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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灿抱着棉袄,答道:“谢熊公子关心,他已经在张量子先生的山上了,我也因此和他分别。”

“这么说来阿康姑娘是要独自前往沧州?”

谢灿抬了抬头,此人原本在高邮县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将他二人的消息打探得如此清楚,实在是不得不防,可是如今在历城城门外头,顶着那些守门士兵的眼神,自己又被通缉,不知多少人见过她的画像,只能求助于熊安泰。

于是她点了点头:“张先生门规森严,我阿哥不好随便下山,也没法送我去沧州了。”

“正巧我们要去魏国,路过沧州,阿康姑娘不随行么?我们也好带你。看你这样子,是打算一路走着去沧州?”

谢灿其实却是打算不行。但是她在这里两眼一抹黑,更本不知道沧州怎么走,只知道一路往北,出了齐国便好,如今熊安泰说要带她走,她考虑了一下,觉得有人护送还不错,便点了点头:“那麻烦熊公子了。”

熊安泰笑了笑,伸出手来将她拉上了车。商队的车子便浩浩荡荡地启程了。

谢灿抱着自己刚买的棉衣蜷缩在车子的角落里头,这车子从外面看上去宽敞,可是里面却堆满了杂物,因为熊安泰到底是行商,那车驾必不能同贵族出门时候所坐的相比拟。可是步行了三个月,她能坐车,已经是万幸了。

熊安泰在这条商路上确实是行走多年,一路上的城镇他都十分熟稔,因为他的面子,谢灿夺过了不少盘查。不出半月,车队便行到了齐魏边境。出了边境,谢灿就再也不必担心什么齐兵的追杀了。

一路上她确实看到不少关于刺杀苻铮的越女的通缉令,然而苻铮大约认为谢灿依然埋伏在历城内,没想到她会继续往北,因此越往北,这样的通缉越少。齐魏边境上就是沧州,谢灿在城外同熊家的车队道别之后,假意入了城内,实际上却是继续北上。

她在沧州并无什么亲戚,说来沧州,不过是因为沧州是她所知道的除了魏国都城北京之外唯一一座北魏城市。

她继续北上,十月里的魏国已经入冬,天色日日阴沉可怕,她颠沛流离,不知何处寄生。

十一月初,魏国某处密林,落叶树木已经脱去了一身翠绿,只余下松柏还长青,阴云压着天空,天气干燥了几日,今日却反而有些潮湿起来。谢灿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冬衣,她在齐国买的棉袄根本没法抵御这样的严寒,幸好在沧州同熊安泰分别之时,他还给了她一条毛围脖,如今裹着,稍微有些暖意。

她在此处已经逗留了两日,走入森林,她根本不辨方位,找不到任何人家,前日刚刚寻到一个木屋,大约是山中猎户所留下的,冬天无人打猎,那房子便弃置着,不过原主似乎这年秋季刚刚住过,屋中摆设都还是新的,也留了些米面,倒够谢灿支撑两日。她这两日只靠着山中野菌和那些留下来的米面度日。

天高地迥,她不止一次觉得自己身如浮萍,飘无所依,如今逃出齐国,来到魏国,无论何处,都不是她的母国。

不多时,雪开始下得大了起来,谢灿的肩膀上很快积上了一层碎雪,她慌忙转身,顺着自己来时候的路回去,大雪积了起来,将她来时的脚印统统覆盖了,她很快就迷失在了密林中。

她又开始后悔,离开沧州之后她没能像在历城那般幸运遇上熊安泰一样的贵人,只能自己一路摸着往北,她本就漫无目的,一头扎进密林,现在都不知道接下去的日子该如何渡过了。

她数着来时的树木,然而那些树木长得一模一样,分别看不出她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

雪越积越厚,她怀中抱着刚刚捡来的菌子,懂得鼻尖通红,终于在迷迷蒙蒙的雪雾中,看到了这两日寄生的屋子的屋檐。她慌忙跑上去,撞开了门。那一片风雪便被阻隔在了木门之外。

没想到魏国的雪竟然能下得那么大,谢灿在江南不是没有见过雪,只是那雪也不过是星星点点,掉在地上便不见了,哪里能有这般,呼啸的朔风夹裹着冰碴子席卷而来,几乎要将自己的面皮撕开一道口子。

她哆哆嗦嗦地将怀中菌子放下,去找火石生火,刚一转身,便听见屋中竟然有着一道粗重呼吸。

她的心脏立刻狂跳不止。

大雪封山,山中多野兽,什么野狼黑熊狐狸……难道在她不在的时候,有什么野兽闯入,埋伏在了这间屋子中?她在钱唐没有死在苻铮手里,却要在此处葬身狼牙之下?

谢灿握着手中火石,立刻擦亮,点燃了一根枯枝。

木屋狭□□仄,只有一通,很快她就发现角落里躺着的并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一个受了伤的胡人。他双目紧闭,鼻梁高挺,皮肤白皙,可是却是满头满脸的鲜血,腿上更是插着一支羽箭。

或许是灯烛的光线刺激到了他,他睁开了被鲜血几乎蒙住的双眼,迷迷糊糊之间,见一个女子整张小脸都埋在皮毛之间,穿着的棉衣却显得单薄。他抬了抬手,问道:“你是何人?”

谢灿小心翼翼走近,坐到了他的身边,他看上去伤得不轻,但是终究没有伤到胸腹,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我是从越国逃出来的,走到山里迷路,在这里寄住两日。”

“越国?”男子挑了挑眉,“那么远的地方,也亏你一个弱女子可以走得过来。我听说苻铮拿下越国之后,将那里的越人尽数充为奴隶,是不是?”

谢灿点了点头。

“禽兽。”男子愤愤骂道,“早知他们兄弟两人心性凉薄为人暴戾,听闻苻铮攻打越国之时,边塞诸城都让他给屠尽了。是不是?”

谢灿依然点了点头。

男子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谢灿实在是不忍再听下去,他每说一个字,虽说是无心,却字字割在她的心头之上。她是亡国之主,自己都逃到北魏躲藏,每天都不知道明日该如何过,听那些话,不过是徒增伤感而已。

男子按着自己腿上的伤口,问她:“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可以包扎的东西?”

谢灿恍然,她离开历城之时手伤并未痊愈,颜珏给了她一些药物,她一直省着用,现在倒还剩了不少。

“你等着我,我去拿。”

她将放在一旁的包袱打开,拿出里面的一些药物来,帮助男子包扎。

看她手中的东西专业,男子凝眉问道:“你是医女?”

在路上她确实向颜珏学过一些,不过却是微末医术,不过是为了自己将来再有受伤,可以自救罢了,没想到第一次用,却是为了救别人。

她按住了男子的腿,点了点头。如今双手都可以活动,倒是比之前轻松不少,男子自己似乎也懂得不少外伤医治的方法,见了她药匣子中的药物,皆是认得的,咬着牙将箭头砍断,留了一段箭镞在身上,谢灿实在是不敢断然帮他拔除箭镞,因为她知道这个若是做不好,伤到了腿上的大血管,恐怕此人便没救了,这不是她这样一个三脚猫可以做的了主的。

上完上药,将那些伤口全都包扎好了之后,谢灿起身去煮食物。她的厨艺实在是不精,那些山菌煮出来,勉强只能算得上能入口罢了。她熬了一碗,拿给男人。

男人看着那里头黑乌乌的汤水,倒也灌了下去,喝完擦擦嘴,问道:“你们越国女子,都长得像你一般好看的?”

谢灿闻言,怒而将他手里的空碗夺了下来,那话说得孟浪,仿佛是在调戏她一般!

见她气红了脸,男人突然笑了起来:“我叫拓跋朗,你叫什么名字?”

谢灿不语,愤愤将空碗丢进了水槽,自己坐在了火堆边缓缓喝汤。

拓跋朗瘸着一条腿凑了过来,坐到她的身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灿捧着碗,见他一副若是今日不问出来,就要死追到底的模样,冷冷说道:“康乐。”

“这名字真好。”拓跋朗又伸手自己从罐子里头舀了一碗汤,挑了两个肥硕的菌子啃了两口,赞叹道:“你父母一定是希望你这辈子康平安乐的。”

谢灿捧了碗,那黑乎乎的汤汁倒影出她在火光下的面容,木屋的墙在外头朔风吹打下发出咔咔的响声,火堆中枯枝哔哔啵啵。她叹息了一声:“这名字不是我父母起的,是我兄长。”

想到她是从越国逃难而来,说不定家中人尽数死于屠城,拓跋朗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拨了拨火堆,问道:“你跑了那么远到魏国来,是来干什么?”

谢灿低着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一开始随口说要去沧州,后来到了魏国,一路上,都是漫无目的的,心里不过觉得北边能藏身,所以一路就向北了。她一个女人,国破家亡了,能怎么办?

“拓跋朗……”她突然抬起头来,“你是皇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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