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恩还以为自己要在皇都再等待一段时间才能见到父亲,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刚才到迪恩的第三天,卡拉玛皇帝就召见了他。
现在,梅恩正不紧不慢地走在皇宫内鹿苑的草坪上,脚下踏过的青草发出窸窣的响声。不远处,被园丁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低矮灌木丛上还留有晨分时刻的露珠。梅恩顺着已经延展开的视线望去,只能勉勉强强地辨认出其中的一部分蓝雪花在大理石长廊下随风摇曳。
“早安,殿下。”附近长廊里的仆从低下了头,向梅恩致以敬意。
“早安。”梅恩随意地摆了摆手,“你知道父皇在哪吗?”
“陛下在花园里,最近他一直都待在那里。”仆从回答道。
梅恩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是的。”仆从隐入了长廊尽头中光线照不见的阴暗角落,消失了。
梅恩则继续跨过草坪,向着花园前行。皇宫里的建筑充满了双月叛乱时期的风格,无论是雕刻在房间外墙上的梅花形浮雕,还是以柔顺的手法衔接在一起的屋檐转角,一切都让梅恩感受到了一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的舒适感。
他按照旧时的记忆从一堵长满了碧绿盘山虎的墙壁下走过,在树墙筑成的迷宫徘徊了一阵子,七拐八弯地走到了出口处自上砌下的白玉台阶。看着脚边浅浅的流水,梅恩抬起脚,拾级而上,终于来到了那颗参天古树前。
皇子抬起了头,仰望着大树,透过它茂密的枝叶看着皇宫近空上方那由密蔽场织起的蓝色电网。回忆起了儿时的生活。
亚克德斯曾经在这棵树下打断过梅奈希恩的牙齿。脑海中的记忆提醒着梅恩,这具身体的前任主人往日里的屈辱。就在这棵树下.....
正当梅恩看着肿胀的树瘤回想起过去的往事的时候,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我还在想你还要等多久才会到来。”
熟悉的声音在梅恩的身后响起,他回过头看见了穿着便服的卡拉玛三世正站在两名穿着沉重铠甲的禁军士兵身后,看着自己。
“父亲大人。”梅恩微微地低下头向这位帝国最为尊贵的人行礼致意。
“我有一些话要问你。”在梅奈希恩面前,卡拉玛皇帝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你跟我到书房来。”
“如你所愿。”梅恩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陛下,仿佛将要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
“这么说,是伊斯塔骑士首先攻击你们的咯?”卡拉玛三世的提问就这样开始了。他双手靠在扶手上,身体重心压在了身后的靠背,眼睛里闪烁着寒光,看起来似乎能洞察梅恩内心的一切思想活动。
符能灯亮起了柔和的光芒,将整个房间包裹在一片温暖的橙光中。
“是的。”梅恩点了点头,“我据理力争,但是伊斯塔骑士还是执意发起了攻击。迫不得已我只好下令还击。”
这时,皇帝手肘抵在桌上,五指并拢蜷曲放在腮下,扬起眉毛,若有所思地听着梅恩的讲话。一把明晃晃的开信刀放在他的身前,下面铺着张雪浪纸。
卡拉玛皇帝摆了摆手,阻止了试图继续辩解的梅恩皇子,“梅恩,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实话实说。”
梅恩微微颔首,表示同意。卡拉玛皇帝用褐色的眼睛凝望着梅恩,嘴唇缓缓地蠕动了一下:“你是怎么和教会的那个圣女搅和到一起去的?”
“什么?”梅恩被父亲抛出来的问题弄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卡拉玛皇帝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只好说道:“我没有和圣女罗洁丝有什么交情,父亲。”
“没有什么交情。”卡拉玛听见了梅恩的话,眉头紧蹙,身体微微前倾,更加专注地盯着他摇了摇头,“我看未必。没有什么交情你会为她的舰队护航?没有什么交情你会为她去攻击一名炽阳骑士?如果没有交情你会和你那皇姐一样成为全网万众瞩目的家伙?”
“护航只是因为正好顺路而已。攻击炽阳骑士的原因刚刚也解释过了,是因为他们率先攻击我们。至于最后一个。”梅恩微笑着望着父亲,“虽说捕风捉影是全网的媒体一致爱好。但是就这样把我和二姐相提并论,是不是太过于苛责了。”
卡拉玛皇帝一言不发。
“真的没有什么交情。”梅恩在心中本着“我心我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为正义。”的态度,然后用一种真诚无比的眼神看着眼前眉头紧锁的卡拉玛三世。
“梅恩。”卡拉玛三世眯起了眼睛,嘴角翕开了一条小缝,“我知道你有很多不良的爱好。也知道你喜欢干一些让皇室蒙羞的事情。但是。”
卡拉玛三世将椅子拉开,站起身,侧身站着,双手背在身后,像稍息那样站得笔直:“有些女人不是你想碰就能随便碰的,你最终会发现,她们会害了你的。”
卡拉玛将头转向梅恩,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梅恩这才发现到父亲双眼下那厚积的眼袋,不由地有些略微出神。
卡拉玛三世用有些疲倦的嗓音说道:“我发现我以前对你的认识可能有些偏差,梅恩。在我的记忆里,你一直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混蛋。不过现在看来我可能低估了你。”
梅恩的喉结动了动,没有正视卡拉玛皇帝。
“小心一点,我亲爱的儿子。”卡拉玛三世用只有父子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继续说道,“你现在的行为是在玩火。”
“你不信任我,父亲。”梅恩微笑着摇了摇头,心中的答案已经明了。
卡拉玛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看着梅恩:“我当然信任你,当然。”
他的手掌划过桌面上凹陷的线痕,转过身子看着窗外宽阔的草坪,难得的阳光照射在了青绿色的草地上,可是在梅恩看来却毫无暖意。
“我很清楚你的那一点点小心思,梅恩。你也有野心,但是你很懦弱。”
卡拉玛三世叹了一口气:“是的,当你的封地被我没收了之后,你似乎发现自己被我逼上了绝路,你那心中沉寂了多年的反抗怒火终于被重新点燃。于是你就想到了一个方法。”
梅恩眨了眨眼睛,感觉身上的汗水逐渐濡0000湿了里面的衬衫。
皇帝转过身,慢慢悠悠地说道:“我听说你私下放掉了你最喜爱的那个女奴,那个叛军领袖的女儿。我也看见,你亲自率领舰队为圣女的船只护航。是这样的吧,梅恩?”
梅恩的嗓子有些发干,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拉玛那一头柔顺的酒红色长发以及浅浅的酒窝,但是随即又被血红色的残幕覆盖。
“梅恩?”卡拉玛皇帝轻弱的声音追问道。
梅恩此时的内心心潮迭起,但是他表面上还是强装镇定地抬起头,回迎着来自皇帝咄咄逼人的视线。
“是这样的,父亲大人。”皇子轻柔地回答道。
“你要知道,梅恩。虽然边疆世界的消息传递回内环会花费很长一段时间,但是这段时间也足以让我瓦解你的那些小小的伎俩。”卡拉玛试图从梅恩的面部表情中窥视他的内心。
有那么一秒,房间里的气氛凝结成了某种胶状物质,但是随即被梅恩所打破。
梅恩没有说话,他在思考该如何应对现在的状况。卡拉玛现在所说的一切都仅仅只是怀疑,并无确切的证据。眼下,他只要能够在父亲面前力证自己的忠诚,便能打消他的疑虑。
“女神在上,我没有任何其他的心思,父亲大人。”梅恩坚决地发起誓言,脑海中浮现出了塞苔丝的影子,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欢愉之主这位参谋能在他身边,为他化解来自卡拉玛皇帝包含杀机的问询。
卡拉玛三世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惊讶的神色,径自走回桌前,将侍从端上的酒液倒入了酒杯中。
“如果父亲不相信,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梅恩无奈地耸了耸肩,“毕竟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哦?”卡拉玛三世依旧冷冷地打量着眼前的儿子,捏着盛满了殷红色液体的小杯放在唇前。
梅恩的双手恭敬地放在了膝盖上,诚挚地望着卡拉玛三世,汗水浸满了手心。
屋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说话。就这样,卡拉玛三世一直望着梅恩。仿佛要用目光洞穿他的灵魂一般。
....
经过了漫长的沉默之后,卡拉玛三世的目光终于柔和了一些,他放在了捏在手中的杯子,走近梅恩的跟前,“我相信你,梅恩。”
他走到了梅恩的身后拍了拍他的后背,继续说道:“希望你不要介意刚才我说过的话。”
“我并不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在和你讲了之前的话,而是以帝国皇帝的身份在与你进行交谈。”卡拉玛三世重新坐回了座椅前,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看着梅恩,“我必须要为帝国负责。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苦心。”
皇帝胸口那只张牙舞爪的皇家狮鹫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明白了。”梅恩严肃地看着父亲,回答道。
卡拉玛三世的脸上阴晴不定:“帝国现在暗潮汹涌,大有不可阻挡之势。我必须小心翼翼,才能保证帝国的安定。”
“所以,父亲........你会怀疑我?”梅恩苦笑着说道。
“你放走了那个名为拉玛的女奴。”卡拉玛三世敏锐地指出问题的所在,“你又主动帮助了圣女,这让我不得不把两件事情联系起来。”
梅恩皱了皱眉头:“她已经成不了任何气候了,我只是可怜她而已。”
卡拉玛三世听到了梅恩的话怔了怔,随即说道:“不要为任何的叛徒可怜,梅恩。他们罪有应得。”
梅恩违心地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另外一只酒杯,为自己倒起酒来。
“作为父亲,我想给你一些忠告。不要再去接触那个名为罗洁丝的女人了。”卡拉玛叮嘱道,“你会害了你自己。”
“是的,父亲大人。”梅恩终于松了一口气,将杯子里的酒液一饮而尽。
“梅恩.....”
这一次皇子抬起头,看见的是一个略微有些不安的老人。
“我真的老了。”卡拉玛三世自嘲般地笑了笑,“作为一个炼金术师我很清楚,我再继续炼金疗法会发生什么。”
梅恩这才注意到了卡拉玛皇帝的手上遍布着暗绿色的痕迹,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长期使用炼金疗法后带来的强烈副作用。
“药剂的起效时间也越来越短了。”卡拉玛嘲弄似地轻哼了一声,“看来我这个群星之主也会在不久之后化作万千星尘了。”
梅恩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皇帝。但是,却又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不可一世的皇帝陛下有些不太一样了。皱纹又再次层次分明地出现在了卡拉玛皇帝的眼角,他的褐色的眼睛里的锐气也快逐渐被疲惫取代,眼睛也开始变得愈发浑浊起来。青黑的眼袋垂在皇帝陛下的双眼之下,暗示着他的睡眠状况并不良好。
虽然,他的头发依旧是乌黑的颜色,但是梅恩仔细地观察却发现那隐藏发丝之下早已花白的点点发根。
“但是,我想在我临死之前再推这个帝国一把,让它能够更加繁荣。”卡拉玛皇帝翻过手腕,细细地查看起漫布他手臂的绿色纹路,“让我能安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父亲....”梅恩低声道。
“我知道很多人都说我独断专权。”卡拉玛无奈地笑了笑,“但是我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帝国也许早就灭亡了。”
“灵吸怪战争,帕蒂汶叛乱。”卡拉玛的眼睛里闪烁着名为回忆的火焰,“哪一次不是将帝国推到了濒临灭亡的边缘。”
“如果我没有力排军部的众议,绕过了繁杂的投票程序,任用卡德加为海军元帅,也许帕蒂汶的叛军就成立了他们那个所谓的共和国了。可是这样的事迹,到了他们的口中,却变成了独断专权的象征。”卡拉玛皇帝嗤笑着说出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