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已渐渐冷静下来,她一直整理着自己的仪容,对耳边的话恍若未闻,此时才拉着女儿的手,仿佛是自言自语:“是谁害我们,是谁?因果轮回,善恶有报。凰儿,你要听爹娘的话,好好活下去,替爹娘看那些恶人的下场!”
苏凰眼里全是泪,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只能缩在母亲怀里拼命摇头。七月的天气炎热憋闷,沉沉的乌云没有让天气凉爽分毫,反而在憋闷之外又添了逼仄压迫。她摇着头,恍惚听到萧明远在说:“贤兄放心上路,弟虽不济,也一定会给凰儿安排一个最好的教坊。”
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顾不得擦一擦满脸的泪,扭头问:“萧伯伯,你要我爹上路去哪里?为什么我要到教坊去?”
这一次没人回答她。
宦官尖细的嗓音飘了出来:“这可是陛下御赐的美酒,大人请吧?”
苏凰起身,扑到父亲面前,死死抱住他。父亲肩上套的枷锁硌得她手臂生疼,但她顾不上,只一味哀求道:“爹,别喝!凰儿不能没有爹,凰儿不想变成没有爹的孩子!”
苏文德露出一抹安宁的笑容,就像他平日也是用这样的笑容对她说:“凰儿,兰花应该画得幽静些。”她现在听见父亲用了这样的笑容,对萧明远说道:“在我死之前,大人可否把我肩上的枷锁解下来?”
萧明远略一沉吟,摆手让侍卫解开枷锁。
苏文德道声“多谢”,起身走到夫人身边,与夫人相对跽坐,这才拿起雕有五福捧寿图样的玉质酒壶,倒了两杯,递一杯到夫人手上,温柔言道:“合卺交杯,生死相随。”
苏夫人眼里的泪滴到面前的酒杯里,像春日的雨丝在碧湖上漾起涟漪,神情是同样的宁静从容,亦执杯温柔相和:“交杯同饮,至死同心。”
苏凰哭得没有力气,她想要去阻止爹娘,却被几个禁军牢牢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像喝着真正的合卺酒一样,交杯饮尽。
她眼中一黑,几乎昏倒,用尽了全身力气爬到爹娘面前抱住他们,再喊出来时已经是声嘶力竭的痛:“不要丢下凰儿!不要丢下凰儿!不要丢下……”
然而所有人都沉默了。
裹挟在密沉沉的乌云里的大雨终于如期而至,她将头埋在双亲相拥的怀抱里,双亲口鼻里流出的血与她脸上的泪混在一起,纠缠不清,但瞬息间又都被雨水冲刷掉,渗进衣裳的层层布料里,渗进膝盖跪着的石板缝隙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感受着父母的体温冷下去,连她自己的体温也渐渐冷了下去,除了远处隆隆的雷声,偌大的庭院里竟听不见任何言语,几乎让她以为天地间只剩了她一个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她起身四顾,满院的禁军不知什么时候撤了出去,萧明远和陪同的宦官也没了踪影,只剩了几个平日亲近的侍女和管家静静在旁边站着。
见她起身,管家小心翼翼地挪到她身边,一边用袖子擦着泪,低声道:“小姐务必节哀……大人和夫人在天有灵,必是一生护佑着小姐的。”
苏凰微闭着眼睛,任由大雨瓢泼一般淋在她头上身上,将她浑身浇透也毫不在乎,只凝神仔细回想着爹娘说过的每一句话。
“凰儿真聪明,都会背诗了!”“凰儿,爹爹回来了,你高不高兴?”“凰儿,你又淘气欺负哥哥了?”“凰儿,来和娘一起绣这副观音像。”“凰儿画的画越来有模有样了,以后会给爹爹画一幅像吗?”
……
可是最后,爹娘都对她说:“凰儿,好好活下去。”
冷风吹在她湿透了的身上,她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栗,仍是用微微颤抖着的指尖给管家递去手帕:“张伯别担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她咬紧一口细白的牙齿:“既然上天独留我一条命,苏凰不敢不珍惜!”
说罢,向左右疑道:“哥哥嫂嫂可还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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