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郑芊菁留下来住一宿,曾氏本想亲眼见见她发病的情形,可是这晚竟一夜无事。这晚温氏也留在了会宁府,住在兴安院的西厢房里。
别说曾氏好奇,就是侯爷都好奇郑芊菁这病如此稀奇。
可是一夜无事,温氏说有时六姑娘那病会歇一两晚,碰巧这晚她的病歇了一夜,曾氏和侯爷却没有能亲见上。
早上,郑芊菁三姐妹吃罢早膳,曾氏又送了不少礼物给郑芊菁,然后方安排人将她们送回去,她们下午起启离京不在话下。
却说春试时,应在则和郎文奇顺利通一试,如今按荣儿离家前的吩咐正奋发准备秋天的二试,只待一举通过,明天秋天参加第三场科举考试。
郎文奇接管安平府的田产经营管理后,在固家和郎文博的帮助下,整顿出一个极好的监管模式,加上去年配的几个亲信分别做了二等管事,他根本不需再象以前要长时间的这里呆呆那里管管。春试通过后,应清沅重新启用了应清华协助郎文奇管事,经过从前的事,应清华以为儿子跟着荣儿真的做了地下鬼,在则又文武双全大有从前祖父的势头,自己这一家注定只有靠着安平府过富足的生,痛改前非,跟着应清沅做了一段时间马车夫,知道他在朝为人的不易,见识多了,长进不少,变得比从前聪明许多,凡事都向郎文奇多多地请教,绝不敢当他半点小辈,郎文奇观察了他两个月,后来依然把外务都交给他监管,为了支持他秋试,府里的事固氏大多安排语琴和范氏管着。
说来也是好运,应在则和郎文奇春试顺利通过后,谢姨娘在四月时怀了孕。
一切仿佛都在荣儿的安排下发生一样。
应清沅高兴得和固氏整整祭了一个月祖,吃了一个月素,把从晴正式录入族谱,做了嫡女,顺序排在荣儿前面。
不想,刚入六月时,固氏也竟然怀上了孩子。
应清沅一家高兴得哭。
如今固氏再不排斥谢姨娘,也不怕她生个儿子,只但愿自己和她都顺利生下孩子,以后安平府平安和睦。
荣儿离家时把信香给语琴留了一半。
陌里和荣儿见过面后,小东西和大东西就三面往来送信。
六月的天气,神照谷里却很凉爽。
二月陌里兄弟送来的种子和些物资后,东面的玉米已经背上玉米棒子,北面的谷地也开始结穗,菜地里蔬菜丰富。冬伯用二十个鸡蛋孵了一批鸡,在菜地边圈了一片养鸡林,二十只鸡长得十分健壮。
谷里的生活过得有规律起来,除了管管地里的事,大家闲逸的时间较多。闲时,陶冶姜连他们就进深谷打猎,有信和秦风就陪着夏中山习武,荣儿几个不是在东坡亭赏景,就是在布衣间做女红。
这天上午,有信和夏中山在西石亭里和写字作画。
荣儿和春儿来到亭里,春儿给他们端了解暑的药茶来。
“荣儿来得正好,你且看看我最近写的字可有进步?”夏中山已经长得健康精神,一身整洁的麻布服掩不住他天生的贵族之气,但他性情越来越温和宽厚,与人接触时,无时不带着与人如沐春风的温雅。
长年病卧在床,他的学业挪下太多。
有信才学丰富,正好做了他的半个老师。
“中山兄天生俊才,不过两三个月,你的字就从之前的柔弱无力变得精气朗朗,换得别人没有几年的功夫,恐怕做不到吧?”荣儿穿的也是一身麻布衣,一样的粗服难掩玉华之姿,反衬出一番天然的美丽,令人看着亲切舒慰。
如今她和夏中山相处得十分自然,保持着朋友合适的距离。
夏中山拿起有信的字,直摇头:“除非写到象有信这样的水平,才配得上你刚才的评价。”
春儿在一边道:“中山兄太谦虚,我觉得你的字可是突飞猛进。你可是中间挪下好多年没有练习。如果你一直这么迅猛地进步下去,不到两年就完全赶快上有信哥,甚至可能超出应伯伯的书法。”
“我可不敢与应伯伯比,他的书法可是有名气的。”夏中山直摇头。
“中山兄。最近看来,你不仅能活动自如,学能跟大家下地干活,就是那女红都比陶冶他们会做,而且你的武学进步也快…你觉得…你这样子…有没有想过…”
荣儿说未说完,夏中山凤眉一抡,笑道:“你这是赶我走了?刚进谷时,是谁给我说要在这住上一两年的?又是谁让人弄了种子鸡蛋进来,种了许多粮食,又养了二十只鸡?那些鸡都还没到生蛋的时候。”说着又指着东西的一大片地,那边隐隐传来鸡的追闹声。
“你不想念你母妃和皇上吗?”
“当然想念。虽是归心似箭,可是这段时间以来,我明白不少道理。神照谷这段生活恐怕将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记忆,出谷后,这段经历恐怕不复再历,跟你们在一起,我体会到了平民的生活,也领悟了作为一个皇室子弟将来到底应该做些什么。我这身体当然是比以前好了千万倍,但与一个能驰骋沙场的皇子比,无论文武我都还欠很多。难得遇上大家,难得得到有信这位良师益有,出去后在宫里还不是做读书练武这些事,不如在谷里,能和大家干点粗活,让我感觉活得更真实。”
有信拍两下掌,“皇室有你这样的皇子,是百姓之幸事。”
春儿也感动地点头,夏中山越来越露出贤王的修养。
夏中山含笑看着荣儿,“为什么这时问我这些?你有什么新的计划?”
荣儿笑道:“我的计划没变,只是觉得你要出谷的话,现在的情形是可以出去的。”
夏中山举起一只手,作个手势,一只手背在背后,站在石桌前,重新拿起笔,坦白道:“说实话,我还不想结束这里的生活,每天无忧无虑的,过得象神仙一样,饿了有青梅和王八煮的可口食物,冷了有大家一起织的麻服,有时下下地,闲时就读书练武,晒太阳,看风景,有信陪我吟诗下棋,在宫里哪有这么自在舒服?”
春儿道:“宫里吃的可是山珍海味,穿的是锦缎,戴的是金玉,有很多人伺候你。在这里,跟我们做粗活,瞧你的手上也有茧子。”
夏中山在张小纸上写下三个墨气淋淋的小字“神照天”,笑道:“我现在只有一个体会就是比从前活得有意思。”
纸张缺乏,他不敢乱画大字。
“好个‘神照天’。”有信拍手称赞。
“写得还真有气势。如今你连‘自在天’都悟出来了?”荣儿欣赏地道,“曾经听慧妃娘娘说你从小就会做诗。病了这么多年,你还记得小时作过的诗吗?”
夏中山看着前方的树木和阳光,沉吟一会,收敛笑容,提笔缓缓写下一行小诗:“天地之气中且正,碧海苍龙寄中山。”
“这不是太子和你的名字吗?”有信略惊。
“这是小时候父皇教我写的一句诗,从小他对我和中正寄予厚望,这句诗,其实中正应该都不知道。”夏中山忆起童年之事,神情有些萧落。
“虽然你病卧多年,但是现在好起来了,而且你还这么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报答皇上对你的厚望。”荣儿一边说,一边拿起那句诗,笑道,“我爹说过,好的书法作品有时不一定来自于长年练习后的时候,有时来自一个特别的时机,可能因特别的心情和事件,突然情思渲泄,而成为了幅难得的作品。我看这时很特别,中山哥这幅字,我先收藏着。”
夏中山惆怅顿消,她从来没要过他什么东西,看样子她很喜欢这行字。
“荣儿可真有眼光。中山兄刚才的确是在特别的情景下写了一幅不寻常的作品。”有信仔细审视一会,欣赏地肯定。
“你真看得上,便送给你了。只是这诗…”
“你放心,这诗不会传到别处。”
夏中山感叹地摇下头,“我这是不相信你们了?”
春儿咂下嘴唇,“我还没看清呐。”
荣儿快速将字画两端合拢,笑道:“春儿你帮中山兄他们倒清暑的药茶吧,我把这字画先放到屋里。”说罢转身跑出亭子。
夏中山好生高兴,想不到荣儿竟看上了他这幅字,心情一好,拿起一张芭蕉叶又尽情地练习。
“中山哥,你先喝点解暑的茶吧。”春儿把一碗茶递给他。
他勾下头直接咕噜地喝几口,象市井子弟一般,毫不讲究仪态,喝罢提笔又专心写字。
春儿和有信对个眼色,说声:“我得去厨房帮帮忙了。”便也跑了。
荣儿得了那幅字画,好生放着,过些天后,中旬的一个夜里,小东西和大东西又送来外面的消息。
因为只有陌里懂怎么使唤两只鸟儿,所以语琴那边的信得通过陌里转传。
“不只谢姨娘怀孕了,我娘也怀孕了?”荣儿只读了几行信就兴奋得打两个转,才继续读信。
“郑芊菁一行离京了?苟如云也跟着她回老家了?”这在她的预料之中。再往下看,却是父亲说到慧妃那边的事,说慧妃牵挂二皇子得厉害,因每次都是应清沅口头传信报平安,希望她能让二皇子亲笔给慧妃写封信以作安慰。
府里的事不用她担心,一切按她出门前计划的进行,三表哥春天时果然跟着大表哥在工部得了个试用职务,语琴通过其哥哥张大山在暗中走动,联手含萱,暗地里在恩哲下边包了些包工包料的工程,恩哲几兄弟暗中从含萱那边入了股,荣儿自己在近南县的和范家合作的生意做得红火顺畅,语琴报告的经营收入,她都懒得记录成帐,最重要的是二哥、文奇顺利通过了春试,秋天的二试肯定也没多大的问题。安平府今年真是喜事连连。
慧妃的这种心情完全在荣儿的掌握之中,此时她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皇上那边要明里宣布因她已死的原因,她和夏之康的婚约应该完全解除,还得有个时机,可不能在她死了一年都没有做这种事,这些损害会宁府的声誉的。
按照常理,她死都死了,根本不用解除。要是她没死,皇上要宣布解除这段婚约,还得有个合适的机会和喙头。
而且,皇上那边也有心看她的动静情况如何。
这还不容易?荣儿写好回信,拿出夏中山写的那幅小字,一起卷进信里,喂了两只鸟儿,便让它们飞走了。
陌里兄弟俩二月得到血舌兰后,便回到近南县租住的欧家的院子里,生病的母亲由欧大婶母子俩帮忙照看着。
母亲服用血舌兰后,两个月后能简单的说几个字了,又过了两个月能断断续续地说点语句,陌里便留了弟弟在家专门照看,自己去了京城追踪郑芊菁的消息。
郑芊菁回近远县,他又回到了欧家。
这下午刚到进院门,小毛在院子里玩,看到他回来了,就兴奋地叫:“陌大娘会叫我的名字了。”
“这是给你和你娘买的京城烤鸭。”陌里从背篓里拿出一只烤鸭,和一包零食塞给他。
“谢谢陌里哥。我先回屋去。”小毛好吃,抱着东西欢喜地进了东面的屋子。
母亲终于能清醒地说话了,陌里的心情复杂而激动,进了东面的院子,回手关上院门并上了门闩。
听到外面的声音,陌阡从屋里出来,看到是他,高兴对屋里说,“娘,陌里回来了。”
虽然灵魂不是本主,可是早就接受了这身体的一切,连性情里都有原主的一些特征,有时陌里想控制都不能,到底是性情之躯,有时得顺势而发。所以这个娘在他心里的重要性不比陌阡少。
“娘。”陌里背着背篓冲进中间的屋子。
床上躺着的妇人,泪光涟涟地看着门口处身形高大的男子,嘴唇动了动,轻轻唤声:“里儿。”
“娘。你真的醒了?只是为什么你还是不能起来?”陌里扑跪在床前,控制不住地声泪俱下。
妇人的手指动了动,可惜还是抬不起手,轻叹一声,“能和你们说话,我也就死得瞑目了。”
“不!我们一定会让娘坐起来,站起来,能行动自如地活下去!”陌里激动地握着她的手。
“娘知足了。”妇人用眼眼看一眼陌阡。
陌阡也跪在床前,抹抹眼角的泪,握着她的胳膊说,“我们一定会让娘从床上下来,正常地活到老。陌里说了,明年起我就准备去参加会试。”
妇人双眼微闭,枯瘦的脸上脸色一暗,不再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