，“这些绑票的王八蛋，不知深浅，还以为老子有多少用不完的钱。”
华探长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旺德。
赵旺德说完觉得自己在华探长面前称“老子”不妥，心中有些惶恐不安。
“这样吧，等破了案，救出人质，请赵老板出一百万重奖有功人员。我这并不是要赵老板破费，只是为赵老板考虑：出价高些，下面的人可以卖力些。我自己是不会另外要什么回报的。”所幸华探长并没有计较赵旺德的话。
赵旺德听了华探长的话，吓得一晕，不知说什么才好。转而一想，又觉得如果真的绝了后，以后再大的家产也没人继承，就想答应下来，不过还是舍不得开口应允，红着脸愣坐在那里嗫嗫呶呶的。
华探长觉得有些不耐烦。
“好，好！就按探长说的办。”赵旺德看到华探长的神色，只好硬着心肠答应下来，然后就想找几句话奉承一下华探长，可偏偏这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转来转去还是没找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还得赶紧回去布置破案的事，这种事情得抓紧，早点找回公子，也好让赵老板放心。”华探长说罢就起身告辞。
“谢谢，谢谢探长热心帮忙。找回犬子，我让他到府上叩头谢恩。”旺德终于想出了一句奉承话，可话一出口，又觉得过于庸俗，好象是出于一位下贱的老太婆之口。
“不必，不必。维持本区治安，是鄙人的职责。”华探长也客气起来。
“应该感谢，应该感谢。”赵旺德也拾起自己的绅士风度，尽力不卑不亢地奉承着，就起身送华探长。
“赵老板请回吧。不必远送，不必远送。”到了楼下的门口，华探长客气道。
“麻烦，有劳探长费心。”赵旺德用眼睛瞅了一眼自己身后的管事老乔，老乔会意快跑至门房令值班门卫打开进出赵府的那扇大铁门，恭敬地等候华探长的雪铁龙轿车驰过。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