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朝堂下已是一片窃窃之声,人们对萧垒昰拿出两块布料的举止大为困惑不解。
“萧大人走题了。”兵部尚书的于至宏阴沉着脸,从朝班里慢慢走出,“这是朝堂,不是市井街坊。萧大人此举甚有不妥!”
户部侍郎李文彪嗤笑一声,也从朝班里慢慢走出,他看了看萧垒昰,不屑一顾道,“臣附议。萧大人不会是想在这朝堂上卖布料吧?”
“卿等不必多言,且退下去。朕自有分寸。”齐仲煌忽然冷冷出声,阻止了于至宏、李文彪等人的发言。虽然他的心里也对此困惑不解,但他相信萧垒昰既然敢在朝堂上有此举动,必有其用意。
见皇上没有训斥萧垒昰,北疆军的将领们松了一口气。于至宏、李文彪闻言脸色一僵,心里却被“自有分寸”四个字击中了心房。一阵寒意涌了上来.知道皇上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借题发挥。他们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老老实实地退回朝班之中。
齐仲煌对侍立身侧的内侍总管太监马英摆了摆手,“把布料拿上来与朕瞧瞧。”他接过马英呈递的两块一尺见方的布料,放置在龙案上查看了一番,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奥秘。遂抬起头冲着下方站立的萧垒昰问道,“不知萧卿想用这两块布料说明什么问题?”
萧垒昰向齐仲煌施了一礼,歉然道,“臣是个粗人,不懂礼仪,请陛下莫怪!臣呈递上这两块布料,只是想说明一个问题,外表相似之物,内在却有本质区别。”
“哦?两块布料居然蕴涵着这样的含义?有意思。”齐仲煌面无表情看了堂下诸位大臣一眼,缓缓闭上眼睛,寒声问道,“萧卿打算如何证明呢?”
萧垒昰的要求很简单,由两名宫人手中各执一块布料,背靠背地站立在朝堂正中的空地上。让一众文武百官上去查验布料,谁能找出两块布料的不同之处,便奖励十两银子,以资鼓励。
按萧大将军的话说,这十两银子不过是个彩头。原本想多拿些出来。无奈囊中空涩…….。
户部侍郎李文彪自然是听不得萧大将军这番言辞,他立即站出来反驳萧大将军,“大将军何出此言?谁不知道你们入京的五百人全都换上了新军服。进了京都不住驿馆,却购置了一个大宅院。若是没有银子,你们的新军服从何而来?宅院从何而来?”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陛下,这个问题由下官6树德回禀!请陛下恩准!”
齐仲煌微微点头,答应了6树德的请求。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6树德,不久前的户部追讨军饷风波,使得齐仲煌对6树德这个名字印象深刻。
疑惑、轻视、不屑,各种目光交织在一起,仿佛层层大网将6树德紧紧包裹,但他却目光平静而从容。从朝班中大步走出。
6树德轻蔑地斜睨了李文彪一眼,似乎不耻与他同列。6树德向大殿众臣拱了拱手道,“下官6树德,在北疆军任职。一月十六日,下官奉了萧大将军的军令,率军中将士四十人赴京都领取军饷。却不曾想,直到四月中旬,户部也未将我部的军饷拨付下来。下官等滞留京中数月,所带银两俱已耗尽。走投无路之下,巧遇族中多年未见之兄长。兄长见末将生活困顿,于心不忍。将其进货之款全数借与末将。以解末将燃眉之急。”
说到这里,6树德停顿了一下,又道,“当初从北疆出来时,下官等人已是将自己最好的军服都带上了。——就这样的军服也都是补丁打补丁的,就连大将军也不例外。因下官想着,大将军入京述职,不能丢了体面。更不能丢了朝廷和北疆军的体面,让不明是非的百姓嘲笑我北疆军比之乞丐一般…….。因此,托了朋友去各处军中想法设法购置了些五百套新军服。也许因为那些军服不是同一批出产的,色泽有些不同。陛下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派人去下官的住处查验一番。若是能找出三十套色泽完全一致的军服,下官甘愿受罚!……至于那套宅院,则是我族兄租下的,因尚有两月租期才到,族兄便借给我们暂时用着。也好让我们省了驿馆的花费。”
6树德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双手呈递给上去,“这是房屋的租契,当初也已在官府中备过案的。”
齐仲煌看着案上的租契,微微翘起唇角,笑着看了6树德两眼,忽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喝问道,“你那位族兄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6树德十分恭敬地回道,“回禀陛下。下官的族兄名字叫吴xx。已于前些日子离开京都去了南方。……他将货款大部借给了下官,留在京城对生意无益,便提前返回南方去了。”
齐仲煌似乎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淡淡说道,“这事朕知晓了。十两银子的彩头未免太少了点。这样吧。朕拿出这个玉佩作为彩头。”他示意丁宽拿出一块玉佩,放置在案上。
这下,朝堂上的一众大臣们来了兴趣。惟有户部侍郎李文彪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两名宫人手中各执一块布料站在朝堂正中的空地上。供一众文武百官上去验看。
“洪大人,你看的出这两块布料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恕下官眼怵,实在是瞧不出这两块布料有何不同。”
“这两块布料很厚实,似乎与军中所用布料相似。”
“楚大人说的是,下官也这般认为……。”
大殿上的议论之声先是窃窃私语,随着时间的推移,议论之声开始越来越大。除了萧垒昰、6树德仍然不动声色,就连几名北疆军将领都掩饰不住眼中的焦虑,一齐向萧垒昰望去。
为了一举成功,杨公子严令保守机密,今日朝堂之事,除了萧垒昰、6树德两人外,其他北疆军将领俱不知情。
张烈克制不住内心的焦虑,压低嗓音出声问右侧身边的一位北疆军将领,“子刚,大将军这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呀?”
洪子刚,年约三十,是萧垒昰麾下的一员战将。他长的剑眉星目,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精干和敏锐,虎目中担忧一闪而过后便是冷静。洪子刚低声说道,“我猜……大将军这是要为咱们的军饷讨个说法。……昨儿夜里,大将军屋子里的灯可是亮了一宿,我估摸着就是为了这事…….。”
张烈惊诧道,“我怎么一点也没察觉?不过也是,这是好事呀,为何要瞒着咱们?”
“不是要瞒着咱们自己人,是怕被‘外人’知晓,失了先机。将军忘了大将军入城前是如何叮嘱的?”站在张烈左侧的另外一位北疆军将领楚鸣,听见他们两人的议论,也侧过身子,小声说道。
张烈恍然醒起,狠狠的拍了自己额头一下,“瞧我这记性……”
朝班里走出一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正是工部左侍郎王坤,他上前仔细地研究了好一会儿两块布料,仍是一无所获。王坤有些沮丧,说道,“陛下,臣无能。看了半晌也看不出这两块布料有什么不同之处……。”
齐仲煌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王坤的请求,“准卿所奏。就让萧卿说个清楚明白吧。”
“臣遵命。”萧垒昰上前向李系深深施一礼,朗声说道,“这两块布料,若是就这般看,还真是看不出什么奥秘。但只要下过水一次,就会露出真相。”
果然,如萧垒昰所说,两块布料放入铜盆之中,浸没水中一炷香,再拿出拧干后,顿时大不相同。
一块布料与未浸水前一样,无论是色泽还是厚度,都没什么变化。另外一块布料却有了很大的变化。无论是色泽和厚度上都大不如浸水前。放在阳光下,更是看出了两者的优劣。一块厚实,不透光不透风。另外一块却稀稀拉拉,既透光又透风。
6树德挺了挺粗壮的脖子,咽了口唾沫,上前指着其中一块布料,说道,“这块布料,因为厚实耐穿,市面上的价格较贵。最高卖到三十八文一尺。若是做成一套军服,约需八百文。”说到这里,6树德停顿了一下,指着另外一块布料继续说道,“这块布料比市面上最差的布料还不如,就按最差的那种布料价格好了。最贵也不过五文一尺。若是做成一套军服,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一百五十文。”
工部左侍郎王坤微微一怔,出声道,“6大人此言差矣。这种布料怎会用作军中物质使用?”
都察院左都御史顾同秋一直微合的眼慢慢睁开了,他一直在观察萧垒昰裴俊和6树德的动静,见两人自始自终皆是一样的表情,仿佛对事态的发展胸有成竹一般。顾同秋目光闪动,似乎若有所思。
萧垒昰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撩了一把宫人手执的劣质布料,徐徐道,“朝廷规制,军中所需服装、被褥,布料必须厚实耐穿,按常理在军中不会,也不应该有这种劣质布料出现。然而,事实上,这种劣质布料却早已流入军中——近几年来,北疆军将士们的军服全都是用这种劣质布料。”他慢慢走到户部侍郎李文彪面前,厉声质问道,“李大人,本官有说错吗?”
听完萧垒昰的这一番话,大殿上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就仿佛被胶凝住了一般。
李文彪脸上的笑容在这一瞬间僵住了。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可就是忽视了萧垒昰这个武夫。他被萧垒昰的这一番话可吓住了,心里直打鼓,“这么隐秘的事,姓萧的如何知晓?”
“这军服的事要是扯出来,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于至宏见势不妙,急忙上前救场。他眼中露出凶光,上前一步,阴森森地盯着萧垒昰说道,“萧大人,天子脚下,朝堂之上。你说话可要有些分寸。”
萧垒昰淡淡一笑,“谢于大人提醒。若是没有证据,下官也不敢冒犯李大人。”
正在这时,派去查验军服的宫人入殿禀报,经过对北疆军将士的住处进行突击检查,发现如下情况:一是此次入京的北疆军军士均只有一套新军服,领取地点为薭城驿馆。二是他们换下来的军服俱是破烂不堪,最多的一套军服上补丁为1o2个,最少的一套军服上的补丁也有39个。萧大将军的军服上也有42个补丁。三是集合队伍时发现,即使是这套新军服的色泽也有深有浅。色泽完全一致的仅为二十六套。
宫人还将那些北疆军将士的一些问题原原本本地带了回来:这军服一点也不耐穿,下水一洗就变了样。不只掉色还掉线……。一套崭新军服洗了两水就不成样子了。以往一套军服可是能穿上大半年的。
派去查验军服的宫人之所以禀报的如此齐全,并不奇怪。自然是被人使了银子——数目不小,一百两。这样的好事怕是他们这些不得宠的太监一辈子也遇不上几次。当然,银子不是白拿的。塞银子给他们的人只有一个要求,“把看见的一切,全都如实禀报皇上。”
瞧,多好的差事。又不需要昧着良心做坏事,又能拿银子。办事的宫人自然是十分愿意的。
听完宫人的禀报,所有的人皆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大殿里的气氛变得沉闷无比。唯有户部侍郎李文彪目光闪烁,心猛地一沉,“只怕祸事即将来临……。”
齐仲煌瞳孔急剧缩成一条缝,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皇帝齐仲煌对北疆军军饷被扣一事有所了解,却不知晓事情严重到了这般程度。从萧垒昰拿出布料时,他就有所预感,隐隐猜知,萧垒昰所言之事必然与军饷有所牵连。
但听闻宫人的禀报,一众朝臣不由大吃一惊。数人惊呼失声道,“甚么!竟有这样的事?”“这不是丢皇上的脸吗?”
齐仲煌不禁瞠目结舌道,“萧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垒昰躬身向齐仲煌施一礼,大声回道,“回禀陛下。这几年拨发至北疆军的军服确实都是劣质布料所制。户部某些昧了良心的官员坐下的手脚。他们以每套军服1oo文的低价向商户定制军服。再以每套军服三两的高价瞒骗朝廷。从中谋取不法之财。”
齐仲煌的眉头紧缩,面容阴沉,双眸黑云翻动,他冷冷的牵起嘴角,“萧卿所说,是否有什么证据?”
萧垒昰躬身向齐仲煌施一礼,从怀里掏出一叠文书资料,呈递上去,“请陛下御览。这些就是户部某些官员贪赃枉法,为谋取私利与一些不法商户相互勾结,用劣质物质套取国库巨额银两的罪证…….。”
总管太监马英接过证据,转呈皇帝。齐仲煌打开细看一遍,却似乎不为所动。他举起文书资料,冷声问道,“萧垒昰,这些……都是哪儿弄来的?”
萧垒昰神情肃然地回道,“回禀陛下。这些…….都是大理寺少卿杨云山,杨大人收集的……..。那些杀手之所以一路追杀杨大人,正是为了夺回杨大人收集到的这些证据……。”
“杨爱卿…….。朕绝不轻饶那些伤害你的人!”杨云山之死是齐仲煌心中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痛。他非常看好这位年轻官员,原想着好好重用的。却不料被人买凶杀害。这是对皇权的挑战,也是对他这个九五至尊的藐视。
“砰!”地一声巨响,齐仲煌狠狠一拳砸在案几上,他铁青着脸、咬牙切齿道,“李文彪,尔可知罪!”
“完了…….”李文彪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跪伏在地上连连叩头,“陛下恕罪…….。臣罪该万死……。”
齐仲煌大怒,将户部侍郎李文彪当场打入天牢。他责令大理寺审理此案,严查同案官员。
当时朝堂上,齐仲煌还宣布了一个决定,都察院左都御史顾同秋等三名都察院官员,参与北疆军军饷交接事宜。凡有违反朝廷规制,以劣质物质,滥竽充数者严惩不贷。
退朝后,齐仲煌留下了萧垒昰。两人在御书房交谈良久……。
走出皇宫大门,6树德袖中紧攥的拳头才终于放开。他激动不已,恨不能对天大吼发泄。经历过这一件件事情,6树德心中积压已久的怒气方才完全释放出来。他心里对杨公子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你说他怎么那么聪明?就知道有人会拿军服和宅院做文章?事先便做好了一切部署。购买军服时,就设下伏笔——故意购置那些色泽不等的军服。交待他时时刻刻把房屋租契藏在怀里,以备不时之需。
而被皇上留在宫中的萧垒昰,此时此刻,心中更是震撼不已。事态果然如杨公子推测的那般发展下去。今日朝堂上的这一切,与昨日的演练何曾相似。昨日晚上,杨公子特地与他和6树德演练了一番,杨公子扮演对立方,不时的出题为难他们。让他们对今日朝堂可能发生的事情,心里大致有个数。
“幸亏当初在北疆时,送了杨大人十多名侍卫。保住了他的性命。杨公子这才愿意出手相助我北疆军…….。”萧垒昰非常庆幸这一点。因为人家杨公子明确告诉他,之所以出手相助他们,就是还他们的情。
当初萧垒昰愿意将人马送与杨云山,也是因为知道他与杨公子的关系。想着送个人情,日后好见面。没想到因为那些侍卫玩命的救下了杨大人,赢得了杨公子的真心相待。
萧垒昰对获取胜利充满了信心。因为他十分看好杨公子。杨公子在推测事情发展的这方面,比别人有着更敏锐更接近事实的洞察力。这种能力,是许多人所不具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