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刚上官道,忽又听见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一个男子滚鞍下马,跑到陆绍衡跟前,陆绍衡半倾着身子,两人低语一阵。青桐下意识地觉得他们说的事应该与自己有关。过了一会儿,那人复又上马离开。
陆绍衡思索有顷,目光在青桐身上流连一会,蓦地勒马停下,说道:“令尊的尸身已经打捞了上来,目下已经清洗干净,准备先带回衙门,等明日仟作一起勘验过了,再将其送回林家,不知林姑娘和林公子可否同意?”
林安源闻听此言,脸色愈发惨白,眼角隐有泪光,他的声音哀伤无力:“按理,我们姐弟是该配合官府断案。可是做为儿子,我又不忍亡父暴尸人前。况且,关于我父亲的那部分案情,家姐和关大侠已经说明白了,我想陆大人应该没有疑问了吧”
说着,他睁着微红的双目,坦然地对着陆绍衡的目光。
陆绍衡若有所思地与林安源对视片刻,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程元龙插了句嘴:“是啊,表哥还是将林大人的尸体运回林家吧。”说着,他又看向青桐姐弟两人:“唉,你们千万不要太过伤心。”青桐恍然意识到按照这里的标准她的表现未免太过冷静了。在华狄美拉星球,人们崇尚理智克制,亲人逝世,当众流泪是不理智的,无论多悲伤也需要克制。但在这里,似乎哭得越响亮越表示孝顺。
“多谢元龙兄。”林安源老气横秋地拱拳手道谢。
突然,他的身子晃了几晃,险些从马上跌下。程元龙眼疾手快,赶紧拽住他的衣袖。
书棋紧张地高呼一声跑过来帮着扶林安源下马。
青桐也赶紧跳下马来看个究竟,林安源双目紧闭,气息渐弱。青桐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心里松了口气。她跳上马,让人将林安源扶上来,两人共骑一匹。到了十字路口,她与众人作别,带着灰灰菜和喇叭花风驰电掣一般地赶回林家。程元龙不放心,一路跟在后面护送。
青桐命灰灰菜和喇叭花分别去给周姨娘和玉姨娘两人报信,自己和书棋扶着林安源回青梧院。
走到半路,林安源“悠悠”醒转,他低声吩咐书棋:“你回去吧。我有母亲和姐姐照料。”
书棋有些迟疑,林安源脸色一沉,他立即噤声,乖乖地回去了。
姐弟两人进了院子青梧院,见了白氏白妈妈刘婆子三人,青桐自然又要将事情经过有选择性地叙说一遍。白氏惊得霍然起身,连连呼叫,接着便眼圈发红,低声啜泣起来。她倒不见得有多伤心,他们之间的那点情份早被林世荣作光磨灭了,即使有残存的一点,也被青桐坚持不懈地给抹掉了。但她一想到女儿还未嫁,儿子还小,家里又一大摊事,便不禁悲从中来。白妈妈和刘婆子二人则装模作样地帮着白氏哭了一会。
青桐只好温言文语安慰三人,叹息道:“当年母亲和我被他推入江中,如今父亲却丧于粪坑,一切都与水相关,这或许是天意吧?”
白氏闻言不禁身子一颤,白妈妈和刘婆子却是一脸敬畏和笃信。那肯定是天意也是报应!
青桐抛出这个可供议论的话题后,又安慰了白氏几句,接着说自己太累回房歇息去了。
林安源也随之起身,“姐姐我送你进去吧。”
两人进了房,林安源慢慢地掩上了门,一脸严肃地看着青桐,目光晦暗复杂,几次欲言又止。
青桐背着藤椅,双手抱着脖颈,直率问道:“你想问人是不是我杀的?”
林安源点头。
青桐懒得对他隐瞒,十分痛快地承认道:“都是我杀的。”
然后她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很明显地想知道他的态度,因为他的态度会决定自己对他的态度。
林安源与青桐朝夕相处五年,又岂会不清楚她的为人?而且青桐从回到这个家时就开始春风化雨般地给他打预防针。对于这个结果,他丝毫不感到意外。但不意外并不代表能全然接受。
他神色凝重,黯然说道:“姐姐何苦为了那些人渣毁了自个,岂不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我长大些,总有办法慢慢收拾他们。如今……”
青桐淡然一笑:“十年?抱歉我性子急,等不了那么久。”
“况且,做就做了,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再说今日可是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时机。”
林安源猛然抬起头,绷着一张脸,压低声音问道:“那么父亲呢?姐姐当真是报仇不避亲?”
青桐冷笑两声,“我忍他太久了。”自从得知有渣爹这有一角色存在,她就起了报仇的心思。对于林世荣的死她没有丝毫的负担和愧疚,对于一个杀人犯,而且是一个动手杀害毫无还击之力的婴儿的杀人犯,有什么可愧疚的。即便按照这里的狗屁规则,那么,林青桐穿越之前的前身已经用命偿还了林世荣的一颗小蝌蚪。他们之间两清了。
她还欲再说些什么,忽听到房顶上一阵轻微地响动了。
“这是野猫上房顶了,我去瞧瞧,你回房好好睡一觉,眼泪留到明日人多时再掉。”林安源听到这句不伦不类的嘱咐,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青桐像一阵风似的飞掠出屋,提气、窜房、上顶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在林家最偏僻的一处屋顶上,朦胧的月色下,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迎风而立。
青桐一拱手:“壮士来了,请坐。”
陆绍衡没理会她的调侃,他又重复了两人分别时说的那句话,“为什么我们每次相见都是在这种特殊时候?”
青桐很耐心地为他解疑答问:“这难道就是古人说的,每一种相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陆绍衡苦笑着重复道:“冥冥之中的注定?或许真是,有时候你看似荒诞不经的话却往往能一语中的。”
青桐认真地纠正他的错误:“请把那个‘荒诞不经’拿掉,我不但能一语中的,还言说必行。”
陆绍衡突然犀利发问:“是吗?你指的是哪方面?好的还是坏的?”
青桐一脸得意:“对我来说都是好的。”
陆绍衡语气不减尖锐:“那对于别人呢?”
“我管别人干吗?反正别人做事也不会考虑过我。你得承认,我们每个人做事都是从有利于自己的立场出发。”
陆绍衡深吸一口气,他定定地看着青桐。良久以后,才用略微失落的声音说道:“青桐,我这次对你很惋惜,也很失望。”
青桐嗤地一笑:“你对我失望?请问,我什么时候给过你希望?”
陆绍衡:“……”
长久的沉默过后,陆绍衡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自嘲:“是吗?你不曾给过我希望……原来是我想多了。”
青桐单刀直入地问道:“进入正题吧?先定个基调,你今日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
陆绍衡低声反问:“你觉得公与私真能彻底分明吗?”如果真能彻底分明,他也不会有挣扎和失落,也不会有今日的拜访了。
青桐仔细想了想,摇头:“有人可以。但对于很多脑袋能糊鞋底子的人来说真不能。——你们制定规则,做事时却总想绕过规则。你们对于自己人一套,对于别人又是一套。凡是有利于自己的你们都会拿来用。”
“你们?难道你不在其中?”
青桐坦然承认:“在,我已经学会这一套了。”
陆绍衡短暂地伤感感慨完毕,继续转回到方才的话题上:“青桐,我当时虽未在场,但经过事后的猜测也能明白你当的愤怒和无助。何景贤和黄启功着实可恶确实该杀,但是你、你不该牵扯到那么多罪不至死的人进来,不该大开杀戒——”
青桐听到这种不实指控,立即反驳道:“大开杀戒?你的意思是说我该乖乖地等着别人来算计我乖乖地等着杀手上上前带走我,再乖乖地等着乞丐轮流服侍我?他们罪不至死?也许吧,但我也没有一一动手,至于后果,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我拜了好几年的菩萨,他们也该显灵了。那些人在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时就应该考虑到后果吧?”
“他们是要吞下自己种下的恶果,但是,他们的罪刑应该由官府来定由朝廷来定!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气氛顿时陡然变得僵硬起来。陆绍衡渐渐缓和语气:“我说过,我今日是做为朋友前来拜访的。”
青桐闷声答道:“我同样是把你当朋友来看,否则谁理你。”
陆绍衡再次苦笑,语气变得压抑惋惜:“不出几日,此事必将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而你正要议亲。你让你未来的夫家作何感想?”
青桐打个哈欠,伸伸懒腰:“未来的丈夫?谁在乎,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呢。”
陆绍衡久久地望着她,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我已得到可靠消息,那何正伦已经连夜向京城府尹——以铁面无私著称的李良臣李大人递了诉状。燕王殿下怕也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中午前还有一更(⊙﹏⊙)。月到中秋分外明,文到结尾分外疲。希望本月底能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