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帝驾崩之后,举国致哀,礼部为泰和帝操办了盛大的国丧,在京中三品以上官员每日到护国寺诵经。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次日,礼部也简单操办了太子的登基仪式,新帝登基,拟国号为定安。定安帝登基当日,三皇孙永珺被封为太子。
因忠顺王谋反牵扯极大,前朝后宫俱是繁忙不堪。一面有礼部主持操办泰和帝丧事和定安帝登基,册封太子等一系列典礼事宜。一面刑部忙着核实忠顺王及同党量刑,抓捕漏网之鱼,问斩的、流放的、贬为奴的不知凡几。
又因文臣武将中,和忠顺王勾结者甚众,追查起来也是极耗时日,其中刑部、大理寺最为繁忙。京郊校场事变,多少王孙公子也参加了,事发地离京城又近,消息传得极快。但凡和此事有些牵扯的人家,尽皆风声鹤唳。便是未曾参与此事的,又怕因亲友参与了自家受到连累,也是不安,整个京城竟是人心惶惶。
其中贾家因曾派贾琏前往平安州联络国公爷旧部一事,贾家尤其胆战心惊。上至贾母,下至敏锐与众不同的贾探春都是悬心不已。倒是贾赦依旧种花养鸟,邢夫人百事不管,东院里头一如往日平静。
贾母房中,依旧只有贾母和王夫人二人,外头守着赖嬷嬷、周瑞家的、鸳鸯等人,一直苍蝇飞不进来。贾母歪在罗汉榻上,王夫人在下首站着。王夫人满脸忧色的道:“老太太,如今咱们家全靠你作主了,如今咱们府上,也只有老太太有那样的体面,和许多王妃、诰命皆有交情。媳妇求老太太打探一番元春的消息。”
京郊校场事变之后,贾府也是日日派人打探消息。可惜自从贾代善亡故,贾府在前朝再无有实权的人脉,消息竟是闭塞得很。不过靠贾母当年和一众贵妇的老交情,在后宅打探些转了好几遍的消息,也不知道还有几分真。
初时贾府并不知夏守忠前来荣国府联络,是受了吴贵妃指使,更加不知吴贵妃的依仗便是忠顺王。忠顺王在午门被斩首,泰和帝病故,贾府除了守国孝不敢宴乐外,一如既往的醉生梦死。
加之平安州兵马赶来校场,原是解了泰和帝之围,初时贾母和王夫人只当夏守忠是受了泰和帝指派前来荣国府议事,荣国府这次竟是立了大功,甚至还憧憬起加官进爵来。只她们也不想想,若是泰和帝派来的人,怎会如此鬼祟?直至半月之后,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也被问斩,贾母婆媳两个才慌了。因而才有王夫人今日又求贾母一事。
又说林府里头,因泰和帝驾崩和追查忠顺王余党一事,林如海日日繁忙,倒是后宅里头清闲许多。因黛玉指给了如今的太子,便不再掌家。贾敏倒不能托懒了,复又亲自掌家。
这日,二门上婆子来回话说:岳太太和荣国府二太太来递了帖子,人已经是门房上候着了。
贾敏心想:如今老爷权势越发重了,倒不能让人闲话说老爷得势就忘亲。于是也命人将母亲和王夫人从仪门迎进来。贾敏又亲自到内院门口迎接,倒让人寻不到错处。
到了松鹤园花厅之上,贾敏向母亲见了礼,才分宾主坐了。又命人上了极好的茶,贾敏才问贾母来意。贾母看了一眼贾敏边上侍立的丫头婆子,先闲话一回,竟不知如何开口说正事。
王夫人爱女心切,到底沉不住气,在贾母和贾敏说一阵家常之后,插口道:“我有几句体己话要和姑太太说,倒不好叫人听见,不知各位姑娘和妈妈能否回避一二?”
贾敏也知晓王夫人其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非节非庆的,又在国孝里头,她来府上必是有事相求,因而故意带着丫鬟仆妇摆下排场来迎接。谁知王夫人竟将话说得这样明白。贾敏听了,笑道:“既是二嫂子有话,你们且先下去吧。”说着向王嬷嬷使了个眼色。
王嬷嬷原是黛玉的奶娘,后来黛玉指给了如今的太子,身边有了凝雨姑姑等人。又因黛玉掌家时候,王嬷嬷常在一旁协助,如今贾敏久不掌家,只怕手生,因而黛玉又让王嬷嬷先在贾敏这边伏侍半年。
王嬷嬷自然明白贾敏的意思,出了松鹤园便向蕙兰馆去了。
这头贾敏听了王夫人的话,心中冷笑一声:这毒妇当年毒害礞哥儿的时候,是如何对待自己亲子的?此刻倒有脸来求自己救她女儿?因而贾敏抿了一口茶道:“二嫂子这话糊涂,咱们内宅女子哪有将手伸到朝堂的?我可不敢与我们老爷招祸。”
王夫人听贾敏这话,自是拒了自己请求,到底不甘心,且如今厅上只有三人,也不怕将话说得明白,因而王夫人道:“姑太太,咱们到底是骨肉至亲,当年原是我对不住姑太太,今日我向姑太太道歉了。但元春到底是老爷的嫡亲骨肉,老太太的嫡亲孙女,姑太太不看僧面看佛面,但求看在元春是贾家姑娘的份上救她一命。”
贾敏听了“老爷的嫡亲骨肉”一句,心中叹息:到了如今这份上,王夫人竟然还不知死的窃居正室,将二哥哥称作老爷,真是不知道怎么死。只贾敏到底是做妹子的,见贾母都不说话,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放下茶碗,盯着王夫人看了会子。
贾敏如今生活自在,夫君仕途顺利,儿子上进,姑娘更是百个不及的出挑,又有黛玉忙帮掌家,她无忧无虑的,又保养得宜,虽然只比王夫人小得几岁,如今看着却年轻十岁不止。
王夫人见了贾敏形貌俊美,体态婀娜,一双妙目风流婉转,想到这些日子自己的弹尽竭虑,乍见贾敏早就心生羡慕。如今见贾敏一双温柔妙目盯着自己,目光渐渐变得锋利如刀,不禁心下一愣,直有不寒而栗之感。
半日,贾敏才说:“二嫂子当真在意一家子骨肉?还是只在意自己骨肉!”
王夫人自以为自己毒害林礞未遂的事,林家人并不知晓。今日见了贾敏这样质问,却也不觉内心发毛。许是她做贼心虚,饶是念了许多年佛经,早就喜怒不形于色,听了这话也是面上一愣,闪过一丝疑惑和惊恐。
自林家回京之后,贾敏对母家虽然冷淡,却一直是柔和得体的,贾母也从未见过贾敏这样神色。见了贾敏这样问话,贾母也将目光移到王夫人脸上,王夫人方才脸色乍变,自也落到贾母眼中。
虽然贾母并不知晓王夫人勾结甄应嘉谋害林礞一事,如今见了贾敏姑嫂两个这样说话,贾母心中也猜着贾敏远着母家的背后,绝非仅仅因为当年和王夫人那一点子龌鹾了。贾母此刻心中恨不能捏死王夫人,这个蠢妇不知道做了什么得罪了敏儿,竟白白得罪这样一门好亲。只如今这情形,她倒不好开口问什么。
贾敏简简单单一句话,王夫人竟不知如何作答,犹豫了片刻,才笑道:“姑太太这说的什么话?既是一家子骨肉,还分什么彼此?姑太太这话,倒叫人听不明白了。”
正说着,外头管事前来回话说:“姑娘听闻岳太太和荣国府二太太来访,前来请安。”王夫人听得“二太太”三字,只觉心中一疼,她在荣国府里头掌着大库的钥匙,谁不奉承她?但出门在外,到了别人眼里,她到底是低于邢夫人的二太太,荣国府的太太,外头都认邢夫人的。
贾敏点头说请姑娘进来,须臾,门口小丫头打起帘子,贾母和王夫人回头看到未来的太子妃娉婷走来。黛玉模样儿自不必说,气度竟也越发高华,王夫人自持王家女儿容貌没得挑,但和这林家女比起来,倒皆有所不及。
又见黛玉身后跟着一个宫里来的管事姑姑,两个宫里的教养嬷嬷,两个宫女,还有两个太监在外间伺候并未进来;又有黛玉原本带在身边的王嬷嬷,两个伴读,两个大丫头。竟是一脚出,上十只脚跟着迈的排场。饶是贾母见多识广,也暗服黛玉的派头。
黛玉倒并不喜欢许多人跟着,往年外出应酬,也不过带着两个丫头一个伴读,一个嬷嬷,不叫人觉得寒酸便够了。蕙兰馆其他二三等丫头、婆子虽然有些,倒怎么随黛玉见客。只如今宫里来的人便有七个,加上国丧后定而未嫁的英莲,新请的宝琴,原有的雪雁、雪鸢两个打小伏侍在身边的丫头,如今黛玉一出门,排场竟是想小些也不能了。
黛玉向外祖母、二舅母见了礼。贾母忙道了免礼,又夸奖一番玉儿越发出落得好了,王夫人也是言不由衷的极尽夸奖一番。
便是王夫人素日自大,倒也不敢让宫里的人回避,知晓今日是白来一趟的了,因而站起身来要告辞。
凝雨姑姑等人只知林家和荣国府走动并不亲近,却也不知王夫人当年做的不能见人之事。但凝雨姑姑是当年元后身边的亲信,见了王嬷嬷来请姑娘,便知道太太不欢迎今日的客人。
凝雨又见方才黛玉对贾母行礼还算脸色稍微好些,到了向王夫人见礼时候,黛玉虽然依旧按礼数行礼,却能明显让人感觉到疏离。因而凝雨便断定姑娘不喜欢王夫人。
在王夫人将将起身时候,凝雨姑姑却站出来说:“奴才不过是在姑娘身边伏侍,有些话原不该说。只今日贾二太太做出不敬先帝之事,奴才不能不说。如今先帝将将驾崩,正值国孝,贾二太太竟然穿锦着缎的,不知贾二太太为何对先帝如此不敬?
再说了,咱们姑娘如今定了太子,贾二太太今日穿了这样越制的衣裳来尚书府作客。知道的,说原是贾二太太疏忽了;不知道的,倒要说咱们姑娘定了太子之后,府上亲戚都张扬了,凭白为咱们姑娘招不是。依奴才的意思,贾二太太倒是出门小心些,莫让人看到才好。”
贾母和王夫人听了这话,皆是一惊。贾母再侧身看王夫人时,可不是穿锦着缎是什么?贾母自己疏忽,竟凭白让王夫人替府里招祸。这凝雨姑姑是宫中的老人,当年贾代善还在的时候,元后设宫宴,自己就见着她曾经在元后身边当差。凭凝雨的身份,只怕极重先帝。今日贾王氏对先帝不敬,让别人发现倒还罢了,当凝雨姑姑抓个正着,这事可怎么了得。
贾母吓得连忙道:“是老身没有管教好儿媳妇,今日回去定然好生管教。先帝驾崩,我们府上也哀痛不已,只今日出门走亲,贾王氏才一时不查,疏忽了。还请姑姑网开一面。”
凝雨姑姑听了,先向贾敏和黛玉行了礼说:“太太,姑娘,方才奴才未经允许多嘴,还请太太、姑娘恕罪。”才又转身对贾母说:“国公夫人这说的什么话,我本是一宫人,如今先帝指了我伏侍姑娘,我便尽心伏侍就是。贾二太太虽然越制,我并没有处置权利,网开一面的话从何说来?我既是姑娘身边的人,原该只管着姑娘院子里的事,今日原是我多嘴。等会子,奴才还要向姑娘、太太请罚呢。只求贾二太太莫要连累我们姑娘。”
王夫人素日胆大妄为,也不过是仗势欺人,如今真正见了宫中有品级的姑姑,哪里敢托大,忙道:“嬷嬷教训得是,民妇今日回府就改过来,日后再不敢犯了。”
凝雨姑姑说了不再多嘴,便不再说话。贾母和王夫人今日白来一趟,王夫人还被凝雨姑姑数落一通,自是一肚子怨气的回到府上。她今日原是不想被贾敏比下去,特地选了上好衣裳穿来,不想惹了这样一桩祸事。
次日,贾母便传下话去,荣国府上下皆要严守国孝,谁都不许越制,否则必受重罚。吩咐完传话的管事,贾母又屏退下人,逼问王夫人是否曾对林家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王夫人自是矢口否认,贾母却冷笑道:“敏儿的脾性我明白,你若没做过,她怎会质问你不在意人家骨肉的话?你若没做过,脸色又怎会变?”贾母越问越声色俱厉,吓得王夫人脸色又一变。
贾母到底是年老成精的人,虽然无甚大格局,内宅争斗和看人神色却是再准不过。见了王夫人做贼心虚的神色,贾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举起拐棍在王夫人小腿上狠敲两下,倒是打个王夫人小腿极疼,身子一晃,险些没站住。
贾母怒道:“今日去一趟,我算明白林家和咱们到底是离了心了。都是你这个愚妇做的好事,白白得罪一门好亲,否则政儿宝玉多少好处?你且下去好生想想吧。罢了,如今过了许多年,我也不再追问你到底做了甚么事,只你日后好自为之。”贾母虽然猜到了王夫人只怕做过极不好的事,却生出几分不愿面对真相的心思,不曾深问。
王夫人今日越制,在这样关头为府里招祸是一桩;王夫人对林家做过不好的事是一桩,两处怒火并一处,贾母才狠用拐棍打了王夫人两下。但看在宝玉面上,贾母到底舍不得太削了王夫人颜面,怕将来宝玉在府里不好抬头,因而只打了不会被人看见的身子上,不曾伤了头脸。
又过了月余,京城忠顺王同党才算料理得差不多了。除当日问斩的忠顺王和七皇子外,忠顺王府男子尽皆问斩,女子犯下重罪的也是问斩,不曾参与谋反的幼子幼女逐出族谱,贬为罪奴,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回京。
十皇孙非泰和帝亲孙,原该问斩。但知晓内情的泰和帝、忠顺王、吴贵妃三人皆死,无人知晓十皇孙真正身世。因而按当初在校场上,泰和帝说的和老五一般下场的话,刑部酌情判了十皇孙贬为庶人,逐出族谱。
新帝登基,皆是要立威的,因而当初泰和帝才在处死甄贵妃后,对甄应嘉引而不发,便是将甄家留给新帝练手立威。如今定安帝登基,京中叛党又处置完毕,自到了发落甄应嘉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好想打王夫人的脸,但是其他人动手落了下乘。贾母虽然不懂教育子女,把荣国府害得一团糟,但是想想她的身份,应该做不出打嘴巴的事。所以,算了,拐棍打两下小腿过过瘾。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