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君毅挑的是一家四川菜馆,藏在人大正门几百米外的一条小巷子内,门面不大又正值饭点,馆子里人头攒动,挤满了前来觅食的老饕。
跟老板打了个招呼,肖君毅熟门熟路绕进了里间的一个小包厢,招呼陈远鸣两人坐下。一桌三个北方人,倒是都能吃辣,水煮鱼、毛血旺、回锅肉、夫妻肺片这些招牌菜就一道道端了上来。
这时候四川菜馆还未真正普及,孙朗根本就没接触过这样一盆盆满是辣椒红油的菜肴,尝了几口简直一见倾心,甩开腮帮子就吃了起来。陈远鸣则是后世吃这类菜太多几乎吃伤,权作一个陪客。
肖君毅也没怎么动筷子,起了瓶啤酒给两人斟上,“吃辣菜就该配啤的,小孙你能喝两口吗?”
原本吃的很开心的孙朗顿时停下了筷子,有些期待又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转过来对陈远鸣说道,“豆豆你能喝啤酒吗?度数不高,要不少尝点儿……”
陈远鸣笑了,“二哥喜欢喝啤酒?”
“比白酒好,喝多也不醉。”孙朗的理由简单极了,也让陈远鸣哑然失笑。
肖君毅在一旁也笑了笑,“是啊,好不容易见个面,当然该喝两杯庆祝一下,来,干杯。”
北方人的干杯那是实实在在的一口闷,200l的大玻璃杯一口就要见底,本来就是年轻不知数的时节,又难得遇上爽快的酒友,孙朗马上就进入了酒到杯干的节奏,酒场对于男人而言是最好的感情升温剂,3、5瓶啤酒下肚,饭桌上的气氛马上就热络了起来。
面对喝的酣畅淋漓的两人,陈远鸣却有些无奈,以他的眼光哪里看不出肖君毅是故意的,这人就不是个以酒会友的类型,今天这场戏码未免有些做作。老毛病又发作了?
不过比起身边着两个老油条,孙朗是真心没想那么多,很快就喝得七七八八,轻轻打了个酒嗝,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我先去放个水……”
肖君毅了然一笑,“巷子出去右拐有个公共厕所。”
眼瞅着孙朗有些脚步虚浮的飘了出去,肖君毅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扭头看向陈远鸣,“真是你发小?”
果然来了。陈远鸣微微一笑,把杯里的残酒一饮而尽。“当然,从小一个院里长大的。”
听到这话,肖君毅没说什么,抬手又给对方倒了一杯。“你可瞒得够严实的。”
“如果真想查,肖大哥早就知道了。”
一来一去的对话看似没什么头绪,但是双方都心知肚明。酒场这玩意太考验人了,什么出身、什么性格、什么手腕几乎一试就明。陈远鸣可以仗着自己上辈子的经验阅历蒙混过去,可以用过于年轻的面孔迷惑那些行家里手,但是孙朗不行,他就像一潭清泉,一眼就能望到池底。
这样一个男孩,不可能出身任何有背景的家庭。再傻的衙内,再鲁的二代,面对酒场都该心里有数,他们的家教会让他们习惯这样的场合,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至少在行酒推酒上有点分寸。但是孙朗不是这样的人,他就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平头百姓,是那种会把喝酒当成纯喝酒的率直大学生,这种态度,瞒不过任何有眼光的人。
面对陈远鸣这种几乎直白的态度,肖君毅反而有些说不出话来。手指轻轻摩挲着玻璃杯壁,看着啤酒翻腾的泡沫,他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某种困境。邀孙朗喝酒是想探探这小子的虚实,以及他跟陈远鸣的真实关系。但是探出来后呢?如今陈远鸣亲口承认了他并非出身权贵,但是他亲手打造的那份基业和成就并未因此失色半分,反而让自己陷入了更深的挫败。
他也许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人,那些沉稳持重、少年老成、意气风发或者优雅干练,那些或真或假的圆滑和妥帖,也许都不是这人的真实面目。年龄就像一层完美的伪装,成功的商人面孔则是最佳掩护,让他把真实的自己深深隐藏。
肖君毅曾经以为正是这种无懈可击的强大让他对陈远鸣另眼相看,充满好奇。但是其实呢?恐怕正好相反。吸引他的一直都是那副面具裂开时露出的东西,是在歌舞厅里离群索居的孤寂,是面对亡命歹徒时镇定冷静的黑眸,也是那只微微发着抖,却依旧牢牢握紧自己的冰冷手掌。
他想看得更多。
肖君毅突然举起手中的酒杯,一口喝了个干净。抬头迎上陈远鸣略带审视的目光,他笑了笑,“我家老爷子一定会顶喜欢你的。”
陈远鸣微微一愣,苦笑摇头,“多少算是运气使然,比不得老爷子真刀真枪打下的基业。”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肖君毅把酒杯撂在一边,往椅背上一靠。“下来准备怎么办?还在人大这边混日子?”
“哪是混日子,学业忙着呢。”陈远鸣轻笑一声,“而且我在美国开了个风投公司,最近想往国内转移,目标就在中关村。电子产业是大趋势,错过浪尖就没机会了。”
“所以才想买我的楼?”肖君毅也笑了,“那说不好还能做邻居呢,二期我的研究所会在那片投入建设,规划图都有了。”
“哦,准备搞个什么项目?”陈远鸣也来了点兴趣,肖家现在的小灵通业务已经扩展到三个省十几个地级市了,光去年的分红他就拿了2千多万,可想而知如今的生意规模。能舍弃这样的家族事业出来单干,肖君毅的勇气和魄力也值得称道。
“网络通讯,主要是光电缆的开发和铺设。不过前期算是楼盘的附属设施吧,先炒点快钱,再来干自己的实业。”肖君毅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但是双眼却闪着星点光芒。
陈远鸣当然不会被附属设施这种词迷惑,事实上这手法堪称巧妙,前期用写字楼推广自己的业务,赚钱、打名头两不误,后期则专注于研发,减少或者舍弃房地产这种谁都能干的低技术含量产品,把高科技发展壮大。这一进一退实在让人赞赏。
“真是不错的想法,我都想给你的公司投钱了。”
“有人肯掏钱当然再好不过……”肖君毅打趣道,正想再说什么,孙朗突然推开了房间门,有点茫然的问了一句。
“该结账了吗?我去吧!”
陈远鸣顿时笑出声来,起身走到孙朗身边,扶住了他微微摇晃的身体。“喝得有点多,我先送他回去吧,要不咱们改日再聊?”
肖君毅并未起身,靠在椅背上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最终微微一笑,“好啊,改天再找你聊。”
陈远鸣歉意的冲他笑了笑,扭头看向双眼已经有点迷瞪的孙朗,忍不凑前一步,揽住了对方的腰,“咱们回家?”
孙朗这时也发觉自己脚步有点虚浮,过了半天才才吭哧出一句,“要不先别回家了,老妈她……”
“现在才想起来会被阿姨骂?”陈远鸣干脆勾起了他的手臂,把人挂在自己身上。“别想我帮你打掩护……”
悄声说着什么,他们慢步走出了包间,肖君毅冷眼看着两人背景,突然就想起来一年多前,那个少年曾多么用力的拖着自己走出那条染血的陋巷,然而今天,他已经能轻轻松松揽着个跟自己身高相仿的年轻人,稳健的走在路上。
他喜欢这种变化吗?恐怕未必……
垂下眼帘,肖君毅看着自己面前空无一物的桌面,突然轻轻一锤。
“操!”
低骂一声,他把头抵在了桌沿上。玩真的吗……
幸好北京的公交车停的足够晚,只在车站等了几分钟,两人就赶上了末班车。酒这种东西一停立刻就上头,孙朗这时已经有点支撑不住了,歪倒在陈远鸣肩膀上,小声嘀咕着什么。
仔细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陈远鸣无奈的环住对方的肩膀,揉了揉他毛茸茸的短发。喝醉酒的人往往警惕性最低,也最容易暴露自己的内心,可是这小子的醉法却让他有点哭笑不得,太黏人了。
明明还不如自己能喝,偏要抢着喝酒,这小子的保护欲真的已经超出了正常范畴。
这个单纯的小家伙,因为家庭变故被迫离开成长的故乡,背上单亲儿童的恶名,在陌生的环境里努力奋发,考上了一流的大学,甚至主动学习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只是想为两位亲人分担一些重压。
他本该是成熟稳重的,哪怕是被迫催熟的品质,就像那天面对血腥和车祸时的表现,从容不迫、充满了勇气。可是到了自己面前,那种成长似乎刷的一下就消散褪去,让他不由自主回到幼时的岁月,摆出一副傻乎乎的大哥模样,把保护欲发散到极致。
这种无意识的态度,究竟是在补偿他突然消失的童年,还是单纯的想要留住自己,让他弥补当年没能完成的保护呢?
陈远鸣有些分不清楚,也不太在乎。被这样毫无理由的关切爱护,又何尝不让他沉醉于其中。年龄越大就越明白,无法轻易获取的东西才最容易让人沉沦……轻轻叹了口气,他低下头,隔着自己的手背在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落下一吻。
“你这个傻小子……”
对方根本就没听到,只是在他肩上拱了两下,让自己枕得更舒服一些。陈远鸣笑了笑,靠坐回椅背上,放松的闭上了双眼。
周末过得飞快,转眼就是新的一周。陈远鸣照例上着自己的研修班,并且开始策划公司迁移大计。谁知这天下课,他却被一个人拦在了教室外。
摆出一副温和的笑容,茂恒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陈,这些天心情不错嘛,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陈远鸣皱起了眉头,之前他已经听张刚汇报过事态的发展了,如今双规刚刚结束,这群秃鹫们就又找上了门。
看对方没有回话,茂恒春笑了笑,“没想到老弟会来这么一手,实在也是那群家伙们欺人太甚了不是嘛,不过风头这种东西,强出可是会惹麻烦的,老弟你现在也有点不妙了啊。”
“哦,是吗?”这种云里雾里的玩意,不搭腔他们永远不会松口,陈远鸣微微一笑,“那茂大哥有何见教呢?”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茂恒春哈哈一笑,从兜里摸出了一张卡片,“别跟那群土财主混了,老弟你的才能就该用在更大的地方上嘛。今天我约了几个人,咱们一起坐下来聊聊,不打不相识嘛。”
陈远鸣并未拒绝,伸手拿过了卡片。那是一张标准的金卡,简洁大方,又从上到下泛着股奢靡味道。在卡片正面是三个烫金字母,背面侧下方则是一行小字:北京长泰娱乐有限公司。
(修改一下标题,本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折腾了挺久,最后还是决定把标题改回来。这个副本发生在校园,但是和其他真正的“校园故事”未免相差太多,文也并非是单一主线,所以也就不挂羊头卖狗肉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剧情是有大纲在的,所有关乎大纲的东西我都不会轻易剧透,因为那是在剥夺读者的快感,但是关于感情线的处理没有半点玩弄cp的意思,把它当成是个不那么重要的悬念,并且享受好了。
作为一个任性的作者,也许我的文里有很多不那么主流,也不那么讨巧的东西。会有人讨厌,会有人失望,也会有人放弃。对于这一点,我只能深表遗憾,能力所限,喜好所限,这就是我能做到的一切了。
但是如果恰巧你也喜欢它,喜欢这篇的布局和内容,那么我真的会非常很高兴。文以载道,以文会友,这种老套而俗气的东西,的确是每个作者都无法拒绝的诱惑。我会努力继续写下去,也希望能让在追文的朋友们能够不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