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蓬船上已经挂起了一盏“气死风灯”,偏舱里,宁五从一个小瓶里倒出一颗药丸来,丢给聂锋,冷冷地道:“吃了它,你就没事了。”聂锋此时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伤口上也都被包扎好,他把药丸纳入嘴里后,冲着宁五施了一礼,道:“多谢五爷出手相救。”宁五却把身子闪开,并不受他的礼,“我只是奉公子之命出手,可没维护你的意思。”聂锋碰了个钉子,稍一沉吟道:“那我去谢过公子爷。”
宁五道:“我看不必了。我们宁家跟你们聂家不相往来十几年,今天让你上船已经是破例,现在你既没什么危险,这便请吧!”聂锋脸色登时涨红了,道:“大恩不言谢,聂锋无以为报,只能先留下一只胳膊给你老了。”顺手抓起那柄铁桨来,便要朝着左臂斩落。却被宁五一把打掉。
老仆人厉声道:“你少给我来这一套。当年若不是你们聂家人作孽,我们公子如何能落到这般地步?”聂锋听了一呆:“您老是说……来的是采臣公子?”宁五道:“废话!”聂锋道:“二公子可是有十多年没有现身江湖了,这次来旧地重游,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他说到这里,猛见宁五眼露凶光,下面的话便噎住了。
聂锋拿着自己的铁桨,跟着宁五走出偏舱时,不由得朝正舱多看了几眼,那里没有点灯火,黑乎乎的,他心里想:“宁采臣不会无缘无故地来到北海,我若是能说动他一起去仙人岛,牵制海公子,少主人的凶险岂非便减少了些?”想到此,转身便要奔去正舱,却被宁五一把扣住脉门,登时全身酸麻无力,听老仆人嘿嘿冷笑道:“姓聂的,你少在我面前耍花枪,我可不想二公子再去趟你们聂家的浑水。”聂锋心下不由得暗骂:“这老狐狸真是成了精了。”
便在这时,正舱里火光一闪,宁采臣的声音传了出来:“五公,请聂先生进舱里来坐吧!”宁五听了一顿足:“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呢?”宁采臣道:“我还有些事,想问问聂先生。”宁五无奈,只能恨恨地瞪了聂锋一眼,将他的手松开。
正舱里一片通明,宁采臣背靠着一个金丝猴软垫,斜斜坐着,面前是一个小茶几,上面是一壶茶、两只杯、两盘小点心。聂锋轻步走了进来,宁采臣一抬手,微笑道:“聂先生不必客气,请坐。”聂锋冲他施了一礼,在对面坐了下来,方才仔细地打量起这位二公子来,见他脸色苍白,眉心处蕴着一团黑气,竟已是个病入膏肓之人,不禁一惊,忙道:“原来二公子的贵体有失康健,在下委实不该进来叨扰。”
宁采臣道:“哪里话,我染上这病十三年之久,药草拿来当饭吃,早就不把它当回事了。”猛然想到一事,笑道,“那位银蛇先生听说宁家公子在这船上,还以为是我大哥宁采君,若知道是我这病鬼,只怕就不那么容易打发了。”
聂锋道:“二公子自谦了,在我们聂家人的心里,倒是更敬重您多一些呢。”宁采臣微微一笑:“这话我爱听!”一顿,又道:“我自知大限将至,所以这次出来,便想着来北海了却一桩心事。这事嘛……却也与你们聂家有关。”聂锋道:“在下就是再鲁笨,却也明白其中的关节,公子十三年前来到北海,与聂家结下缘情,十三年后故地重游,自然是我们少主人的福分。”宁采臣点头道:“你很聪明!没错,我这次来,正是为了你们的少主人。我在浙南时,也听说了些聂家的事,聂人王前辈和他的夫人五年前便已谢世,所辖下的十七岛主也风云流散,至于你们的那个少主人,我只是新近才听说了他的下落。”
聂锋道:“二公子既然垂问,聂锋岂敢隐瞒,我家少主人五岁时便随她姨母冯九娘去了波斯,今年才回到北海来。”宁采臣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只是跟风头正劲的海公子比,他如今可是势单力孤了。”聂锋道:“所以我们这些聂家的旧人,听说少主人从海外归来,便纷纷要前往仙人岛去投靠。唉,只可惜少主人还是个年仅十三的孩子,又非须眉男儿……”
宁采臣听了这话,一愣,问道:“难道说你家少主人是个女的?”聂锋道:“是,少主人芳名聂小螺。”宁采臣道:“这么说,她是小倩的妹子了?”心想,“十三年前,我跟小倩相识时,这聂小螺才刚刚出生,也不知现在长得是不是跟她姐有些像?”
聂锋道:“在下若是有幸回到仙人岛,自然能见上少主人一面,只是这一路上有海公子的人追杀,吉凶难测,所以……”宁采臣道:“这个你倒不必担心,我既然插手了聂家与海公子的事,自然就不会半途袖手,明天我们便一道启程去仙人岛吧!想那海公子虽然凶悍,倒也不敢不买我宁家的几分面子。”聂锋听了,赶忙一揖到地,道:“如此我就先替我们少主人谢过二公子了。”
第二天,飞蓬船果然改变了航向,依照聂锋指引的方位扬帆而去,宁五虽然满腔的不情愿,却碍于是宁采臣的吩咐,终不能违背,只把那个聂锋恨到了骨子里。他又想起临出宁家时,大公子宁采君对自己说起的一番话,知道二公子的病已经无药可救,屈指算也只有四十天的好活,所以这次出游便尽量随他的意愿,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宁五还知道,大公子之所以选他来陪伴宁采臣,而不是宁三宁四,便是看重自己那天下闻名的水性,宁采君料定他兄弟此行必然要去北海,所以才要他这个水龙王紧步相随,以防不虞。算起来,二公子已经有十三年未曾出过宁家大门,所以江湖上的人只知道宁采君是绝世高手,却早已淡忘了还有宁采臣这号子人物。
这宁二公子却也晦气,自从十三年前由北海回去后,便患上了一种怪病,从此封门谢客,不再跟外人来往,十几年来药材吃了不下三千斤,也总不见半点起色,到得今年,终归熬到灯尽油枯的地步。至于武功方面,宁五这些年来就没听说宁采臣还曾习练过,他自患病之后,便只跟一个叫燕赤霞的剑客过从甚密,但聚在一起亦多是喝酒下棋,从没见过他们在一起切磋剑术,而那个燕赤霞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名气。但有一回,宁五问起宁大公子这姓燕的剑法如何,宁采君却对其下了四个字的评语——深不可测。这可是由一位绝顶高手嘴里说出来的话。
宁五又想到,十三年前宁采臣从北海回到宁家,之后便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十三年后一出游,便又直奔北海而来,想这其中定然有常人难以理解的因果。只是身为宁家两代的老仆,他这次陪着二公子来到北海,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宁采臣亡故,带回一具棺木去,宁五不禁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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