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伴着大雪呼啸了一晚,至清晨才消停,整个靖安侯府,笼罩在一片白色之中,显得极为宁静。
甘草带着英嬷嬷迈了进来,季望舒放下手中的匣子,吩咐道,“给嬷嬷看座。”
陆妈妈搬了小杌子过去,英嬷嬷只坐了一半,整个身子挺得笔直,颇显拘谨地垂首不语,心中却在猜测着大小姐唤她过来,所为何事。
“嬷嬷对贤贵妃,了解多少?”季望舒看了一眼被她扔在妆台上的匣子一眼,尔后转头看着一脸拘谨的英嬷嬷问。
英嬷嬷慢慢抬起头,迟疑了一下才道,“大小姐,为何会问起贤贵妃娘娘?”
季望舒道,“当日宫中,偶有机原得见贤贵妃,见了之后有些好奇,似乎贤贵妃在宫中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
英嬷嬷偏着头想了一会才道,“不瞒大小姐,老奴对贤贵妃娘娘知道的也并不多,不过皇上对贤贵妃甚是宠爱,太后娘娘却甚是厌恶贤贵妃娘娘,曾经有一次,皇上歇在贤贵妃的宫殿里,可不知怎的伤了脖子,太后娘娘知道以后大怒,本要赐死贤贵妃娘娘,可皇上却一意坚持是他自己不小心弄伤的,不肯下旨赐罪贤贵妃娘娘,也就从那一次以后,太后娘娘便将贤贵妃给圈在了临华宫,但在皇上的坚持之下,临华宫一应用度,还是依着贵妃的制度。”
虽不过寥寥几句,却道出了那幕后的血雨腥风,身为一国君王,无原无故岂能伤到脖颈,要知道,脖颈这个位置,却是最易夺人性命的部位,贤贵妃能伤了建元帝的脖颈,想必是想了杀心,而建元帝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不惜保护贤贵妃,可见在建元帝的心中,贤贵妃的份量有多重。
一个对自己儿子动了杀心的女人,太后娘娘自是厌憎万分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奈何建元帝喜欢,太后虽贵为太后,可到底皇上才是一国之主,她无奈之下,只得退让一步,将贤贵妃给圈养在临华宫。
难怪那临华宫,虽然是只在皇后娘娘之下的贵妃的宫殿,却那般的清冷!
季望舒在心中暗暗思忖,继而又道,“嬷嬷,贤贵妃出自哪府?”
英嬷嬷道,“贤贵妃娘娘姓徐,乃已经致仕的翰林大学士徐大人的嫡女。”
已经致仕的徐大人?
季望舒于脑海搜了一圈,没有印象,便又问道,“嬷嬷,这位徐大人,因何致仕?”
她一问,英嬷嬷就一脸迟疑地望着她,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说出徐大人致仕的真情,见她一脸矛盾挣扎的表情,季望舒又道,“嬷嬷这般迟疑不决,可是因为徐大人致仕的原因和陆府有关?”
英嬷嬷心中一松,她都还没说,大小姐就根据她的反应推断出正确的答案,这样聪明的姑娘,可以遇见她将来的锦绣前程!
“大小姐猜的很对,当年徐大人和陆太傅二人关系甚笃,在皇上判定陆太傅叛国罪名之后,徐大人力排众议要求重审,皇上当庭驳回,徐大人心灰意冷之下辞官而去,皇上原本不准,贤贵妃为父求情,皇上这才恩准徐大人辞官归故。”没了顾忌,英嬷嬷说得很是流畅。
虽是文人,却甚有骨风!
季望舒心中赞了一声,想到那个被圈在临华宫的美丽优雅的女子,不由得叹息一声。
贤贵妃既然敢伤建元帝,想必是因为什么事让她愤怒到不惜舍命,会是什么事呢?
不过连英嬷嬷都不知道,想必当日临华宫的宫女内侍们,都被皇上给杀了,所以当日事情的真相,估计就只有皇上和贤贵妃二人心中清楚。
“小姐,镇国公府的王小姐递了贴子邀请您前往镇国公府。”茯苓打起帘子走了进来,由袖中掏出一张贴子递过来。
季望舒接过贴子,贴子很是精致,淡蓝色上压着细细的花纹,周边镶了金粉,中间用梅花小篆的字体成了一个王字,显然而见,这贴子是王韵婷亲手所绘。
将手中的贴子细细看了一遍,季望舒委实想不出王韵婷为何要邀请她过府一聚的理由。
当日在点妆阁偶遇王韵婷,却也说不上有什么恩怨,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以王韵婷的身份,犯不着和她计较什么,这张请贴,委实让人猜不出是何用意!
“小姐,这贴子可真好看。”被赐名为银翘的环儿拎着一壶热茶走了进来,两眼灼灼生光地盯着贴子周边镶着的金粉。
瞧着这丫头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金粉,只差没冒出那能值多少银子的神情,季望舒忍不住愉悦一笑,“镇国公府王三姑娘的贴子,能不好看吗?”
镇国公府的王三姑娘?
银翘放下手中的茶壶,想了想,恍然道,“小姐说的可是被皇上赐婚为太子妃的王三姑娘?”
季望舒轻轻点头,银翘忙道,“小姐,这贴子您可得好好收着,将来指不定还能卖一笔不小的银子。”
卖银子?用这贴子?
季望舒颇有些无语地的看了看手中的贴子,尔后无语地看着眼前两眼直冒金少紧紧盯着她手中贴子的小丫头,有些郁郁地想,自己是不是太过苛待这丫头了?竟让她有了拿贴子卖银子的想法?
站在她身后的白薇忍着笑问,“银翘,不过一张贴子罢了,能值几个银子?小姐她可不差这点银子。”
银翘不以为意地摇头,很是理直气壮地道,“白薇姐姐,话可不能这么说,王三姑娘如今可是太子妃,可不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贴子,怎么着也得值个上百两银子。”
她一边说一边双眼还紧紧盯着季望舒手中的贴子,一脸唯恐自家小姐会把贴子扔掉的小心冀冀之情,季望舒却是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这个小丫头,这小丫头,居然能想这么远!
未来的皇后娘娘,亏这小丫头居然还有这般高瞻远瞩的目光,自己从前竟是没发现!
白薇和白芍二人听了忍不住相视一笑。
不过是个王三姑娘手绘的贴子罢了,若让银翘这小丫头知道,自家姑娘不但可以拿到伽蓝寺主持星云大师的墨宝,更能让星云主持对自家姑娘唯命是从后,这小丫头指不定就会让身为七星阁阁主的星云主持签份卖身契给自家姑娘!
“这贴子,等回头由镇国公府回来,就交给银翘好好保管。”看着银翘灼灼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贴子,季望舒嘴角一抽,转头吩咐。
白薇忍着笑点头,“是,小姐是即刻启程去镇国公府吗?”
季望舒点头,白芍忙道,“奴婢这就去备车。”
茯苓则仔细看了看后道,“小姐可要换套头面?这样会不会太过简单了些?”
小姐头上只插了根羊脂玉的簪子,镇国公府那样的府邸,小姐这般简陋装扮而去,谁知道王府的姑娘们会不会暗中嗤笑自家姑娘。
季望舒却淡淡摇头,前生她就不喜在头上插一大堆贵重头饰,虽能让别人赏收悦目,可受累的是自个的脖颈,前生她是连皇冠都恨不能不戴,今生,她可不想自己还受那些世俗礼教所限。
见她摇头,茯苓也深知自家姑娘说一不二的性子,便不再相劝,转了身从箱笼里挑出一件织锦镶狐狸毛的大氅道,“小姐,外面风大,您系上这个。”
这一次季望舒没摇头,由着茯苓给她系上大氅,那边甘草也将暖手炉准备好了递给她,她接过手炉捧在手心,吩咐道,“陆妈妈,甘草茯苓,你们三人好好守着行云阁,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沉香和紫苏二人去做。”
陆妈妈和甘草以及茯苓点头应下,“小姐放心。”
季望舒转头看向英嬷嬷道,“嬷嬷可愿随我前往镇国公府?”
英嬷嬷虽不是靖安侯府下人,但早就有心追随靖安侯府这位大小姐,当下焉有不答应的,含笑点头,“能蒙大小姐厚爱,老奴荣幸之至。”
一行人出了行云阁到了前院大厅,不过坐了片刻功夫,得到消息的李大管事便亲自过来,揖礼道,“郡主可是要出府前往镇国公府?”
季望舒点头,李大管事又道,“马车已经备好,郡主请。”
季望舒起了身,带着白薇和英嬷嬷到了门口,原本紧闭的院门已然敞开,她提起裙裾正想迈出去,却听得后面传来声音,“大小姐请等等。”
她转过身子望过去,却见老夫人身边的蓝嬷嬷气喘嘘嘘地走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一脸不情愿的季芙蓉和服侍的妈妈和贴身丫鬟。
“大小姐,老夫人知道您要去镇国公府,便命老奴带着五小姐过来,老夫人说了,让五小姐随您一起去镇国公府,姐妹二人也好有个伴。”蓝嬷嬷喘了一大口粗气后才禀明原因。
季望舒淡然点头,转头吩咐李大管事,“既然五妹妹也要去,还劳烦李管事再备一辆马车。”
李大管事自是点头应下,匆忙离开,片刻之后,便又有一辆马车由后巷驶了过来,季望舒提着裙裾走向前面的马车,季芙蓉却伸手一指道,“我要坐这辆?”
季望舒停了脚,似笑非笑地看着蓝嬷嬷,蓝嬷嬷被她的目光看得头皮有些发麻,忙扯了扯季芙蓉的袖子,低声劝道,“五小姐,那是郡主的马车,您还是坐后面那辆。”
“不,我就要坐这辆。”季芙蓉跺了跺脚,小脸上满是不肯她坐这辆马车她就不去的表情。
季望舒莞尔一笑,蓝嬷嬷却觉得大小姐不笑还好,这笑起来,更让人心惊胆战,忙又低声劝道,“五小姐,时辰不早了,您还是别闹了,再闹下去,可就误了时辰了,您还是赶快上马车吧。”
季芙蓉哼了一声,却不回她,挺着腰杆昂着小脑袋径直行到第一辆马车边,娇声呵斥守在马车边的小厮,“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蹲下来服侍本小姐上马车。”
小厮不敢说话,忙弯着腰跪在地上,季芙蓉就踩着小厮的背上了马车,尔后回头冲着季望舒得意晒笑,一脸我就要坐这辆马车,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蓝嬷嬷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这五小姐,也当真是个不消停的主,今日王三姑娘邀请的可只是大小姐,这还是老夫人为着五小姐好,才命她来传话,可这五小姐却不识趣到要鸠占鹊巢,大小姐可不是个好欺负的主,这么折腾下去,今儿说不定就去不了镇国公府了!
正担忧着,就听季望舒淡声道,“白芍,动手。”
然后就见站在马车边的丫头足尖一点跃上了马车,尔后就见这丫头拎着五小姐的衣领,将五小姐拎下了马车。
再然后,季望舒就带着英嬷嬷白薇上了马车坐好,白芍这才松开拎着季芙蓉的手,一跃也上了马车,白芍进了马车之后,季望舒淡声道,“去镇国公府。”
车夫不敢迟疑,手中僵线一挥,马车驶动起来,蓝嬷嬷这才回过神,赶紧地上前道,“五小姐,您还是快点上车吧,回头让老夫人知道,又得生气。”
季芙蓉如梦初醒,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这才转了身子蹭蹭地走向马车,身后跟着的妈妈和丫鬟也才如释重负的跟着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