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奶娘把孩子抱进里间去,韩太夫人才又问起道:“鱼丫头可好?”
众人就见柳依依面带些许忧虑,又迟疑了片刻,最后到底还是照实回了,“方才婆子给嫂子擦身子时,说下头淅淅沥沥的竟一时不能断,瞧着是崩漏的兆头。我才让她们领大夫去瞧了。”虽说她和羡鱼同为韩束妻,平起平坐,年纪亦比花羡鱼大,可花羡鱼到底是长房这边的儿媳妇,故而柳依依才唤花羡鱼一声嫂子。
听了这话,韩太夫人等面上的颜色都变了,大有谈虎色变之意,“这怎么得了?赶紧修方抓药才是呀。”
柳依依连点头道:“这症候,怕是祝大夫来了也是开一剂固元汤。只是这大夫不如一向瞧开的祝大夫清楚嫂子的身体,这固元汤分量多了伤身,少了一时又不能见效的。也不知这大夫是如何定夺的?”
韩太夫人忙道:“你赶紧去一旁瞧着,适时提醒一二也好,别让那大夫开出虎狼药来。”
“是,我这就去。”柳依依蹲福就走。
待柳依依到厢房,那位大夫正好在修方开药。
大夫见是女眷,一时也不敢造次,目不斜视的,只待人进了里头落了帐幔,这才又直起腰身,却听里头传来声音,“先生要用的可是固元汤?”
“正是。”大夫回道,“奶奶是因生产而气虚,不能摄血而出血,现的漏症。固元汤有补虚,固元,止血之效。”
“嗯,倒是对症的。”柳依依道,“只是有一事,怕先生还不知道。我这位嫂子与别人有些不同,对固元汤竟有些不能消受,所以分量该如何下,若是祝大夫在就没有不清楚的了,只如今是先生在诊断,我不得不问一句。”
大夫听了,忖度了片刻,道:“若是如此,不才以为不该冒险,量以轻渐重才好。”
柳依依道:“嗯,这些我不懂,先生瞧着办就是。”
罢了,大夫在原先方子之上,将几味药减了量这才让人去煎煮,又嘱咐道:“得此症候,还需小心冷暖,切不可受风,受气,受惊。”
柳依依也应了。
下头的人忙忙将汤药煎好,柳依依亲自给花羡鱼端了去。
柳依依端着海棠式的小托盘,小心推开槅扇进碧纱橱去。
碧纱橱里虽已用艾草熏蒸过了,可一时也压不住那阵血腥气,所以才一进去就迎得一面带着血腥味儿的热气来。
火盆和熏笼都烧得旺旺的,花羡鱼就在里头的暖阁里。
此时也不知为了什么,花羡鱼竟要挣扎着起身下地。
见状,柳依依呵斥里头服侍的人,“好放肆的东西,还不赶紧服侍你们大奶奶躺下的。大奶奶如今身子正虚着,若有什么闪失你们可担不起。”
媳妇丫头们自然是不敢回嘴,忙压着花羡鱼躺靠在床头,又盖严实了才罢。
柳依依指着那些个丫头婆子,又道:“你们自己到刘家娘子那里去领板子。”
登时,屋里的一干丫头婆子无不跪地求饶的。
可柳依依却狠了心,冷冷道:“你们只管喊,我给你们都记下了,多喊一句多十板子。”
一干人立时就不敢再做声,被从外头进来的仆妇婆子给叉了出去,屋里这才又清静了。
花羡鱼在见柳依依进来便不挣扎了,柳依依要处置了那些人,花羡鱼自然要讨情的,可不中用。
待那些人被拖出去后花羡鱼也就丢开不管了,问一直记挂着的娘家的事儿,“我家里到底如何了?”
柳依依迟疑了片刻,道:“唉,大老爷和爷连着几日都为这事儿四处打点,却了无音讯,怕是凶多吉少了。”
听闻,花羡鱼的心头就添了一层郁结,瘫软在床上喘了许久。
柳依依笑着将托盘放暖阁炕边的小杌子上,将自己的丫鬟也打发了出去,这才道:“你只管安心月子,一切有爷在呢。对了,你不问问孩子?孩子长得可好了。虽是姐儿,老太太一瞧就心疼得不得了。”柳依依一面说,一面拿着调羹喂花羡鱼吃药。
“那大太太呢?”花羡鱼又问,语气急了些,可见她更在意秦夫人的态度。
柳依依闻言怔了怔,后又强作欢喜般地道:“自然也是喜欢的。”
柳依依做得这般明显,花羡鱼那里还会不明白的,脸上现了黯然,心头再添郁郁,苦笑道:“你莫要哄我,我知道的,大太太一直都盼着长房能先得个哥儿。”
柳依依见上钩了,又笑道:“也罢,二太太和我喜欢就成。你放心,我会照看好这孩子的。”
花羡鱼一听这话,就觉着有些不对,可也不以为意,以为是平日里柳依依和自己好,帮着照看的意思,便谢道:“这倒是不用,你自己身子也不好,平日里多来瞧瞧孩子就是了。”
柳依依一面喂花羡鱼吃药,一面又道:“都有丫头婆子呢,那里就累得着我了,再说孩子以后怎么都得叫我一声娘,我可不能只图受用的。”
花羡鱼立时便沉了脸,想要推开柳依依喂来的手,却发现身子太虚连这点劲儿都使不上了,竟推不开,便急道:“你在浑说什么,这可是我的孩子,凭你说上天去,也没有喊你做娘的道理。”
柳依依脸上还在笑,只是手上的却不管不顾了,花羡鱼不吃她也硬灌着吃,那怕让汤药洒了花羡鱼一身的。
“凭什么?就凭爷心疼的是我,爱惜的是我。”柳依依道,“我连着没了两个孩子,又落下了这病,爷这才借了你的肚肠给我留个孩子的。”
这话对花羡鱼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让花羡鱼原就不甚好看的面色,越发难以见人了。
“不然以爷的性子,怎么会忽然对你上心了。”柳依依再度重创了花羡鱼。
“不可能……”可除了一味的摇头不愿去相信,花羡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反驳。
回想当年,她花羡鱼初见韩束,便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喜欢上了。
可韩束对她却一直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的。
后来为了嫁韩束,她寻死觅活的没少闹。
她知道,秦夫人瞧不上她这样品行的,也没那家姑娘像她这样没皮没脸的,上赶着倒贴的,让韩束落了面子,却不得不娶她为妻。
这些她都知道,也明白,可她顾不上了,就怕不能同韩束相守。
最后虽如愿嫁入将军府,可韩束对她花羡鱼还是那样,外人都说他待才柳依依好些。
就算如此,花羡鱼仍旧全心全意对韩束,她始终相信只要以真心而待,丈夫终有一日会对她回心转意的。
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韩束待她日渐好了,她几乎是欣喜若狂的。
后来,得知她有了身孕后,韩束待她就越发小心爱护了。
那种被丈夫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几乎幸福得让她溺死当中。
可柳依依却说,这些……这些原来都不过是一场另有目的的戏。
想起那些蜜里调油的日子,让她花羡鱼如何相信会都是假的。
花羡鱼只觉蓦然凄凉,腹下一阵闷痛寒凉,身下的温湿像是愈发了。
想着,花羡鱼猛一咬牙,心道:“假的?!都是假的,就算韩束给她的都是假的,又如何,孩子到底是从我肚肠中爬出来的,谁也别想抢走。”
罢了,花羡鱼忽然笑了起来,“哈哈……果然是好算计,可你别忘了,老太太那里,你们就说不过去。”
柳依依却不以为然,拿着调羹搅着汤药玩,“老太太?”接着哼笑了一声,“老太太对我们二房有愧,不过只是一个孙女,放在那一房养着不是她亲孙女的。”
花羡鱼一面笑瞪着柳依依,一面留着眼泪,声音越发虚弱了,“只要我活着一日,谁也别想打我孩子的主意,你就死了这条心。”
因着激动花羡鱼气息一时不畅,竟急剧地咳嗽了好一会子,又道:“都知道你是生不出个东西来的,就算你用了手段,把孩子骗了去,也没人信是你的。”
花羡鱼这话结结实实把柳依依给激怒了。
柳依依将药碗往杌子上用力一搁,恼羞成怒道:“花羡鱼,话说到这份上,你以为你还活得成吗?我自然是容不得你的。”
花羡鱼原先又伤又气的心,听了柳依依这话心下又是猛然一提,满面惊恐地看着那歪倒在杌子上的药碗,末了恨恨道:“柳依依,你好阴毒的心,竟然想要药死我。”
柳依依却突然笑了,“当我同你这般没脑子吗?就是再缜密的算计,下药这种手段都会留下蛛丝马迹,我怎会任凭人寻着痕迹追查上我的。你还未觉察呢?你如今这副破败的身子,还用我作甚的,我就什么都不做,你也不能长久了。”
再添了惊吓的花羡鱼,此时身下崩溃了一般,温湿粘稠染了一床,身子愈发冰凉,神智更是恍惚了起来。
可想起孩子,花羡鱼发狠就是不让自己昏死过去,“来……来人,救……救命,救命……”
柳依依轻笑道:“莫要费那气力了,没瞧见我方才把她们远远地打发到刘家娘子那里去,领板子了吗?”
一时,花羡鱼也不知从那里来的气力,一把抓住了柳依依的衣袖,“柳依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等着。”柳依依不示弱,使劲儿想拽回袖子,却不能,便有些慌了,愈发使上了气力拉扯。
只闻“嘶啦”的一声,竟给花羡鱼撕开了柳依依的袖子。
柳依依一时收力不及,跌坐在地。
等柳依依再抬头,只见花羡鱼惨白着面色,裂眦嚼齿的半个身子悬在炕边望着柳依依,模样十分可怕,吓得柳依依坐地上倒退着往后躲的。
这时,韩太夫人屋里的孩子,无缘无故的就哭了起来,怎么哄都不成。
也是这时,有丫鬟来回,“爷回来了。”
韩太夫人等就听外头传来盔甲锁片的沉重脚步。
少时就见一轩昂男子,披盔戴甲,风尘仆仆地进来。
这迟来人就是韩束。
可惜这些花羡鱼都不能再知道了,她怀着满腹的怨恨与不甘,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