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远远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婆婆哭天抢地,却是一声不吭,只是她的眼神,很奇怪,似乎含着嘲弄,更多的是漠然。
我有点奇怪秀秀和婆婆之间的关系,那种冷漠带着幽怨,说不出来,但在语气言语中无处不在,而婆婆对秀秀似乎是有歉疚的成分在里面,无论秀秀对她怎样冷漠,似乎只要和她说句话多看她一眼,她就知足了。
此时秀秀犯了这么的大错,换作别人的长辈只怕早已开始说道理教育了,可是婆婆一句重话不敢说,只能抹眼泪发泄着自己内心的愤懑。
眼前的局面太乱,公公不在家,家里没个主事人,我不可能多管,想了想,我打电话给卫知行,电话响了好几声,他才接。
“你在哪?”我猜想他可能和梅花在一起,果然那边就响起梅花愉快的声音,“你要吃桃还是梨,两种水果都有,要不我一样洗两个吧?”
浑身血液在听见梅花声音的那一瞬间直冲脑门,我微微晕眩,强忍着怒意,我冷笑,“过得还真是风流快活,你快回家来看看吧,你弟弟和表妹的事被人发现了,正闹着呢。”
“我马上就回。”卫知行很尴尬,都没多问什么事,这是不是说明他早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挂了电话十分钟后,卫知行就回来了,我坐在走廊下的椅子上盯着他看,他却不敢正眼看我,本想冷嘲热讽他几句,想想还是算了,没意思,我早已做出了决定,逞口舌之快干嘛呢,白白糟蹋自己的涵养。
卫聪和秀秀并肩站在桐树下,默不作声,婆婆还在抹眼泪。
卫知行走到卫聪面前,沉声问:“怎么回事?”
卫聪从口袋里抽出烟点了一根,猛吸一口,吐出烟雾才说话:“我喜欢表姐,我要结婚。”
卫知行平静的眼眸里闪着莫名的嘲讽,盯着卫聪看了半天,突然笑起来:“你是在跟二哥开玩笑吗?”
卫聪摇摇头,“我是认真的。”
卫知行敛住笑,转头看向秀秀,“秀秀呢?也想吗?”
秀秀一直低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眼睛盯着地面,不知道如何答话。
卫聪恼道:“你别问她,这事我说了算。”
卫知行却不理他,仍是问秀秀:“秀秀,你真的想嫁给自己的表弟,让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吗?”
秀秀的身子一颤,猛地抬头看向卫知行,脸色有一种透明的苍白,不敢置信地望向卫知行,显然被卫知行这句话吓到了。
不得不承认,卫知行的方法是对的,以卫聪的犟脾气,好话说一卡车都不管用,他也听不进去,但秀秀不一样,她比卫聪还大四五岁,考虑问题更成熟周到,同时她是个女孩,不可能像卫聪那样奋不顾身不计后果,她的顾虑比卫聪多得多,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她必然会在乎卫聪的,一旦有了软肋,就更容易被攻破,卫知行这句话显然是击中了她的软肋。
爱情可以给你上天入地的勇气,也可以让你变得胆小懦弱犹豫不前,我想如果对秀秀晓之以理,她敢和卫聪冲破道德去恋爱,却未必敢冒着被人指指点点非议一生的艰难去和卫聪厮守终身。
卫知行见秀秀不说话,趁热打铁继续说,“如果你嫁给他,你们就会失去所有的亲人,你可以跟他离开大安村去外面生活,但是一旦离开,就永远回不来了,就算你们去外面生活,可是如果别人知道了你们的关系,一样会对你们指指点点,你们一辈子都得承受别人的白眼,你愿意吗?以后如果生活不如意,再加上这些世俗的眼光和压力,你们终有承受不住的一天,那时你可能会怪卫聪,也许你会说你不会,可是你能保证卫聪不会怪你吗?你们为了一时私情,却毁了对方的人生,你真的付得起责任吗?”
卫聪瞪着眼睛想反驳,卫知行抢先打断,“先别保证,你们那些山盟海誓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钱花,现实的生活不是靠山盟海誓就能支撑下去的,现在你们的感情正处于蜜月期,但一旦平淡下去,矛盾也就开始了,人会变的,感情也会,现在谁也没办法保证什么。”
秀秀听完这些话,将头更低地垂下去,卫聪抿着嘴唇看着卫知行,恼怒地拧着眉头,“那是你们,我和秀秀不一样,无论如何,我都会照顾她,不会委屈她。”
卫知行呵地一声轻笑,他不以为然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卫聪,卫聪拉起秀秀的手,“我懒得跟你们说,说了你们也不懂,你们就等着瞧吧,我和秀秀不会成为你们说的那样子,我们会幸福。”说着,拉着秀秀就要走。
婆婆一见,腾地跳起来,扑上去拉住秀秀的胳膊,对卫聪怒道:“要走你自己走,你不能带秀秀走!”
秀秀听完卫知行的说教一直没说话,这时见婆婆上来拉她,突然低低地哭出声来,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怎么都不止不住,卫聪急得手足无措,“你怎么哭了?别哭,别哭,我带你离开这里,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会对你好的,真的,秀秀姐,我和他们不一样……”
可是无论怎么劝,秀秀只是一味地哭。
“我们走,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卫聪无奈之下,推开婆婆的手,拉着秀秀准备离开,哪想秀秀一把甩开他的手,“要走你走,现在我哪都不想去。”
没料到秀秀竟然突然退却了,卫聪不敢置信地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婆婆大喜,扯着秀秀的胳膊将她掩在身后,对卫聪说:“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人管你,秀秀不会跟你走的。”
卫聪焦灼又受伤的目光一直落在秀秀身上,秀秀还是在哭,低着头,不敢看卫聪。
半晌,卫聪收回目光,叹口气说:“我也不走,你在哪,我就在哪,我陪着你。”
秀秀听了这话,哭得更凶了。
卫聪拧眉看她,不知道怎么哄,显然也不理解女人在感动的时候会流泪的举动,只呆呆地看着,直到秀秀被婆婆拉进房间里,他才转身回了房。
说到底,这事和我没多大关系,所以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怎么处理,公婆去管就好了。
就这样,秀秀在婆婆家住了两天,在这两天里,关于她和卫聪的流言蜚语在村子里几乎沸腾起来,她妈妈的事虽然发生在二十年前,但人们并没有忘记,她与卫聪的乱轮再次将她妈妈扯了出来,话越传越难听,大多数都是指责秀秀,谩骂秀秀,而卫聪这个当事人,几乎被人忘记了。
这不公平的非议,像瘟疫一样传染着,最后传进了婆婆家。
在这些流言里,秀秀越来越消极,情绪越来越低落,除了吃饭时间,多数时间她都呆在房间里不出来,也不说话,谁安慰都没用,她也不理,而卫聪因为秀秀的缘故,这几天也是乖乖呆在家里,想找秀秀说话,要么秀秀避而不见,要么压根不搭理,卫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却一筹莫展。
除了这些闲话,我知道秀秀的心理也被卫知行那些话影响到了。
而秀秀在的这两天,婆婆变着法子照顾她,或者说是讨好她,做的饭菜都是秀秀爱吃的,无论秀秀怎么冷淡,她都能一直撑着笑脸对着秀秀嘘寒问暖念叨家常,卫静都有些吃醋了。
我都有点不敢相信,要知道婆婆对自己的儿女都没这么上心过,这种耐心让人叹为观止,然而秀秀并不领情。
“明天我要回家。”晚饭时,秀秀破天荒地主动开口说话。
婆婆一听忙不迭地问:“怎么这么急着回去?是不是在这住着不习惯?饭菜不合口吗?”
秀秀垂着眼睛,有点不耐烦地说:“这里又不是我的家,我呆在这里做什么。”
婆婆脸色一滞,“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把这里当成家,我……我也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
秀秀冷笑地瞟了婆婆一眼,“我可没那个福气当你的女儿。”
婆婆脸色一白,讷讷地说:“你怎么说这话,我可要生气了。”
秀秀不再理她,闷着头吃饭。
卫聪在旁搭话说:“我跟你一走回去。”
婆婆想骂他,卫聪瞪了她一眼,“我的事,你少管。”
婆婆气得差点掀桌子,怒骂了卫聪几句。
秀秀好像没听见卫聪的话,都没多看卫聪一眼。
卫知行听了,也是完全没反应。
从昨天开始,我就避着卫知行,现在他在我心里也是一个可怕的人,即使同桌吃饭,我坐的位置也是离他最远的。
在听到秀秀说要回去时,我的心里是担心的,卫聪说跟她一起回去时,我却松了口气。
晚饭后,我给周牧打了个电话,关心下他的身份状况,同时把卫聪和秀秀事发的经过和他说了一遍,其实我知道周牧一直对卫知行有疑心,只是碍于我,他不方便多说,而这次事情让他慎重起来。
“方楠,不如你再来我家住吧,你在那边太危险了,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可以放心点。”周牧听完后却说了这句话。
我何尝不知道危险,我甚至不知道危险会从哪里冒出来,上次那个阻止我离开大安村的人再也没找过我,谁知道他躲在哪个角落窥视着我呢,如果那人是汤琳琳的话,她又会怎么对付我呢?说真的,呆在卫家,我一个人没着没落的,真的挺害怕的,可是秋惠婶的态度让我怎么好意思再进村长家呢?名不正言不顺啊。
“再看看吧,我想我暂时没有危险。”这话说得一点底气也没有,但我不想让周牧为难。
周牧顿了顿问:“那个孩子,你想好结果了吗?”
这两天我都在想这个问题,要或不要,简直是个世纪难题一样艰难的选择,其实我内心深处是想要的,毕竟是条生命,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不能因为他父亲的错误就剥夺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上权利。
见我沉默,周牧继续问:“说你最直接的想法,其他的都别顾虑。”
“我想要。”我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和周牧说了一遍,说完之后,我突然觉得很轻松,好像压在我心头的大山被移开了一样。
周牧在电话那头笑了:“我认为这个决定是最英明的。”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心里还有犹豫,我需要一个人支持我的决定,虽然周牧不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却是眼下最佳的。
“是,必须是,你不需要怀疑自己。”周牧语气愉快地说。
“嗯,那我就要他,不过他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和他无关。”说这话时,我的心是冷的,卫知行根本不认这个孩子,这样很好,我压根不需要他认。
“可以和我有关吗?”周牧突然轻声问。
我又怂了,却逞强回嘴:“是我一个人的!”
说完就挂了电话。
心情莫名地好,一个世纪难题解决了,我摸摸自己的小腹,柔软地笑出声来。
回到家里,卫聪突然找到我,“二嫂,你能帮个忙吗?”
“什么忙?”我心想要是让我去劝说婆婆和卫知行成全你和秀秀,那这个忙可是帮不上。
“秀秀心情一直不好,也不怎么理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你能帮我劝劝她吗?”卫聪挠挠头,很是头疼地说。
“我跟秀秀毕竟不太熟悉,你可以找卫静,她们是表姐妹,说话更方便。”
“卫静笨嘴笨舌的,哪会劝人啊,秀秀对二嫂印象一直非常好,你说的话她肯定听,二嫂你就帮帮我吧。”
“那我试试。”见卫聪这么为难,我就答应了,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现在秀秀是怎么想的。
“那谢谢二嫂。”卫聪大喜,“今晚我让她跟你睡,你好好跟她说说。”想了想不放心,又低声说,“二嫂,你就这么跟她说,无论别人怎么说,我是不会离开她的。”
“真深情啊,我听得都有些感动了。”我打趣一声,卫聪脸一红,说这事就交给二嫂了,然后就跑开了。
晚上秀秀果然来我的房间跟我一起睡,也不知道卫聪跟她说了什么。
晚上躺在床上,我心思飘浮,理了理这些事情的线索,只觉得秀秀这事肯定不可能那么简单就了结了,其实从理性的感情上来说,我倒真愿意卫聪带她走了算了,不允许近亲结婚,主要是怕以后生的孩子畸形,如果他们看得开,大不了以后不生孩子,两个人长相厮守并不是问题,当然这番话我是不可能说出来的,主要还得看秀秀怎么想。
窗外有蟋蟀的叫声,有风轻轻摇晃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跟秀秀躺在床上,各怀心事,都一直没说话。
过了半天,我翻了个身,面朝秀秀,主动开口:“秀秀,你有什么打算?”
黑暗中,秀秀的呼吸声微微急促,顿了半晌她说:“表嫂,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你这话真把我问倒了,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也跟你一样为难。”我当然不会说,我不会有她那么大的胆子去触碰有违道德的情感。
秀秀叹了口气:“二表哥的话让我很害怕,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这些,我只想着跟他两个人快快乐乐就行了,躲躲藏藏也没关系,反正我知道他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他,这就够了。”
我就知道卫知行的话对她的打击很大,于是接着问:“所以你打算离开卫聪了?”
“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在乎我,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别的女人走了,后来……我妈她也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吃饱上顿没下顿,邻居们好心会给一点,可还是常常饿肚子,最难熬的是晚上,一个人睡在空空的房子里,有一点点动静,都会把我吓哭,钻在被窝里不敢露头,许是知道我胆小,连老鼠都欺负我,还钻进我被窝里,我都不知道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没吓死饿死是我命大。”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吸吸鼻子,一听就是哭了。
我听着也心酸,真的没办法想像,一个没有爹娘的孩子是怎么生存下来的,那些漫长的黑夜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怕是一边恐惧着,一边含着恨的吧。
我没出声,秀秀平稳了情绪,继续说:“那时候卫聪还没出生呢,可是后来他懂事之后,听说我受的苦都心疼哭了,第一次有人那么在乎我,那种感觉,真的好,我现在都记得。”
说到这里,秀秀轻声笑了出来,听得我心里都暖起来,也许在那个时候,卫聪在秀秀心里就变得不一样了吧,因为卫聪给了她一抹光和温暖,所以她才敢突破道德去靠近他,因为极度缺乏,所以引发极度渴望,只是可惜,两个人的身份早已注定了结局。
“是我害了他,我是姐姐,应该劝阻他的,可是我没有,错在我,现在我不能让自己再错下去了,我不想让他被我连累,一辈子抬不起头。”秀秀的语气越来越平静,我知道这是下定决心之后的坚定。
我突然哑了声,这让我怎么劝怎么说,劝合,不道德,劝分,我于心不忍。
“那你把你的决定告诉卫聪了吗?他应该不会答应的。”
“他会知道我的苦心的,现在不明白,以后总会明白的。”
以卫聪的性子,会吗?很难。
最近我的嗜睡越来越严重,这半天说了些话,眼皮沉得几乎睁不开,再想和秀秀说什么已经是有心无力,只得和她说了一声,然后就沉沉地睡去了。
半夜里,我似乎听到房间里有声响,可是实在是困,意识里有一丝清醒,可是身体却陷在睡眠深处醒不来,想睁开眼睛,却像鬼压床似的无法动弹,最后只能放弃。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只觉得头沉沉的,还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秀秀也还在睡,双目紧闭,嘴唇咬得紧紧的,脸上浮着痛苦的神色。
我微微叹息,这丫头受了那么多罪,现在还要为情所苦,就连梦里都不能快活一些,真是让人心疼,我决定不叫醒她,让她多睡会儿。
我穿衣准备下床,结果不小心把床头放着的一本书给碰掉了,落地的声音挺响的,我俯身捡起起来,正准备出去,可是看着一动不动的秀秀,我心里突然蹦出一抹莫名的害怕,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推了秀秀一把,她没动。
心里那种害怕越来越强烈,又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还是没动,我急了:“秀秀!秀秀!你醒醒!”
她仍然一动不动。
我的手脚登时发软,颤抖着手指去触摸她的脸,手指碰到她的皮肤,刺骨的凉意犹如一条冰冷的小蛇从指尖钻进我的心头,然后渗进我的骨子里,吓得我的手猛地一缩,急急地退后两步,身子抵着墙面,有寒意再次侵入我的身体,我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秀秀死了!
秀秀死了!
她死在了我身旁!
我瘫在地上,不知道是过了几秒还是几十秒,或者几分钟,我忍不住地大叫大喊起来,什么内容都没有,只是单纯地大喊大叫,毫无章法,尖锐凄厉。
我的喊叫招来了婆婆和卫聪,他们像一阵风似的跑过来,结果却发现我的房间是反锁着的。
我强撑着身子去开门。
卫聪看着我惨白的脸,一把扶住我,“二嫂,你怎么了?”
我说不出话,指指床上的秀秀,卫聪大惊,目光落在床上的秀秀身上,放开我,大步扑了过去。
“秀秀!”卫聪大声唤着秀秀的名字,当触碰到毫无生气的秀秀时,一下子懵住了,双眼紧盯着秀秀,半天没反应过来。
婆婆察觉到异样,快步上前去,虚着声音问卫聪,“秀秀怎么了?”
卫聪还是没反应。
婆婆自己去摸秀秀的脸唤她,这一摸,她双腿一软,倒在了秀秀的床边。
“秀秀……”婆婆颤抖着嘴唇只微弱地唤出了秀秀的名字,随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我被婆婆的晕倒吓得回了神,赶紧冲过去扶起她,准备救她,可能我动作幅度太快太大,只觉得肚子陡然崛起尖锐的疼痛,好像一把刀刺了进去,然后一股热流顺着我的大腿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