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来是以为我的生活会一如这样无聊地过下去的,只是没想到很快就有朋友离开我的生活。
高一的生活,没有头绪;高一的难过,没有来由。整个一册,我如同行尸走肉,背着玩世不恭的心絮在时间里游。我的身旁,只有嘈杂。
常常在吃过晚饭后,和大k小c一起坐到我们教室外面的河边。他们讲一些黄色笑话,编一些恐怖故事,我在一边把树叶一条条撕成丝,打个结放到河里。据说一个结是一件心事,那我究竟造了多少?我的后悔,又有多少能随水远流?躺在已经结束的暑假前的那段,早已是过去了。
大部分时候,我是相当无聊的,会和他们一起无聊。准确点说,我在小部分时间里,只是小无聊,只是想一个人闷着无聊。他们说我那叫闷骚,然后说他们自己其实是很纯洁的,别看他们表面上如此淫荡,其实他们是很憨厚老实的,所以他们是骚闷。我一直没搞明白这两个词,反正都是一样的字,我心里也就没什么好不平衡的。想想我真智慧,向来以笑面对低等动物的攻击。
我们也常坐在教学楼前面的读书廊的石椅上,大肆谈笑。他们谈论恐龙进化史,偷窥美女进出校园,我则靠在石头上发呆。下午的温度太让人颓靡。我比较习惯安静聆听,听时间从他们身上踏过的是声音,赏心悦目。然后,高一刚开始的许多的无聊日子就这么被我们无聊地打发了。当然,是在有他们的日子。那时,我不曾想过,离开他们的我会成为怎样的一只动物。
也是一个无聊的傍晚,吃完饭独自徜徉在校园的我显得有些孤单。看着天空,我在想,大k小c都去哪殴架了。然后开心地笑了笑,看来今天可以落个安闲的饭后觉了。这么反复想着,怎么觉得我这么没朋友情谊呢?嘿。
很不幸的,我在离读书廊不远处便听见大k扯着破嗓子不知在吼什么歌,还有易拉罐滚动的声音。我叹了口气,怪不得色彩说我跟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也难怪。
“喂,植物,怎么这么晚!”
大k眯着眼冲我喊,我看他脸也红得差不多了,看来又灌倒了几拨毛孩了。再走近一点,小c正蹲在墙角用手指滚着可乐罐。那失落的样子,跟前阵子他因为可乐兑奖只兑半瓶分量而小店阿婆死活不给换才来跟我诉苦的时候差不多光景。我赶紧大吸一口手中的可乐,用衣角擦了擦吸管,准备用这罐剩三分之一的可乐治愈他受伤的心灵。
谁知,我一走近,他就转过来看我,对我说:别喝了,这东西杀精。我立马就把嘴里的水全吐他脸上了。不是因为这话吓到我,而是他被打肿的脸吓着我了。而且他还红光满面,酒气袅袅。我不知那该叫可爱还是滑稽,反正是刺激到我嘴巴的关节了。
他抹了把脸,好像清醒了一些,说去他的亭子吧。大k醉意未退的样子,含糊地应着,不,是大屎馆。于是,我便搀着他们两个去了北角那个被人遗忘的亭子。
说明一下,由于那个亭子人迹罕至,道路崎岖,那里便成了小c的了。人迹罕至是因为文革结束后学校扩建时布置不当而把实验室隔在了它前面;道路崎岖自然是因为必须翻过生物实验室,穿过物理实验室,再爬过化学实验室才能抵达。根据此亭特殊的历史背景以及去的人的属性,大k很恰当地把它叫作大屎馆。那里是很秘密的,实验区的建筑把它整个包在了看不见的空地里,而化学实验室后的树丛又把它挡住了。我想除了阳光植物虫鸟还有我们,应该没人还记得它的存在。
好不容易才拖他们到了那里。我就奇怪了,明明是小c叫我们来的,怎么现在感觉是我逼的,他还一直叫着要回去。
这里真的很荒凉,想想大概有几个星期没来这了。几根树枝交错着伸进亭子里来,满地的树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开始回想,在这声音的背后,停着怎样的记忆。最后也不过是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地上几个新安江烟盒有点腐烂,有点发白,上面还留着几堆鸟粪。
小c坐在地上说:“我要走了。”
“什么!”
我忘了那时的反应是怎样地剧烈,很久没什么事让我激动了,我觉得当时巨量的血液冲击着久未流通的道路汹涌澎湃。我开始支撑不住透露的血压,坐了下来。倚着石桌,睁眼闭眼间又见一片落叶,满地的枯叶又多了一片。落叶无息。心里好像有很多东西忽地远离了,轻而且快,快得让我望不见它们留下的痕迹。我哆嗦了一下,慢慢冷静。我的第一反应是他的成绩大不如从前,已堕落到k那种档次了。
“为什么要走?成绩?”
“主要原因吧。”他看了一眼醉倒在地的大k。那眼神,意味深长。
小c抓起地上一砖头就冲过来抓我的衣领,那瞬间,我想我知道他们出去干了什么。疼痛的人总想知道身边的人是否也疼痛,一番折腾后才发现身边的人疼了痛了,自己的疼痛依然无法解脱,而身边至亲至爱的人的疼痛却更加深了那个伤口的难过。不知,我是否也在某年某月的某人身上犯下了这样的错误。
我无神地望着他,等他进行无聊的动作。我在想,他现在心里是真正的不是滋味。小c抓了好一会,把砖扔了,因为我穿的是圆领短袖。他挨近了我身边说,以后常来这,想想我这哥们,也照顾照顾……
“咳——!”
大k和他几乎是同时咳了起来。小c没再说下去,他拿袖口擦了眼泪后便一言不发地坐下,看树缝外的几方阳光在紧密的楼房缝里渐渐微弱。
我看了一眼大k,心里几分不快,有一些事情我肯定被蒙在鼓里,但想想他们毕竟喝了一下午,可能话都说完了。我也累了,不想再说话,双手圈住膝盖缩在石桌边,听不远处落地拉帘铁门猎猎作响。铁门外,车声嗡嗡,
如此般,一间废亭,几丛乱树,一台石桌,几个石凳,三个浪子横倒于一地落叶之上,在四周的死寂里更加死寂。
两个小时转眼过去,小c先起身,说上课去吧你们,我回家了。
到了河边,我站在昏黄的路灯旁,看他很快地消失在夜色里。脑里还残留他微微发抖的身体。现在是夏天,还是冬天?
大k说心里不痛快,翘课翻墙出去散心了。
我呆呆地坐在位子里,突然想找色彩说说我的不顺心,但没理由开口和这么一个陌生人多说话,于是缩在位子里沉默。
大k刚才告诉我,小c父母昨天突然告诉他因为高一学年他的成绩直跌,对他们理想中儿子的交大愿望构成极大的威胁,所以他们让他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前程。最后小c答应随父母去天津读书。而更大的原因,是大k所谓的我们年级的段花林颖和他的事。
我开始回忆和他初中三年的情景。几排课桌,里面的漫画书,还有我们狂聊后不慎遗落的时间。许多许多,林林总总。那些像是梦境,一串一串的镜头,却没有完整的过渡。感叹世事的突然,忽的已事过境迁。不论过去,现在或是将来。
窗外,浓重的夜色里没什么事在发生。几盏黄绿的路灯缄默地立在校园的几个角落,互望着,又送走一季的繁华。视线滑过的地方,不时闪现色彩的近乎定格的镜头。我眼睛潮潮的。有点奇怪,这小色彩怎么就这么安静,性格上和胡柯没有一点可比性,可人却和胡柯长得这么像。无语。
不经意地瞟眼窗外,外面的读书亭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他似乎是颓唐地坐着的,我想我以后也该是那样和大k一起颓唐地坐那吧,等突然有一天回想起年华和陪我们看过年华里的风景的人就那么无声地走去了时。
小c要是能不走多好,我们仨再像小时侯再像以前那样玩它个天昏地暗多好。多好……但不可能。少了个人,就想找个人填补。又看了眼色彩的后身,尽管课上有班委发号师令,维护班级的安定太平,身为班委之一的色彩却一动不动,只知道低头看书。看来是没得救了。
捱捱又过一节自修,那个颓唐的黑影向教室移来,移来。妈的,怎么真是小c,害我刚还以为自己得了妄想症把别人当成他了。
“怎么了?”我问。满是疑问。
“陪我去找她。”
“林颖?”
“是。”
他看了看我,转过头去。那样的眼神如熬夜的人般疲惫。
我不再说什么,安静地跟在他身后。整个课间,我留在他身后半米的地方,陪着他躲在黑暗里沉默。不想了解别人的思想,目睹的情景,已够辛酸。
林颖出来了。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并上那女生姣好的面容和小c看到她时粗重的呼吸,我想她应该就是大k口中的那个段花林颖了。她是让小c离开的最大原因。
林颖没我想象中的趾高气昂,而是一脸憔悴。说实话,她和小c的确很般配。她和另一个女生并肩缓慢地走过走廊,去了厕所的方向。其间她转头向楼梯口看了几眼,但没发现一直站在楼梯底的我们。是小c关了灯。
持续着沉默,看林颖再次如行尸走肉般缓步走回教室。借着月光,我看到小c嘴巴张了两下,却没说出话来。终于故事的收尾还是沉默和黑暗。他说,走吧,回去吧。语气里的叹息和苦涩显露无遗。
“你不是来找她的吗,为什么不和她说话?”
“我只是来再看看她,最后一次。”
坐在校门边的读书亭,我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碰面。至少这几年里。浸在路灯不够亮的光线里,温习我们真挚的曾经。未来,没人理会。
“知道为什么大k打我打得这么狠吗,因为我要走了,不能再好好地照顾她了,不能再给她带早餐了,不能再让她即使身无分文也能快乐地混过一天了,也不能再见到她了……”
我的心早已太柔软了,林颖的脸,大k的眼,小c的叹息,一点点地交错、混杂、涣散。没注意听他讲话,没听出弦外之音。但我知道,他需要倾吐,需要我倾听。于是,我认真地扮演听者。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她的,她真的没影响我什么,你们也没有。都是我,可我只是厌倦了读书这种无聊的生活,我想改变……我知道我错了,可我也有想过改变啊,为什么不给我机会!凭什么作为大人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如泄洪一样不断地说话,我则一直没有回答。
“你说,是不是一个人走了就不会再留下任何痕迹?”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我不知道。”
我不知该回答什么。什么才是他想听的?
他有些郁闷地踢着脚下的石子,似乎还在想些什么。
为打破僵局,我随便问一句:“你的那个林颖就是段花吗?”
“是谁说的啊,不是吧。”
“哦……”
“尤郁,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要帮我把东西送给她。”
“什么东西?”
“你反正答应我就是了。行吗?”
“那好吧。可是东西呢?”
“这个你以后会知道的。”
“哦……”
时间走得无声无息却与年华合奏得铿锵有力。变幻无常。拿这词语来形容时间形容年华不知合不合适。但我明白,疼痛的分离即将上演。底幕深黑色,演员浅灰色,剧情一片空白。没有台词的演出太过冷场,却是每个人的必修课。生活想要教导我们:人生就是冗长的黑色幽默,活到最后一无所有。
上课铃响。
他起身,出了校门。我起身,回了教室。
迂回的告别最后还是**裸地来了,又走了。临别时,说了不去送他,也就没问他几时走。男生不该哭鼻子。而我,还有大k,却是再也哭不出来。泪腺早萎。与其让对方尴尬在最后的记忆里,不如不见。
这次似乎真的是无望了,一阵阵的酸涩翻涌上来,不知转了身的小c是否也这么难过。接下来的两节课,我只是望着色彩的背发呆,让酸涩慢慢稀释。心里清楚,这不及胡柯离开那天来得酸楚。朋友,铭记在心即可。如水的交情随水流过如水的年华。可是,这一晚是否也能轻易地流过?
“过一阵子就运动会了。你参加什么啊?”
听有人这么说,我猛地想起自己报了100米的。这还是小c逼我报的,可运动会时他还能给我递水吗?
我没回答那人的问题,自顾自走出教室。外面的天有点阴晦。没人能预料接下来的天气会如何,就像没人知道未来会怎么发展。
在操场上闲荡了几圈,那时心静如无风天气里的花树。在很多圈之后,碰到了大k。
“这么难得的半天休息窝学校里干吗?”
“不想出去,况且也没地方可去。出去就又是回寝室睡觉。”
“我今天心情很不好,陪我去酒吧可以吧。慢摇吧。”
懒得开口,跟着他出了校门,反正自己心里也不舒坦。
酒吧挺安静,现在黄昏时分,夜猫们应该还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地徜徉在小城的一些角落里。想到这,我想我还算蛮幸福的,至少我在乎的人在我面前都是真实的。看大k闷着喝酒,我心境平和。
一杯冰水终于被我慢慢喝完,身前也多了半桌空杯,大k想是醉了,可还是不断地喝。没有制止他,因为知道这没用。
他睁大眼,可眼睛无法定住看我。他对我说:“你后悔读书了吧,后悔读这所高中了吧。我觉得很痛苦,很难受,难受得想撕人。”他突出的关节狠狠地抓着杯柄,呼吸粗重。
“是啊。可有什么办法。没事的,再过几年就好过了。”我麻木地回答着,没有任何意味。不是认可也不是讽刺。就像随意从身边捡起一张废纸盖住我的脸以应付别人的对视,却也没任何用心。
“再过几年!叫我怎么过!妈的,我受不了了,这里让我要崩溃了!我要滚到别的地方去,妈的!”
“怎么了?”
“林颖你认识吧?不认识吧。本来是我先追的……”
大k一句接一句地讲,没有先后。我最后还是听懂了:他追林颖自开始就每天和小c讨论林颖,没想到在进展得有了些眉目时小c认识了林颖,并也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她。小c想追又怕伤兄弟感情,进退两难,意志消沉。大k察觉并最后知道了所谓的真相。他推出了,默无声息的那种。我想也许我能体会一点大k当时的感受,痛得说不出话来,更可怜的,是自己弄疼的自己。
大k最后说了句让我很难过的话:“毕竟我们是朋友啊,很好的朋友啊。爱情游戏怎么可以与友情平起平坐。我想我是不该后悔的——如果不是我后来发现这一次不是游戏、而是真的喜欢她的话。”我没敢说出自己的看法:看得出小c也是认真的,也看得出,小c更适合她。
大k去跳舞,去疯叫。一个落寞的表情藏进城市的黑暗里。我们都一样。
我早早地走了,没和他到别。街上下着小雨,路灯不怎么亮,汽车开去能听到水的“哧哧”声。叹了口气,我们遭遇的事总是阴差阳错,机会路过了后悔也无法重叙一段美文。都是好人,好人却没什么好报。缺点暴露在众目睽睽下,守着海枯石烂的信念,等有缘人来拥抱他的优点,他的光亮。结果,不尽人意。虚伪的世界里,是不是真的容不下一颗真诚张扬的心?
深吸一口气,脑里是大k流满泪水的脸,几经风霜。我的脸,是否也在我爱、爱我的人的脑里落泪?
祝福大k,总有一天,他会等到一个值得他珍惜的珍惜他的人。
回到寝室,我的两个室友温远和从起已经洗漱好了,靠在床头做各自的事。我洗了脚洗了脸也躺到了床上。
“你不刷牙啊。”从起说。
“懒得。一天刷一次也就够了,这么麻烦干什么。”
“有道理。”温远表示赞成。
大家寒暄几句,又各干各的。我无聊着,端详起这俩小俊男。从起皮肤白,五官清秀,典型一个小白脸。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受女生欢迎。温远皮肤不很白,因为头发长的缘故而使五官总是让人看不清楚。他平时话不多,做事稳重,也是有混的,不过人很好。或许因为我也是“过来人”,才会跟温远比较好,尽管从起是我的同桌。
温远有神秘的特质,也是挺吸引女孩子的类型,可是很奇怪,他一直没交女朋友。基于对此的疑惑,我也曾问过几个女生,当然是在合适的时机。她们的回答让我很惊讶,原来她们都以为温远这种人是肯定有女朋友的,就算没一箩筐,找出两三个也是没问题的。
大概是温远的沉默,才使他总是孤零零地一个人。
她们也反过来问我:你咧?我笑笑:都过去的事了。她们笑:哈哈,早熟的小孩。
她们对我和温远都挺热情的,大概是因为我们两个在班里都比较沉默,又很少和女孩子搭讪,似乎很那个什么“冰清玉洁”。不过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都长得还算对得起大众,人也不算坏。
早熟是不是真的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这几天都在想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大k,小c,还有我,我们还没发育成熟的肩背已负上了过重的在大人眼里不屑一提的负担。光嫩的脸蛋记下了亲历的故事,里面纷繁的情节铺叙了过去、将来的短暂青春。而每一个现在,浸泡在漂满玫瑰花瓣的泪水中无法自拔。
想独自安静几天,打理我触手可及的以后,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我说。
拿出纸笔,写一些明净的文字,想一点不远的安静往事,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对朋友的感恩,对小c的怀念。哈,有意思,向来憎恨文字的我忽然会自觉地练练笔了,这也算是一个改变吧?
色彩转过来叫我去扫地,我头也没抬说忙着。她立马躁了,好像是在喷发这半个学期对我的不满。
“一会装深沉,一会耍恶心,跟个痞子一样,没药救了。还跟不三不四的人混。”
“你***敢叽叽歪歪再说一句给我听听!”我随便你说没关系,反正烂人一个,但你***讲我朋友不是就是你欠揍。当然,对于达女生,本人甚是不屑,只是威吓一下。
看她涨红了脸眼里闪着泪光委屈地转回去,心生几分怜悯。她的性格怎么就和胡柯相差这么悬殊呢,算了,决定不再和她说话,免得战事再起。
课间操结束,刚才还吵闹拥挤的操场一下子安静下来,仿佛世界顷刻停止了呼吸。他们都回教室了,因为上课了。我还坐在车棚凌乱自行车丛的一辆变速车后座上,没有趋势、没有力气下来走回去。
一个身影从我视野的东边一直挪到西边,手里还拿着桶和长长的什么。
小c。我喊了那人。但声音轻到只有自己能隐约听见,车棚也无法回应我。
突然发现小c走后,我的幻想与期待的能力也随之远去了。反复地承认朋友离开了,却没再幻想他会在哪个阳光明媚的中午说他最后是可以留下来的。就像小时侯固执地认为自己会创一番大业会出人头地会鹤立鸡群而初中毕业以后甘心被人称为smallpotato,因为我也的确不过是个smallpotato。没有幻想的资本,没有吹牛的底气,我年少气盛的筹码,在不由人的世事里输得精光。就算未及精光,也已所剩无几。
叹了口气,小c真的是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借着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我扶着一辆辆自行车挪向教室。摇摇头,我已服从于生活、冷眼接受命运的一切安排。我学会了理智,理智地告诉自己世界上背影相象的人太多了,看到的并不是所认为的。
笑了下,哈,我开始了沉沦,平庸攻占了心里的一处处堡垒。对着陷落的天真,我嘲笑着无话可说。
第二天早上,傻打着喷嚏忿忿地说:“小c这贱货,人走了把寝室里的床铺挪了也就算了,还害我没被子盖。**操操,日!
我的神经倏地兴奋起来,有些日子没从同学口中听到小c的名字了。
从傻口中得知小c把自己的还有傻的床铺都拿走了,不知所踪。傻昨天回去看到空空的床板上只贴着张纸条:好友傻,小c我拿走了您的床铺,以示纪念。如果您有意见请拨110。小c谨上。傻还发现寝室里那些从前届学生那传下来的水桶、油漆刷也都没了。傻于是就很气愤地早早和衣睡了,还睡得特别香。
“等下次碰到他,我一定要用汽油他泼湿,再叫他拨119。妈妈的!”傻缩了缩脖子自言自语。
“语无伦次。”我说了句。然后开始整理这些天的记忆。从小c说要走的那天一直到我在车棚看到熟悉的身影。想起他看凉亭的眼神,要我们以后经常去,还有他要我替他送礼物给林颖。现在清楚了,一切焦点都聚在凉亭里。我傻呆呆地兴奋着拿笔在纸上乱画,老师上课讲什么我都听不到。
“尤郁,回答这个问题。”
我茫然地抬起头,老师有点厌恶的眼神使我想到大便,再想到我大便,接着想到我可以去大便,最后想到我可以请假去大便。我又兴奋起来,筹划一个出溜的计划——怎么说偶也是被人从小骗到大的,同时更是骗人从小骗到大的啊。
“老师,我身体不舒服。”
老师再次用看大便般的眼神扫视了我一下,并不理睬,然后叫了另个同学回答。而我正在完善这小小的计划。同桌从起似乎是很了解这种小伎俩,笑笑便又装认真了。
整节课的装死装活终于熬到了头,我继续等待。下节课一上课我就上去向老师请这一整天的假。经过很严密的辩论,我胜出。但还是要强装痛苦:皱眉捂腹弯腰,还要极其缓慢地移出教室。
下一步,当然是去凉亭,那自由的地方。
一个人走在安静的校园,感觉到酥骨的惬意,还有很想喊出来的快乐。阳光温暖得暧昧,我怀疑是否季节也基因突变了。夏季真的到头了?接下来又是谁的凋零?
前一刻的愉快马上烟消云散。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悲观主义者,在强大的幸福面前却总捏着那一丁点的忧伤不肯改过。闭着眼让幸福停在身边,闭着眼让幸福离开身边。它离开的时候,除了轻风,我一无所知。幸福得少,痛苦也少。于是,我在更多的时间空挡里忧郁徘徊。在搔首踟躇间,又耗去了我许多的青春。
跋山涉水到了凉亭,虽然不出所料,可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凉亭的扶栏上都挂了布帐,只留台阶那么一处空着。应是作为门。布上喷着很大但很歪很丑的字:我们永远都会那么好。
我们?谁们?我自言自语。
走进凉亭,古龙水的味道散遍四周。地上有两铺床被,很有温馨的感觉。我赶紧把脏鞋子臭袜子都脱了扔台阶上,还想把臭脚也洗刷一遍的,可惜没找到水,因此作罢。为什么我会反应这么大?还不是小c这变态,好好的在地上铺什么红毯,让我都不敢踏上去了。抬头看看,原先结在亭顶的蛛网已不知去向。墙也似乎比原来更白了些。小小的空间里夹杂着些许涂料味,现在弄懂他朝里面喷香水的动机了。
“小c真有毛病。”心里却泛起一阵酸。
就近在靠“门”的被上躺下,伸展四肢成大字形休息。不意碰到了什么,翻身探看,是几盒蜡烛,还有打火机。我心想:娘不娘们啊,还真什么都准备好了。心里却又是一阵感动。
我生性喜欢灰暗,对小环境里的亮光很是敏感。所以又腾空跃起朝布帐跑去。很聪明伶俐地卸下了卷着的布帐,取下傻c夹在扶栏上的五个夹子把悬在台阶两边的布帐夹住,等于是关上了门。
阳光透过布洒进了一点点,很微弱。躺在被上,想,如果现在能有个女的陪我聊天该有多好。谁?胡柯?
我捂着胸口和衣钻进被卧。恍惚间有点迷糊,却很安稳,不混乱。感觉阳光搅拌了时间慢慢从脚尖流过,流进胸膛,流进思想。这一种只有儿时回忆里才有的简单幸福再次默默地降临到我身边了,在十六岁的秋天。呵,这多事的年纪。
过了些时候醒来,外面的阳光似乎有点弱了。坐在被窝边发呆。和衣睡觉让我觉得有点凉意。打了个寒噤,想起小c说的礼物,可我至今还没发现放在哪里。但想想事情总要慢慢来的,大k知道也说不定,于是我又懒懒地躺下了。
这里好像还少了点什么。比如水、干粮、玩具等等等等。hoho,没想到我还是个顾家的好男人哦,真实的。我学着欧巴桑的口气开始赞美自己。这么压抑的一年,又这么放肆的一年。我学会了自娱自乐,自己讲无聊的话自己笑。哈,那么惬意。如果过去没有遗憾,我该会更快乐。
肚子有点饿了,站起来,腿有点麻。把被子抖了一下,然后环视“屋内”一周,微笑。
穿了鞋袜翻山越岭地出去,站在实验楼前的空地上,觉得这个夏天只有我一个幸存者。不知为什么,眼前浮现了一张女生的脸,像胡柯但更偏像色彩。这幻象代表什么?
头痛,懒得去想没有答案的问题。摸摸口袋,还有些钱,硬币抓起来还有点沉。大概还能凑合着买点水和干粮。迈开步子,脑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风吹来,手里的假条吃吃地抖着。我要凭着它出校。可我要凭着谁过活,在接下来的日子里?
抱着从超市里买回来的东西,迎着从学校赶回家吃饭的学生,我懒懒地往学校走。在离学校两三百米处碰到大k。他低着头,手里提着个装了几本书的袋子慢慢地走。问他去哪,他说逛街。
“你锈啊,提着书去逛街。”
“那你去哪?”他有些奇怪地打量抱着一小桶矿泉水、手指上还挂着一袋食物的我。
“反正不是去野餐就对了。”
大k又改变了行程,接过袋子替我替着跟我回去。他绝对一怪人。
我问他:“你知道小c说的那些礼物放在哪里吗?”
“不知道。”
“哦,不知道……”
我走在前面。今天这段路上竟出奇地安静,我和他也都没有说话。这还是头一次。呵,沉默。我边走边不断想着刚才他听我说要回那变化很大的“大屎馆”时的表情。我本来打算好要在他问那里已经变成什么样了时夸张地描述一番骗骗他的,可他仿佛什么都知道了一样,什么也没问。他那个表情……对,是一个胸有成竹的人自信的表情,他真的是很了解小c。但又好像并不完全是,因为他眼里的一丝疑问证明他也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几分正确。
学校几乎整个成了空壳,夕阳的力量已经快被夜抽空了,温度低下去。
我想如果现在出现个美女就又该觉得热了。有美女就有暑气。嗯嗯,不错不错。不禁为自己刚总结出的真理感到满意。可我马上又被事实泼了一头冷水、满是挫折感。前面一个女的侧对着我们径直走过去。啊,美女,但,一冷到底——我的真理还没成型就被推翻了。幸好没说出来。
这个女的……她不是那个谁吗!我想起来,就是那个林颖。我转头看大k,他站着不动,看着她经过一声不吭。
又是沉闷统领的时空。想起胡柯和沉默的夏天,想起小c和不开灯的楼道,还有大k和昏暗的舞池——是痛苦的孩子和无奈的少年。
我进了凉亭,吃了一惊:出去时忘了吹掉蜡烛,地上流了一片的蜡。我赶紧放下东西,趴地上清理蜡,一边感慨:怎么闭光性这么好,在外面一点都看不出里面有光。擦了地才感觉安静得奇怪。对了,大k还在外面呢。我喊了句,鞋脱了再进来。可大k却还是站在“门帘”边,望着地上的床铺出神。我也注意到他刚才有望着布上喷的那几个字出过神。
“这个是我睡的,那个是给你的吧。怎样,晚上要不要就睡这?”我坐在被子上啃着面包说。
“小子真有心。”
他看着另一条被子,视线却很涣散。问我:“他走的那天你有送?”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小c有心。
“没。没送。你有送吧,他走时你不会哭鼻子吧,现在想起来觉不觉得倒霉?”
“哈哈哈,屁个倒霉。我压根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滚蛋的,还送,送神啊。”
“你也不知道啊?不过也是,那傻B走走又不走,谁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诶,您老刚才那句也太过了点吧。”
“哪句?我说话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滚蛋这俩字啊。瞧他那样哪能混上滚蛋啊,顶多让他凑合着滚滚屎球。哈哈哈。”
我为自己创造性地篡改了词的成分而得意,大k却僵着个老脸想事情,站那不肯进来。
我边喝水边笑,为刚才的黑色幽默开心得不行。其实我笑的不是自己的话,而是因为想到傻那副傻样才乐不止的。傻总以“我给你讲个笑话”开始他所谓的好好笑的冷笑话,讲完后总是他一个人笑啊笑的,引来听众一坨鄙夷的眼神。他也不管,笑完了还不忘反问一句“怎么,不好笑啊”。他们便会聚集起来唾弃他。结果他的笑话没逗笑谁,倒是他自己让别人见了笑得不成人形,因为他实在是太傻了。
上次我实在过意不去,就陪了几声还算逼真的笑。看我这冷面侠都笑了,傻就很开心,并把这种心情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星期。我当时就后悔了,因为他们把我也一起鄙视了,这也就算了,不就是鄙视嘛,反正被人鄙视惯了无所谓;真正严重的是傻认定我喜欢听他讲傻氏笑话。估计下次他要把开场白换成“来,我和你分享个笑话”了。唉,好人还真是不能做,善良还真是有错。这是温远同情我时所发的感慨。
大k还杵那一动不动。
我说:“您老累不累啊,干吗不进来啊,我没脚臭啊。”
“要脱鞋,麻烦。就你这傻B喜欢往里钻。”
“行,您有个性。继续当门神好了。”
我又想起傻来,他那个才叫自我啊,任凭别人鄙视照样我行我素。在这个崇尚个性的时代,谁都标榜个性,但什么才是个性?个性当然是和人不同啊。所以傻这种不讲个性的人在这个性的时代才最个性。而大k和我这些以个性自居的人,只不过是为自己媚俗技术不好而沦为不伦不类所找的借口。谁他妈天生喜欢孤僻!否则,那些个说人是社会性动物的某某某们就可以拉出来批斗了。奇怪,这样一想明净开始鄙视起自己和大k来。
“我最鄙视鄙视人的人。”
阿板这句曾赢得一片叫好的反逻辑的话现在看来还是经典的很。阿板可算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那种人,平时也爱趴着的他,随便冒一句出来便可成为引起爆笑的绝好材料。
不久前化学老太突然给我们上起了思想教育,说什么不要赶时髦,朴素点好,我们老家那的人就特淳朴勤劳。昏,还压韵。我嘀咕着您今儿个抽了吧。她却还愈讲愈来劲,干脆把化学书放讲台桌上滔滔不绝。我无所谓,不教正好,反正我是读定文科了。我瞅着那些困惑的将来的理科生偷笑:他们的心在流血啊,你说这好好的一节化学怎么就突然没了呢。
可老太全然不顾理科子民伤心,讲了一坨又一坨,末了还举了个例子:我老家那民风特好,就算你一把年纪了穿件红披风里面胡乱穿什么鲜艳的走大街上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阿板上了句“你以为你超人啊”。全班笑翻。老太的表情变化得也甚是迅速。本来听说人发火发到晕时会先脸色发青发紫然后发白,她倒直爽,直接向惨白奔去了。
沉浸在这些有趣的琐事给我带来的小小快乐中,忘了注意大k的举动。此刻他已经脱了一只皮鞋,正在脱另一只皮鞋。对嘛,毕竟大家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还不至于因为一个女孩而坚决不进来看看。
手机响了。
他慢斯条理地拿出来看,一瞬间他的表情整个变了样。他皱起眉用力蹬鞋穿上翻窗出去,接着又翻了一排,再是一排,最后一排。他翻出了实验楼,大概是跑去拉肚子了——看他一脸痛苦的样子。
我喝了口水,坐在被子上等着,他会回来的。
过了几分钟他回来。我说拉干净了吧。他茫然,不懂我在讲什么,回答说是出去接手机了。说话时还是皱着眉。我说什么,接手机,那你干吗不在这接。没想到这里不仅闭光效果好,连闭音效果也这么好,我刚才可是一点声音都没听到。他回答得很是沉重,因为是从福建打来的。
对大k的有些事我还是挺了解的:福建那边住着他的许多亲人,他爸妈也去到那里做生意了,都快四五年了吧。虽说是为赚钱而去,可大k知道,他们过去是为了照顾年事已高的大k他爸的奶奶,也就是他的曾祖母。大k他爸是大孝子,所以硬是要照顾她人生的最后一段。大k他妈本来说要留下来照顾大k的,可他爸说你如果不跟我去就离。够干脆,可见那年代婚姻的含爱量有多少,而我们这边男人的强硬也可见一斑,当然也有很多例外的。本来是举家搬去的,但大k到那就水土不符,再加上他痛恨福建人说话的腔调,便只能留下来住其姑姑家。
可能爱是可以联系的吧。大k他爸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子这无可厚非,可大k这小子竟是老太太最看重的曾孙这就要让人不痛快了。为什么?毕竟她只看过他两次啊!一次是在他出生至满月那段时间,她专门过来看望过婴孩时期的大k;另一次当然是这挑剔的早熟男孩住福建的那段短暂时间。更有甚者,她居然为了要看k成婚而发誓要活过一百岁。大k也因此成为我和小c心目中能支撑别人生命的英雄。
他阿太今年91,这电话打来八成是她撑不住、将要走到人生逆旅的尽头了。大k低头锁眉靠着柱子,还是没进来。看样子挺痛苦的,之前还天天嚷着她老人家命怎么就这么长啊,现在她真要走了,还不照样不肯面对现实。人就是这么奇怪,对于沉重,即便早被通知,到发生时依旧承受不起,比方说失恋。
“面包吃一点吧。晚上我睡这。你咧?”
“不吃。也不睡这。”
“哦。你……阿太过不了今年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差不多吧。”
“你要去几天?”
“不会太久吧,但总要订了婚才能回来。”
我差点昏过去:“订婚!忒夸张了点吧,你才几岁啊小子。”
他说他爸认为大k的阿太实在是挺不过去了,而她又很很很想捱到大k结婚的年岁。为了让阿太没有遗憾,虽然无法让大k马上结婚,但订婚还是可以的。说已经和一个差不多门当户对、而且闺女长得还不赖的人家说定了,要他明早就启程。他本想争辩,可他老爸又一次摆出了强硬的态度,大k只能屈服。
哈,不良少年也有怕的人哦。我在心里暗笑。
“你走前要去见一下林颖,道个别吗?”突然想到便问了一句。
“我……不了。没什么好说的,况且跟她也不熟。”语气艰难。
“是吗,追过了都还不算熟,那怎样才算熟?”
“不要讲她行吗,妈的,我回去收拾了。你丫的睡死你!”
“谢您吉言。慢走,不送。”
我轰然仰倒,准备睡觉。而他照样翻过一排排的窗,只是时间略长了些。晚上周围更静了,以至于他出了实验楼我还能听得到他的脚步声。中间停了一会,也不知在干什么,可能是系鞋带。然后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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