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驶出武骆侯府的马车绕个弯,拐向武骆侯府后头的一条街上,到了街中央的十字路口,向右拐去,沿着宽敞的大道直接奔向了城外。
江意澜坐在车内,感觉车身有些颠簸,知道已经出了城门上了崎岖不平的小路,遂朝月笼和沈妈妈使个眼色。
沈妈妈略一点头,掀开车帘子弯腰爬出去坐在车头上,笑呵呵的与那车夫攀谈起来。
江意澜急忙转身,动作轻缓的掀开其中一个箱子的箱盖,五颜六色的衣服中间赫然露出一张俊美的脸。
她身子前倾,压低了嗓子问道,“没事儿吧?”
骆玉湛摇了摇头,趁着箱盖打开的机会深深的吸了口气,两条胳膊也朝外伸了伸,腿上已有些酸麻。
江意澜将那些衣服朝外扯了扯,嘴唇几乎凑在了骆玉湛的耳朵上,声音低的只有两人能听见,“有没有压着伤口?”
骆玉湛趁她不注意,猛的抬头,一口亲在她脸上,一本正经的道,“如果你也进来陪着我就好了。”
江意澜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又不敢有大动作,挑眉见月笼并未看着他们,当即狠狠的瞪了骆玉湛一眼,腮帮子气的圆鼓鼓的,伸手将箱盖盖上,狠声道,“憋死你。”
月笼强压着脸上才没露出笑来,反而低低的问道,“姑娘怎么了?”
江意澜面红耳赤的沉声道,“被臭虫咬了。”
月笼低了头,忍的更厉害,转了身。捂着嘴偷笑了笑。
又过了一阵子,江意澜终是不忍,又掀开箱盖,这一次看也不看骆玉湛一眼,兀自低头坐在一旁。
马车一路飞驰。很快就到了闲云庵,沈妈妈先是在车外头禀道,“姑娘,到了。”
江意澜忙将箱盖盖上,回道,“知道了。”
马车径自驶入闲云庵。到了后院缓缓停下,院门口站着几个素衣师太,站在最前头的正是辛缘师太。
辛缘师太缓步走上来,吩咐小尼姑把木凳放在车下,站在车前扬声道。“二姑娘请下车。”
沈妈妈忙还礼,“多谢师太。”
辛缘平淡的目光闪了闪,在沈妈妈面上转了一圈,略点了点头。
江意澜已挑了帘子扶着月笼的手走出来,踩着木凳下车,微微躬身朝辛缘施个礼,“有劳师太了,今后就要叨扰师太了。”
辛缘双手合十。淡淡的道,“二姑娘乃皇上钦命来到闲云庵的,贫尼不敢怠慢。”
疏离的语气里全没了上一次见面时的热情。江意澜并不介意,仍是客气的道,“多谢师太。”
辛缘并不多说,指了两个身材高大的尼姑,“你们帮二姑娘把东西搬到厢房里去吧。”转过头又对江意澜道,“二姑娘准备什么时候剃度呢?”
江意澜微微一笑。“一切都听师太的吩咐。”
辛缘略一沉吟,“不如就今天晚上吧。”清淡的目光扫过沈妈妈与月笼。眉角几不可见的挑了挑。
沈妈妈忙躬身道,“我们自与姑娘一起剃度。”
江意澜有些惊讶。却又觉得此举甚好,只淡淡的看了看沈妈妈,轻声道,“既然你们决定与我一起入庵修行,也是你们自己愿意剃度,可见你们的诚心,入了这庵,都是师太的徒弟,日后就不要再自称奴婢了。”
月笼急道,“姑娘,那怎么行呢?奴婢……终归都是奴婢。”
江意澜握了握她的手,声音愈发的轻柔,“月笼,佛前众生平等,日后,你我便都是闲云庵的人了,只有师姐师妹,再也没有主子奴婢。”
辛缘略带深意的目光落在江意澜身上,为她那句众生平等叫了一声好,但心里头终究放不下偏见,江意澜危急时刻离开武骆侯府,在她看来就是背信弃义之徒。
她冷声道,“日后你们三个便住在一个院子里吧,相互间也有个照应。”
江意澜心下了然,知道旁的人没有愿意跟她们住在一起的,却也正合她意。
辛缘把她们安排在后院最偏僻的一个小院子里,日常并无人走动,倒也肃静的很。
见她们收拾妥当,辛缘亦不多留,带着众尼姑转身去忙别的。
江意澜忙掀开了箱子,见骆玉湛面色苍白正紧紧的咬着嘴唇,吓了一跳,“二爷,压着伤口了吗?”
骆玉湛额头上冒出汗珠子来,但他仍是咬着牙摇头道,“无碍。”
他两手抓住箱沿,略一使劲遂坐起了半个身子,却也疼的牙齿咬的更紧了。
月笼与沈妈妈急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他胳膊,又不敢太用力。
江意澜也上前扶了他的后背,轻声道,“二爷,您再忍一忍,到了床上我再给您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骆玉湛仍是两手扶住箱子,艰难的抬起腿来,疼的脸上汗水一滴滴的落下来,却也忍着迈出了箱子又走到了床上。
钻心刺骨的疼袭上来,他差点眩晕过去,躺在床上,他缓缓的朝里转了转头,紧紧的闭了闭眼,稍过片刻,才慢慢睁开眼来,转过头对江意澜她们微微一笑,“我没事。”
江意澜知他强自忍着,遂吩咐道,“月笼,你马上去熬药,如果有人来问,就说我偶感风寒。”
不过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估计也没人来多问。
江意澜又对沈妈妈道,“妈妈,你帮我给二爷包一下伤口吧。”
沈妈妈点点头,走到床边,看着江意澜掀开骆玉湛身上的长袍子,只见骆玉湛的底衣已被染红了,伤口裂开一条细长的缝,鲜红的血正渗出来。
江意澜看的心下发颤,但仍是强自镇定着手脚利索的清洗伤口又换上新药,最后又帮他包扎好。
她直起腰,累的已是满头大汗,一张脸红彤彤的,喘气也有些粗重。
骆玉湛紧握着的双拳隐隐泛着些青白,深深的吸口气又深深的吐口气,缓缓的回过头来看着沈妈妈,由于太过疼痛,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问道,“沈妈妈,你有多大的把握可以说服耶月天退兵?”
沈妈妈一身灰色长衫,身上无半点饰物,只是安静的立着,却让人感到一股尊贵之气。
她略一沉吟,低低的道,“如果他还是以前的他,我就有十足的把握,而现在……”
她眉头紧锁,目中多了几丝犹豫。
帝王之位向来布满着血腥与杀戮,一路走来,又有几个不变化的呢?又有几人还能保持着原来的性情呢?
所以她不敢保证,亦不想欺骗他们。
略一顿,她抬起头来,“不管有几分把握,都要试一试,不是吗?二爷?您已经没有退路了。”
骆玉湛心底微动,涌上一丝怒意,又见沈妈妈目中并无威胁之意,只是在简单的陈述一个事实,便觉是自己多想了,遂沉默了。
江意澜缓步上前,站在床边对骆玉湛道,“你先别想这些了,正儿八经的把伤治好了再说。”
沉思片刻,骆玉湛道,“没有时间了,沈妈妈,咱们必须尽快赶到边境去,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晚去一步,或许会死伤更多的人。”
沈妈妈面色凝重,沉声道,“如果因为我而让天下生灵涂炭,那就是我的罪过了,只希望天儿会适可而止。”
江意澜顿觉心头沉甸甸的,沉重的目光从骆玉湛身上转到沈妈妈身上,有心多说几句,却怎么都张不开口,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沉闷的气氛令人压抑的很,沈妈妈缓声道,“我去看看月笼的药熬得怎么样了。”
江意澜再去看骆玉湛,豆大的汗珠自他额上滑落下来,他的脸色愈发惨白了。
她弯腰坐在床上,抓住他的手,柔声道,“若是很疼,便叫出声来。”
骆玉湛伸出小手指在她手心里挠了挠,惨白如雪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虽然很疼,不过我还忍的住,由你陪着我,疼也是甜蜜的。”
江意澜想起车内那个偷吻,面色微红,嗔道,“受着伤还乱说话,对了,辛缘师太真的可靠吗?”
骆玉湛点头道,“辛缘师太为人正直,只要与她讲明利害,她定会帮咱们的。”
江意澜有些犹豫,但想想又没有别的法子,遂道,“晚上正好要剃度,我寻个机会与她谈一谈。”
“非要削发吗?”骆玉湛望向她那头乌黑的秀发,目含不舍。
江意澜道,“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做的更像一些吧,免得引人怀疑,反而坏了大事。”
“姑娘,药熬好了。”月笼端着盘子进来,放在桌上,端了药碗递到江意澜手里。
江意澜忙接过来,拿了勺子喂着骆玉湛将一大碗就喝下去。
月笼面带忧虑,在一旁轻声道,“姑娘,大夫给秋痕开的只有五服药,喝完就没了,可二爷的伤怕是好不了,那怎么办?”
江意澜将药碗递给她,捏着帕子替骆玉湛擦了擦嘴角,“这个我自有办法,你只管把剩下的药熬好,按时给二爷喝下。”
“是,姑娘。”月笼端着盘子出去,见沈妈妈挺身立在院中,面上神情悲戚,似是在想什么不开心的事。
月笼恐扰了她清净,便悄悄的去了隔壁的耳房。
骆玉湛喝了药,稍过片刻便睡着了,两条粗黑的眉毛紧紧的纠在一起,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江意澜安静的坐在床上,默默的看了一阵子,缓缓站起身,轻手轻脚的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