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还没喝够,急匆匆又跑回来,在前门做好准备。
倭寇吃饱喝足,砍了七八棵大树准备再次攻打寺庙。常小酒不给他们从容攻击的机会,连珠箭射出去,倭寇队形立刻溃乱,路上扔下了三根树干。在海螺号的督促下,倭寇扭动着身体快速移动,只有这样才能躲过雕翎箭。倭寇这一波攻击非常凌厉,眨眼间,三根大树并排搭上了墙头,横沟小队长一马当先,顺着树干玩命地冲上墙头,看也没看,直接跳了下来。
刀光在烈日下极速闪烁,形成一个带状光球,刺得人无法睁眼。
“喀喀喀!”
七八截枪头被斩断,四下横飞。围攻横沟的十几个官军抵挡不住,祭起“溜字诀”,抱头就跑。
“别跑!别跑!快杀死他。”刘把总急得嘴角冒泡。他绝望地看到,这个凶悍的倭寇打开了一个缺口,后续的倭寇正从墙头跳下来。他们一旦形成十几人的规模,就再也别想赶他们出去。
“伽蓝——”
月空本来在官军后面压阵,看到情况危急,分开人群冲了进来,铁棍刮起一股疾风,横扫过去。横沟刀法精悍,反应敏捷,手中的倭刀不和铁棍硬碰,低头闪过,身子一拧,倭刀贴着铁棍横削过来。月空吃了一惊,不得已,双手撒开铁棍,险些被削掉十指。横沟一击得手,倏地起身,不待刀势变老,一招左袈裟向月空兜头斜劈下来。
月空没了棍子,但他拳法精奇,没有后退躲闪,反而抢步向前,几乎和横沟碰了个脸对脸。横沟的倭刀无法斩落,急忙抽步后撤,说时迟那时快,巨人的一记重拳正中他的心口窝。
最普通的一招中国拳,名叫“黑虎掏心”。
横沟飞出五步,身体重重撞到墙上,咳嗽了几声,呛出一口黑血,挂了。
官军都看呆了,眼睁睁看着这个大和尚捡起倭刀,一阵劈砍,把跳进来的四五个倭寇悉数剁翻。
神啊!有这样的人在场,太有安全感了。大家松了一口气,心里无不钦佩的五体投地。
官军重新整队,六十根长矛齐刷刷对准搭靠树木的墙头。再有不要命往里跳的,一定死的惊天地泣鬼神。
倭寇突不进来,在墙外被常小酒射的无处躲藏,只得溃散下去,躲在苇丛里不敢露面。
常小酒解除了警报,大伙又回到屋檐下,议论狼兵救援的时间。常小酒喊道:“俺在房上都渴死了,谁去给俺提桶水来?”
唐顺风乖巧,立即找到水桶,月空却一把抢过去,说:“阿弥陀佛,俺正要去湖边喝水,让俺去给常师兄拎水。”
他打开后门,闪身出去。唐顺风追了两步,想起果儿嫌水桶脏,一直都没有喝水,就在僧房里踅摸,想找个葫芦或是水瓢之类的。
过了半天,虚掩的后门突然被人一脚蹬开。大伙一惊,随即看到一颗人头从门外滚进来,鲜血淋漓,一直滚到大殿台阶下。
所有人都喘不上气来,仔细看那颗头颅,竟是月空的人头。
“月空被杀死了?”人们难以置信。月空像擎天神将一样,是大伙最可靠的保护神,多少次劫难全靠他来拯救。他力大无比,武艺高强,怎么可能被杀死?
人们呆愣愣地转过视线,望着后门,预感到那里藏了一个恶魔凶煞!
一道影子投进来。鸡老单手提刀,鬼一样无声无息地走进后门,阴鸷煞白的脸没有一点人色,一双斜眼眯缝着,射出两点酷烈的寒光。
“哇——”果儿看着月空的头颅,声嘶力竭的痛哭起来。
“杀死他!给月空报仇。”僧兵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一个个抓起兵器弹跳起身,胸中涌起冲天的怒火。
看守后门的几个兵丁慌忙挺枪向鸡老刺去。谁也没看清过程,只觉得刀光一闪,几个兵丁摔倒在地,地下顿时流出几摊鲜血。
鸡老的刀技,快,犹如魔鬼附体的快。
众人顿住了,眼巴巴望着鸡老,双脚却钉在地下,难以移动。这一刻,无知无觉,恐惧占据了全部意识。复仇的怒火被冻结,只剩下孤单无助。这是魔鬼,你怎么可能战胜魔鬼?抵抗是苍白的、徒劳的。人人都喘不上气,只觉得满院都是同伴,一个个却像木偶一样单薄,徒具其形,无法依靠,无法助力。逃?连逃的勇气也没了,只怕身形稍动,就会被这个魔鬼察觉。这难道是恶梦!
院子里的空气凝固了,所有人都像被施了魔法,呆立不动,连心跳声也听不见。
唐顺风听见果儿大哭,连忙跑出房间,手里还拿着一个水瓢。看到所有人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扭头一看,正巧撞上鸡老的目光。他的心一凉,顿时明白众人的为什么发呆。
来了,该来的终究来了。
他不怕鸡老,鸡老险些命丧他的手下。他知道鸡老是人,不是神。人是可以杀死的。不过,这次在劫难逃了。他不可能再让鸡老吃一餐唐门川菜。
他走下台阶,直面鸡老凌厉的目光。
整个院子,只有他俩在动。别的人仍然钉在原地。
鸡老从人群中找出唐顺风,一步一步缓缓走过来,滴血的倭刀微微颤抖。
唐顺风咽了一口唾沫,把水瓢扔给果儿,朝她笑了一下,笑容很惨淡。果儿瞪大双眼,忘了接住水瓢,紧张的想叫唐顺风躲避,但是却发不出声音。
“唐桑,唐桑。”鸡老声音尖细,好像在念叨苦盼很久的老朋友。他很满意这一刻,他几乎在想象下一刻,那更让人心醉。
两人相距七步,唐顺风拔出腰刀。七步,已经进入鸡老一击必杀的距离。倭寇很善于跳跃的。
“当初没杀死你,留下后患。”唐顺风感到后悔。
“唐桑,唐桑。”鸡老自言自语念叨着,仿佛进如遥远的梦境。他平举倭刀,刀尖指向唐顺风。这不是他的招式,他是在研究劈砍唐顺风的部位,既能擒获他,又不杀死他。
烈日曝晒,唐顺风的额头淌下几道热汗。
鸡老陡地收刀,合身一缩,下个动作将向前扑去。这是可以预见的。
所有人都无知无觉,痴呆呆地望着他俩。
果儿尖叫一声,像琉璃瓶突然被打碎。
“嘣!”弓弦在响。
房顶一支雕翎箭瞬间既至。
鸡老在跳跃中挥刀打开雕翎箭,谁知屋檐下又射来一只暗器,一只铁质的卦签。他陡地停住步伐,闪身避开卦签,房顶又射来一箭。在他躲避这一箭的同时,唐顺风扭头就跑,抢过兵丁的一杆花枪,向他投掷过来。鸡老紧追几步,猛一转身,硬生生用手抓住了第三支箭。他轻蔑地朝常小酒冷哼一声,把箭扔到地下。
他竟然徒手接住了箭!常小酒愣住了。
唐顺风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他干脆放弃了抵抗,满含深意地望了果儿一眼,引颈等死。
鸡老如入无人之境,快步追上唐顺风,单手扬起倭刀——
“嘣!”不是弓弦响,是弹弓打出的石子,正中鸡老后脑勺。
鸡老蜷缩在地下,一手捂住后脑,咬着牙转过泪水模糊的脸,狠狠骂了句“八嘎野郎”。
唐顺风趁机顺墙溜走,对着兵丁大声喊叫:“快杀死他!他就是鸡老,价值三千贯!”
他的叫声打破了沉闷,大家从懵懂中苏醒过来,拉开架势向鸡老扑来。唐顺风躲进兵丁的枪阵后面,大声提醒:“不要靠近他。拿钩镰枪。”
大伙连忙回到屋檐下,纷纷拿起钩镰枪,像围猎一头猛兽,远远地用枪钩戳。鸡老咬着牙,像野兽发出阵阵低沉的吼声。他的目标是唐顺风,面对枪戟如云,毫不动摇,一路小跑追赶过去。兵丁不敢靠近他,如同潮水退潮,一边虚晃长枪,一边步步后退。
赵八爷血气上涌,大吼一声,分开人群直扑上去,铁棍带着风声泰山压顶般砸向鸡老的天灵盖。月空死了,他是武功最好的人,危急时刻就要担起顶梁柱的作用。
鸡老不躲不闪,身子一侧,一个箭步贴近赵八爷,手腕一抖,倭刀迅如闪电,画出一道曲线,鬼使神差的竟然从赵八爷两手之间挑了进来。赵八爷一惊,撒开铁棍,双手合十,恰好夹住雪亮的刀刃。鸡老刺不进去,一拧手腕,生生抽出倭刀,反身向赵八爷斜劈下来。还好,众人的钩镰枪及时刺到,鸡老不得已跳开,赵八爷才算死里逃生。他骇得面无人色,跳出圈外,身上的竹甲残片碎落满地。再低头一看,前胸的衣服已经被豁开,苦练二十年的铁砂掌皮肉外翻,露出了血里呼啦的掌骨。
不到一个回合,几乎命丧鸡老刀下。他这才想起康昭在唐福楼说过的话,鸡老不是人,他的刀法有魔障。
“射箭!射箭!”崔老四见百十个大汉困不住一个鸡老,反被鸡老赶得鸡飞狗跳,急忙给常小酒打手势。
“混到一起没法射。”常小酒的箭头随着鸡老移动,担心误伤自己人,一直不敢出手。
“管球他!生死由命,快射!”崔老四急眼了。他把秘藏的上上签都扔出去了,却对鸡老毫无威胁。
常小酒左右为难,急得满头大汗,拉满了弓却不敢松开。
关键时刻,杨五郎再次出手。他躲到小夏身后,抽空打出一颗石子。原来弹弓隐秘性好、射速高,对手几乎没有躲闪的余地。石子狠狠地打中了鸡老的太阳穴,这家伙毫无防备,扭身摔倒在地。众人忌惮他的刀快,也没人敢去趁机偷袭。
鸡老愣怔了半天,神智不清地爬起身,双手虚晃长短刀,先是一头撞到墙上,然后又被顶门的木杠绊倒,最后认清后门的方向,一路狂呼,从人群冲杀出去。
院子里寂静下来,所有人都骨栗神悚,面面相觑,对这个魔鬼的勇武感到无比震撼。
“快顶住后门!”崔老四头脑冷静,大声提醒大家。
几个兵丁飞快地跑过去关上后门,又找桌椅死死顶住。
“小酒,”崔老四气呼呼地埋怨常小酒,“鸡老从后门过来你都没看见!”
常小酒痛悔不迭,眼泪哗哗流淌。“俺要是知道鸡老在后门,渴死也不要月空去挑水了。鬼知道他是怎么溜过去的。”
众人收敛了月空的首级,一个个心情沉痛,唉声叹气。唐顺风暗暗松了一口气,越想越感到后怕。看鸡老的架势,完全是冲自己来的。如果不是月空抢着去挑水,身首异处的肯定是自己。过了好久,他才稳下心神,把身上的药物一一放到手边。刚才如果有云雨帕在手,断不会这么惊险万状。
崔老四看出房顶位置绝佳,但是常小酒一个人照看不过来。他给刘把总提议,再派几个会射箭的兵丁上去,这样前后门都能照应到。
人们搭出人梯,三个射箭准的兵丁爬上房顶,分别关注前后门和墙外的烂泥塘。倭寇再敢来进攻,他们将吃到加倍的苦头。
时间过得很慢,人们心急如焚,不停地询问房顶的人看没看到救援的狼兵。四个箭手望眼欲穿,只见大地上烟霭四起,苇丛绵密,远近都没有动静。前门外不时有倭寇出现,露一下脑袋又不见了。
倭寇在等什么?
人们心里生出疑问。自己占据了他们的巢穴,依他们狼一样的秉性,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会连续进攻,直到鱼死网破为止。
崔老四思忖了一下,心说不好,倭寇是在等天黑!白天,靠着常小酒的指引,使得倭寇的攻击屡屡受挫。但是天黑后夜不观色,房顶上的人起不到作用,那才是倭寇最佳的进攻机会。
胡三麻说天黑前一定带狼兵来救援,可是将近黄昏了,天边风起云涌,暮云遮蔽落日,直到此刻,仍然望不到狼兵的旗幡。以距离计算,即便现在看见狼兵旗幡,等他们赶到弥陀寺,也已经天黑了。
“刘老总,要想办法。天一黑,倭寇肯定还要来攻打。”
刘把总束手无策,只能安慰他说:“不要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崔老四说:“预作准备,遇事不慌,我看要准备一场夜战。”
刘把总叹了口气,“唉,我这些兵丁,最怕夜战。走一步看一步吧。”
崔老四想了想,叫大家把庙里能烧的门窗都卸下来,在院里摆出三大堆,等天黑就点燃,这样便于箭手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