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儿子不少,女儿可不多,再说西北荒凉,自己亲闺女哪舍得送那地方去,就想着在宗族里找个差不多年纪的,封为公主去和亲,也是惯例做法了。
有的人把自家闺女捂严实了,生怕被选了去,也有人亲手把自己闺女推出去,王爷的女儿至多也不过封至郡主,被选去和亲一朝可封公主,以后弟妹们婚配都会上一个档次,这叫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只是这些被推出去的少女如果能自己选择,未必真的愿意被牺牲。
淮邑王主动请缨,举荐自己的小女儿冰心郡主,冰心郡主是正经的王爷女儿,嫁过去也不算糊弄夷族人,淮邑王的请愿果然让皇上龙心大悦。
对于淮邑王来说,从冰心郡主入都中为人质开始就再算不得是他的孩子,能多和缓一点他和皇上的感情就是发挥余热,十年未见,都中和淮邑隔着千山万水,家中也早已无人记得冰心的模样。
记得也是无用,十年的时间,她早已不是离家时的孩童模样,纵是与家人相见也是陌生。
司礼太监去宣旨时,嘴上说的是:郡主大喜。
喜从何来?冰心跪地接旨也没有半分喜悦,手里接过冰凉的金色绸布,从二品的郡主一跃成为一品的公主,看起来高高跨出的那一步,对冰心自己却没有任何意义。
“公主?谢恩吧?”
冰心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司礼太监口中的公主指的是她,当了十多年的郡主,好不习惯的称呼。
几乎将整个身体都匍匐在地上,冰心重重地磕头谢恩。
谢主隆恩。
四个字说出来凉透肺腑,她不想做公主,她不想和亲,可是这时间并没有人来顾虑她的心愿。
管幸书又一次离家出走,已经躲进青楼好几天,每天就着莺声燕语写好不快活。
公主和亲的大消息就连青楼里也津津乐道,有人说淮邑王这是要翻身了,干得漂亮,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有人说淮邑王的其他孩子都要涨价了,该抢的可得赶紧抢着去定亲了,有人说与夷族和亲之后,西北大定,天下太平,是百姓之福。
没人关注那个刚刚及笄的少女,人们只记下她如今的封号——永平公主。
管幸书是一路跑着往宫里赶,他是皇子伴读,有入宫腰牌,却在冰心住所被侍卫拦了下来,公主待嫁,寻常人等不得觐见。
就连冰心自己也拒绝接见管幸书,管幸书没有办法,又跑去六皇子府找钱珞瑾,钱珞瑾是冰心唯一的女性友人,现在能方便见到冰心的也就只有钱珞瑾了。
钱珞瑾是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冰心爱慕着管幸书呢?也许是在发现冰心床下藏着全套管幸书的时,也许是在发现冰心看着管幸书的目光能两柱香时间目不转睛时,也许是得知和亲那一晚冰心抱着她痛哭时。
既然不能长相思,至此不如不想见,既然不能才常相见,此生不如不相识。
对一个古代女人来说,自己心里有一个喜欢的人是多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冰心肯把这样的秘密说出来,钱珞瑾就敬佩她的勇气,也感动她对自己如此信任。
“难道你不想听听他怎么说?”这个他指的当然是管幸书。
冰心摇摇头:“不想,他若点头,我怕自己走得更难受,他若摇头,我情愿自己没问过。”
道理却是这个道理,除非一觉醒来发现是场梦,要不然在冰心的就只是一条不能回头路,皇命不可违,她怕灭九族,仅此而已。
冰心和管幸书都是钱珞瑾看着长大的,如同半个孩子,看着两人都承受煎熬,钱珞瑾心里也不好受。
钱珞瑾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慕从锦侧身躺着看她,说道:“夷族婚使已经到了,冰心和亲已成事实,你再怎么想也改变不了。”
“我知道,”钱珞瑾的眉毛都要成了倒八字:“冰心嘴上说不用见,我也女人我还不懂么,要是真的没见到,一定会遗憾一辈子。”
“见了也是徒增烦恼。”
“我要是喜欢一个人,就算只能多看一眼也不想错过。”
钱珞瑾说得那样认真,连眼睛里都闪着光,慕从锦默不作声,只觉得看到了某种想要保护的东西。
皇上一直在犹豫让自己的哪个儿子送亲,都中到西北路途遥远,谁都不想去,慕从锦本来也不想去,就因为钱珞瑾一番话,慕从锦改了主意,成功争取到护送冰心和亲的工作。
和亲在即,冰心随身携带的行囊由钱珞瑾帮她整理。
古代就是这点最不好,通讯太落后,人一旦离得远了,就像隔了两个世界,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说一次话。
“这一别,怕是以后也见不到了。”冰心幽幽地说。
钱珞瑾连假装安慰都做不到,冰心嫁去西北便是夷族王妃,大概至死都不能再回来,此次一别,真可谓后会无期。
“你看,这些,都是我给你绣的。”钱珞瑾的声音断断续续,生怕眼睛里流出煞风景的东西,一件件比量着自己绣给冰心的东西。
“我在六堂兄那儿看过好些你绣的东西,特别好认,因为都很丑。”冰心打趣道:“别愁眉苦脸的,都知道是最后一面,还不和我尽情说笑。”
钱珞瑾只能难看地咧咧嘴角,突然紧紧抱住冰心。
冰心被吓了一跳,端庄的古代女子并不适应这么热情的方式,但钱珞瑾顾不得了,她紧紧地抱着,说道:“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许久,冰心回答:“我也是。”
永平公主和亲,十里戒严,由皇后嫡出六皇子率虎奇营持节护送,皇帝亲送至都中城门,随嫁之物绵延如一条小龙。
只是这般盛景,坐在轿中的新娘却没有半分喜色,再高的礼节相待也不过是给她虔诚地送葬罢了。
出了西关的狼牙门,她便当自己已经死了。
和亲队伍出了都中不久,慕从锦就下令整顿休息,冰心还在轿子里愁眉不展,慕从锦将她的轿帘掀开一条缝隙,说:“公主身体不适,你好生照顾。”
一个宫女听话地伸手来扶冰心下轿,冰心认得这个宫女,根本不是什么宫女,她是钱珞瑾的贴身丫鬟。
“公主要去小解,你们都不必跟着。”秀喜搀扶着冰心,对旁边几个宫女说道。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都是认识的人,冰心只得陪着他们演戏,
秀喜领着冰心往树丛的方向走去,几个侍卫奉命跟随,但走了一会儿那几个侍卫就停住了,秀喜继续领着冰心往前走,绕过一块高大的残石,管幸书正站在那里,等着她。
秀喜悄悄地退了下去,只剩两个人站在原地,互相地看着。
管幸书抬眼看着的再也不是冰心,而是一身火红嫁衣的永平公主,相对无言,也不需要言语,什么样的话都比不得此时多一份的注视,恨不得一眼万年。
冰心想着又觉得有趣,以前管幸书总是嚷嚷自己要找一位食邑丰厚的公主包养自己。
“我现在是公主了。”
这是冰心对管幸书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出西关前最后一句话。
除了他,再无人知道。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