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到下面管屠老要了一捆干草一床被子和一张毛毡，铺在洞窟里草草睡了。
第二日卯时初左右，小十就醒过来，那少年还没有出来，她把干草被子等送回下面，领了工钱，又去小灶房里买了个红薯和鸡蛋，就骑着黑白往回赶。
到了自家小木屋门口前又等了会儿，才见唯风姗姗而来。
唯风脸上挂着惯常的微笑，打量了一下黑白，夸赞：“这是一匹好牛。”
小十笑着拍了拍黑白两犄角间平得如同地面似的脑门，抱着它的颈项蹭了蹭，小牛犊僵着一张牛脸抬了抬蹄子。
唯风带着小十走了一段路，先是给她讲了讲书院的情况，又指引她具体方位，最后给了她一张入院凭证，就率先离开了。唯风的意思，是不希望让小十借着自己的名头在书院里乱了规矩。
虽然隐于雪域之内，但隔世宫到底属于雪原，即使其内气候大多温暖宜人，像书院这么大规模的建筑却是以巨石累就而成，以防止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压塌一切。
巨石型建筑围成两枚椭圆，就像是一只鸡下了两枚蛋，生来就有高低贵贱，一只在东美名其曰上院，是供宫奴就学之地，一只在西对应号名下院，是专为棋子所设。
入学过程很简单，小十将凭证交上去，就直接被告知去哪里。
也不知道上院如何，反正下院就是乱糟糟的一团。小十进去的时候，偌大的学堂里，年龄不均的孩子横七竖八地摊了一地，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孩子在前面坐着，小十注意到坐着的孩子们身上的天青色宫装也都是整洁合身的。
最前面朝大家讲课的夫子，年近不惑，面皮白净无须，说话语速很慢，吐字清晰，就是有些夹声夹气的。小十进去的时候他正在讲大陆志：“我们整个大陆，以须弥山为中心，外绕咸海，东有东胜神洲，西为西牛贺洲，南是南赡部洲，北则北俱芦洲。我们隔世宫所在正是北俱芦洲的最北端……”
小十进去的时候也没往前走，就地坐在了后面，也没引起什么注意。她环目四顾，竟碰到一个熟人，却是那日在水窟里打水时碰到的小胖子。
那小胖子显然也看到了小十，因为吃惊而瞪大了双眼。
“你怎么来了？”
“你也转成夜班？”
小十凑了过去，两人同时开口。
小胖子眨了眨眼，小声道：“原来你是换到夜班去了。”
小十微惊：“难道你不是？”
小胖子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问清楚才知道，小胖子名唤汤周。那日被吓坏了，回到家里说什么也不要去了。他爹娘急得没办法，最后从亲戚家里买了个跟他差不多长得挺像的小表弟，鱼目混珠地让小表弟替了汤周的职。
小十听完之后，发现这小胖子不仅胆子忒小，心眼儿也不富裕，这种事情就随随便便对她这么一个外人说了，她要是稍微动点儿心思，她就可以有一个可供长期勒索的待宰肥羊了……还别说，这么一提，她还当真动了点儿小心思。
想到这里，她觑了觑四周，这大庭广众之下，到处都是耳朵，指不定哪个多心眼儿的就动了和她一样的心思，小心为上。
四周的小孩子，要么呼呼大睡，要么昏昏欲睡，总之既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这儿，也没人把注意力放在夫子那儿。她和夫子同一待遇，这一认知让小十对前面讲个叨叨不停的夫子吧不免有了亲近之感。
她暗道好不容易进了书院，可不能白白浪费了。当下收敛心神听夫子细说。
“四大洲风土人情各有不同，大小势力国家无数，其中四洲被列国割据，各国背后又被各大势力暗中控制，可四洲中心须弥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势力，倍受敬仰。另外四洲还有几个势力是值得注意的，分别是东胜神州的万艳门、西牛贺洲的驭兽苑、南蟾部洲的嫏嬛仙人府以及北俱芦洲的往生城。至于我们隔世宫，由于长期避世，世人知者甚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虽然我们隔世宫中坚力量还不够强大，但顶尖高手却不少……”
小十一时听得心向往之，倒是将小胖子汤周的事忘到了脑后。
可惜好景不长，大陆志也就讲了一会儿，夫子就换了语言启蒙。这课之前已经讲了许多，小十又一点儿基础也没有，听起来极端费力，基本上就是耗尽脑汁学了一上午，就是什么也没学会。
中午午休一个时辰，孩子们都分成了一小堆一小团。小十自然而然地和汤周凑在了一起。
她又发现，小胖子胆子小、心眼少，但是人大方得很。见小十没带午饭，倒是将自己的伙食分了她一半。
于是小十又改了主意：“汤周，水窟的事情以后可不能再和别人说了！”
汤周道：“我知道，不过我一见你就心生欢喜，嘴就没个把门儿的了。”
小十诧异：“你为什么一见我就心生欢喜？”
汤周害羞道：“我也不知道，反正见着你就开心，我猜这就是我娘所说的缘分吧。”
小十依旧不解：“那我怎么没一见着你就心生欢喜？”
“啊？这、这、这……”汤周听了她的话，显然很受伤。
小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算了，反正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
汤周这才破颜而笑，重重点头。
下午的课程依旧冗长无趣，小十按下心思来听，也只听个一知半解。
好不容易熬完了，到了申时正，小十和汤周告别，骑了她的黑白小牛犊回家。
临近木屋，她下了牛，又警惕起来，担心臧小楼又来找茬。
她鬼鬼祟祟接近自家屋子，没料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抬头一望，却是依旧穿得一身五颜六色的唯华。他支颐侧卧的身形和那水窟中的少年别无二致，不过是一个正对着她，一个背对着她，然而就是正对着她的一张脸也比不上那少年的一个背影。她突然很认真地猜测，唯华之所以要杀那少年会不会是因为嫉妒？
“小丫头，怎么回自己家也跟做贼似的？”
小十心中暗忖：不正是因为要防着你这样的不速之客嘛。
不过她还没傻到将心里话直接说出来，只是不吭声地低着头，脚在地上划着半圆，毕竟，他交给她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唯华见状起身，飞身下了屋顶，摇着团扇缓步趋近：“小丫头，事情搞砸了？”
小十闷着声音“嗯”了一声。
唯华轻笑：“我猜也是。”
小十抬头看他：“那现在怎么办？”
唯华道：“不急，距离他出来还得有几年。”
小十一惊：“他还能出来？”
“那当然，”唯华拿团扇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续道：“不然我做什么叫你去杀他？”
小十突然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唯华不答反问：“你知道阿雪有多漂亮吗？”
小十没吱声。风花雪月四大宫奴，至今只有唯雪她不曾见过。
唯华带着些许陶醉的神情道：“阿雪的美丽难以用言语描绘，我只知道她一笑一起来我的心就跟着飞跃，她一蹙眉，我的心就跟着颤抖，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眼里再没看到过比阿雪更漂亮的女子。”
小十心中却想起了夫人和那少年，会比他们还美吗？想了想，她问道：“这和你杀那少年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谁让他要觊觎我的阿雪呢？我的阿雪那么善良，到时候一定会为难的，我就只好提前铲除祸患了。”
石窟中的那个冷漠少年竟然会喜欢一个女子？那这个阿雪该有多美？小十有些不敢置信，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
唯华兀自沉浸在对唯雪的遐想中，回过神来，又用扇子敲了敲走神的小十，才道：“我也知你不可能一次成功，毕竟那人生来谨慎多疑，又本领高强，你可以先慢慢和他耗下去，多讨好他，日子久了，他对你一旦生出了丁点儿信任，你的机会也就来了，知道吗？”
小十怔怔点头。
唯华从袖囊中又掏出一卷书册递给小十：“这半卷是隔世宫宫奴的基础武学，我现在就将它交给你。”
小十伸手去接，唯华却没撒手。
他道：“这半卷武学虽算不上什么出色内功心法，但也非宫奴者不可学。你若办成了事，我自会让你名正言顺，可你若没办成，到时事发，我也只好袖手旁观了。”
他番手腕儿耍得妙，看似事事通融，实则步步紧逼，而且是最让人没话说的以利相逼。
他这才松了手，小十握住书卷，沉甸甸的。
唯华见小十神色慎重，知道敲打得也差不多了，又絮叨几句，便转身走了。
小十没注意他的离开，直勾勾地盯着手中书卷，思绪翻涌都化作一句：学不学？
静站片刻，她深吸口气，终于翻开薄薄的第一页——上面一个字都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