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柳和拾京两个人被客栈老板泼下的祭天酒迎头痛浇。
其实,洪洲逢结亲喜,酒家蹭喜气洒祭天酒也只是象征性的以手撩酒,洒两下意思意思。
可这个客栈老板人比较豪气,又是个人来疯,见今日多喜临门,起码有六七对新人在街上欢跳,一时间情难自禁,抱着一坛子祭天酒,稀里哗啦就朝楼下泼了下去,多数浇在了这俩各怀心事,恍恍惚惚不知躲避的小情人身上。
冰凉的祭天酒一泼,南柳完全醒神了。
她将还在出神的拾京来进客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等他目光落回她身上,愧疚道:“抱歉,一是心动情难自禁,忘了是在外面……”
南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不知他们苍族有没有那种亲了之后就成婚的规矩……苍族无婚制,定是没有。他要是连海州的人该多好。”
十三州风俗各异,连海州早些年是南朝国都所在地,那里的人性多拘谨,若是当着外人面做出公开亲昵行为,亲事未定的就要赶紧定下,否则以后也不会有别的人前去谈亲。
他若是连海州的,回头跟母皇一说,规矩不可废,风俗不能不尊重,或许事就成了。
南柳心思百转千回,悠悠把十三州给转了个遍,才失落想到这种可能性有多小。
而且即便不提回昭阳京后会有哪些艰难险阻,只看现在,自己已表明心意,却不知人家要还是不要她这片心。
思及此,南柳放开手,顿觉喜气全消,索然无味。
拾京未答,南柳叫来客栈的姑娘,吩咐她烧热水。
南柳的那个侍卫从楼上跑下来,鼓起勇气说道:“安排了三间房……您看?”
这是没给拾京单独安排房间。
这会儿拾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应迅速,一下子听懂了这个侍卫的话,他想起南柳之前所说,自己巴巴跑去敲她的门偏要和她待在一起,心中又烦躁又无措,沉眉对南柳说道:“我不要跟你一起,我要睡自己的房间。”
南柳知他是恼了,点了点头让客栈的姑娘给他安排。
“我先回房换衣去了。”南柳指着楼梯口的那间房,“你认个门,有什么事来找我,晚上饿了跟我说一声,一起吃。”
客栈老板虽热情,但做事不细致,是个粗枝大叶之人,连带着他手下的那些个伙计姑娘做事也都不上心。
南柳的洗澡水都没烧热,最后还是雁陵回来给她从后厨找来的柴火烧了水,将就着洗了澡换了衣服。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南柳的太阳穴就开始跳着疼。
拾京那边没人照应,雁陵也没考虑到,南柳也忘了吩咐一声。
因而拾京就着半凉的水洗了澡。
不过拾京好说话,之前就是将就,这会儿也不知道这家客栈做生意到底有多粗线条,冷水冷洗,洗完就算完成任务。
洗完,他回想起那仿佛要融进他骨头里的沉木香,心烦意乱,想逃开南柳,把那段带气味的记忆消除掉,却又想再见南柳一眼,再感受一下那种心烦意乱撞击胸膛的感觉。
围着房间的小木桌转了几圈,拾京终于推开门去找南柳。
他有些饿,也有些累。
南柳房间的门虚掩着,此时,雁陵正盘坐在床榻上给她家殿下揉太阳穴。
门一动,雁陵一抬头,先啧了一声。
拾京也不说话,就站在门口盯着南柳看。
南柳睁开眼,一骨碌爬起来,整好衣服,揉了揉鼻子,扶着头,微微抽了抽气,问他:“你来了,是饿了吗?”
拾京点了点头。
雁陵默了片刻,在南柳殷殷发热的视线中,下楼安排饭去了。
南柳脑袋靠着床柱,招手让他坐过来:“别站着,坐下来吧。”
房间里没有椅子,若是坐下,只能坐在床榻上。
拾京略略犹豫了下,还是走过来,坐到了南柳旁边。
南柳头疼起来,整个头顶像是被人掀开了往里面灌冷风一样,疼得睁不开眼。
拾京见南柳半睁着眼,揉着脑袋,问她:“你怎么了?”
“没事,今天应该玩太疯了,受凉喝风,头疼。”
拾京突然直着眼神说了一句:“我揉揉能好点吗?”
南柳一边疼抽着气,一边笑了出来:“你当真?你要揉,我肯定就不疼了,来!”
她也不客气,珍惜机会,能跟他亲密一次就来一次,当下朝拾京怀里一倒,抓住他的两只手,放在自己额头上:“来吧美人,用你的温柔化去我的疼痛。”
拾京半个字都不想听懂,多少有些后悔,但想着刚刚的话确实是他说的,而且南柳也确实头疼的厉害,他妥协了,轻轻伸出手指,按揉着她的太阳穴。
南柳舒服的嗯了一声,说道:“你手好冰,刚刚洗澡水也是凉的吗?”
拾京却以为她嫌弃自己手凉,想了想,说道:“揉一会儿就热了。”
南柳闭着眼笑:“确实。”
又过了一会儿,南柳突然问他:“手法很熟练啊,以前帮人揉过?”
拾京道:“给阿爸揉过。”
不仅他会,他的阿妈也会。
他的阿爸身体不好,换季变天,气温稍有变化,就会着凉,头疼是经常的事。
拾京揉着揉着,忽然想起他早已忘记的一件事。
阿妈住的祭坛下有很多石屋,通常,他喜欢跑到开在祭坛边的那个石屋去,把石屋顶端的石板推开,扒在洞口编旁边的草玩。
有天,他推开石板,草丛边有只兔子正在啃草吃,他追着那只兔子在祭坛上绕了一圈,最后在守坛阿叔的帮助下抓到了兔子,捏着兔耳朵,高兴跳着跑回阿爸住的石屋,恰巧撞见阿爸躺在床上,就躺在阿妈的怀里,阿妈给他揉着头,正低声说着什么,两个人还轻轻笑了起来。
他听到笑,跑过去把兔子扔上床喊道:“阿妈你看,我抓到了兔子!”
他突然出现把床上的两个人吓得不轻。
他见阿爸的手快速从阿妈的怀中抽出来,阿妈红着脸满脸无奈,问他:“怎么回来也不出声?”
拾京一脸迷茫。
阿爸伸出手,叫道:“阿京你来。”
拾京不明所以,跑过去拉住阿爸的手,阿爸却摸上他的脑袋,在他额头轻轻点了一下,幽幽叹了口气。
拾京傻愣愣地问:“阿爸又头疼了?”
阿爸笑的很无奈:“是啊,臭小子,这下好了,疼上加疼。”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了,拾京在此时突然想起这件事,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他低头看着舒舒服服躺在他怀里的南柳,又想起阿爸从阿妈怀中抽出的那只手,瞬间,他手指下的皮肤像是带电,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他的手指,一路欢腾到他的头皮,酥麻的感觉瞬间炸开,又回流至全身。
拾京手一抖,心中那股莫名心浮气躁的感觉又来了。
这次不一样,还有迫切想要去碰触她皮肤深处的感觉。
南柳睁开一只眼,问他:“怎么了?不想揉了?”
拾京看着她,慢吞吞伸出手,捂住她眼睛,另一只手慢慢放在了她脖颈处。
血在皮肤下缓缓流动着。
似乎,就是这种感觉,这种心烦意乱,好像只有狠狠扼住她的脖子才能终结的,想要触碰她血液深处的感觉。
不……还是不对。
他不是要杀她,也没有理由这么做,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对……
不是。
并不是这样。
拾京迅速收回手,南柳察觉不对,拿开他放在她眼前的手坐起身,疑惑地看着他。
拾京依旧是那个表情,无辜中带着些迷茫和怔愣。
他在出神,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又神游到了哪里,在想些什么。
南柳左看右看,更是疑惑。
或许是错觉,刚刚她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涉及自身安危问题,南柳决定还是要把此事问清楚。
“你手刚刚放哪儿去了?”
拾京回过神,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背对着南柳,怔愣了好久,带着疑惑的语气,说道:“刚刚……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所以你把手放哪里了?”
拾京回答:“脖子。”
南柳沉下语气:“你想做什么?”
“我想知道,对你的那种感觉是什么……”
南柳追问:“哪种感觉?”
“……我不知道。”
南柳忽然轻笑出声,却是压着怒火:“你知不知道,刚刚你的动作……很危险?”
拾京道歉很快,直截了当:“我错了。”
“若是我身边跟的有暗卫,刚刚你就没命了。”
拾京这才明白,她说的危险并不是指自己给她带来的危险。
“我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做什么,我错了,南柳。”
拾京转过身看着她,神情愧疚。
南柳脑袋都要疼炸了。
拾京说道:“我刚刚确实是想试试看……所以把手放在你脖子上……”
“试试看什么?杀我?”南柳声音变了,她忽然发现,这不是交流障碍问题也不是习惯差异问题,眼前这个人坦然承认了刚刚的举动确实是要杀了她。
“差不多……”拾京知道这事解释不清了,他承认了,但又坚定的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不是,已经不是了。我确定,那种感觉不是要杀你,我没那种想法,一丁点那样的想法都没有。”
南柳道:“所以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我想试试……我要想明白对你到底是什么感觉。”
南柳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解释。
身后门开,雁陵进来放下食盘,见此情景,问南柳:“什么事?”
南柳摆摆手,坐下来,按住头,闭眼说道:“拾京,饿了就拿着东西回去吃。”
雁陵问她:“怎么了?”
拾京深知是自己的错,但事已至此,他完全没办法解释刚刚的行为。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鬼使神差的做出那样的举动。
拾京问她:“你……不吃吗?”
“头疼,吃不下。你去吃吧,去吧。”南柳揉着头,叹了口气,“你出去,让我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回事。我现在完全没办法想明白任何事……”
拾京点点头,雁陵把食盘分给他,送他出去,关上门问他:“刚刚怎么了?”
拾京没回她问题,摇了摇头,只说:“是我做错了。”
雁陵心累至极,道:“如她所说,万事等她头不疼了再说,你回房吃吧。拾京……你跟她不必现在就纠缠这些是是非非,喜欢还是不喜欢的。她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时兴起对你认真一些,兴致落了,毛病也就多了。你俩现在若是猜来猜去,动心动情未免太早。这些都没必要……”
拾京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现在都还早,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雁陵说:“不是说你,也不是说她什么,更不是质疑你俩现在的情意,只是……她天真,你就不要天真了,早些醒悟是好事。”
看拾京的表情,似是听明白了又像是没听明白,但不管他明不明白,雁陵心道:“反正我是一时嘴快把话都说了,恶人也当了,该得罪了也都得罪了,谢还是怨,就看以后了。”
拾京愣了一会儿,转身离开,雁陵深吸口气,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挺不是滋味的。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