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卫中学的建筑地址紧挨着农垦指挥部医院,距离彭禹家很近;进入七月份以来,建设红卫中学的步伐明显加快了,工地上一片繁忙,热火朝天。
在来东镇建设一所中学,对镇子里的人来说,自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所以,很多无所事事的老人们,没事干每天都蹲在工地的旁边,抽着旱烟,笑眯眯地看着工人们在忙碌,然后晚上回到家里,乐此不疲地向人们讲述着工地上的奇闻异事。最热闹的,当属星期日;因为不用去上学,孩子们除了外出拾粪、打青草喂猪和捡干柴之外,几乎全部聚集到了这里。眼瞅着一栋栋办公楼和教学楼拔地而起,孩子们高兴的就像一群群快乐的小麻雀,叽叽喳喳的在工地外围四处奔跑,兴奋的一刻都安定不下来。
因为知道这是在给自己建设学校,所以,镇上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自觉地充当起了工地材料的看护员;因此,直到学校后来建成,都没有发生过一起偷盗钢筋水泥或者砖瓦的事件,秩序好的堪称那个时代的楷模。
作为镇上人所共知的“大闲人”,彭禹也自然不能免俗,以外出散心和换换脑子的方式去过好几次工地。当他最后一次去工地观察的时候,发现很多楼房已经开始封顶,一条条水泥路两边,也已经栽满了杨树、槐树或者垂杨柳树;此外,巨大的操场也平整完毕,就连那些篮球架和足球网也布局合理地安置好了。按照彭禹的估计,最多在八月中旬,红卫中学就可以建设完毕,交付使用了。
平静愉快的日子,终究被意想不到的事件打破了。7月16日那一天,彭禹回到家里吃晚饭;在饭桌上,妈妈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了一条意外的消息:再过两三天,她要抱着妹妹彭芳,去老家走亲戚;最多十天半月就回来了。
对于妈妈的这个决定,爸爸彭国庆和姐姐彭薇都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也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毕竟,家里现在有钱了,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妈妈,也该出去和老家的那些眼高于顶的亲戚们交流一下感情了。尽管,妈妈这次回来家,是带着衣锦还乡和扬眉吐气的味道去的。
但是,这个消息听到彭禹的耳朵里,感觉就不一样了,犹如晴天霹雳,惊得他连手里的猪蹄膀也掉进了碗里。
“什么?妈妈,你要回老家?奇怪,你……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呢?”彭禹双目圆睁,手都有些发抖。作为过来人,彭禹比谁都清楚,就在本月的28日,中国唐山将会发生一场世所罕见的大地震;这场大地震,造成的人员损伤和财产损失巨大无比,震惊了全世界。妈妈不提回老家这件事,彭禹和家人都快忘记了;妈妈的老家,正是河北唐山。不早不晚的,妈妈偏偏这个时候动了回老家的念头,真是令人太奇怪了;妈妈如果现在回去,那不正巧赶上那场大灾难了吗?人们常说,大喜之后必有大悲,莫非,这就是冥冥的天意在作怪吗?
彭禹的异象,让全家人感到莫名其妙;妈妈停住筷子,不解地开着玩笑说道:“你这孩子,妈妈不就是回趟老家嘛,你一惊一乍地干什么?呵呵,莫非,你舍不得妈妈花钱?”
“妈妈,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儿子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了解吗?”彭禹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那些老家人早就不和咱们家来往了;你还回去干什么?前些年,你几乎每年都给老家人去好几封信,可是人家呢?理睬过咱们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我周岁的那一年,就四舅回过你一封信,再就没有下文了。妈妈,你如果回去的话,不客气地讲,那不是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吗?再说了,咱们家现在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真没有必要低三下四地去看他们那张臭脸的。”
提起妈妈的老家人,彭禹禁不住一肚子的怒气。通过妈妈以前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讲述,彭禹和家里人对妈妈老家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妈妈家住河北省唐山市,在她十岁那年,姥爷和姥姥相继去世,年幼的妈妈虽然极力反对,但是大舅他们贪图钱财,还是将父母亲自建在城市边缘的老房子卖掉了。因为父母的房子被大哥他们强行卖掉了,妈妈无家可归,只好在哥哥姐姐们家中轮流着生活;那个时候,她的大哥和二哥以及三姐相继成家嫁人,四哥刚进厂当了工人,长年累月住在厂里不回家,所以,妈妈的进入,自然免不了对他们的家庭造成一些负担。根据妈妈讲,大舅妈不是个好人,虽然妈妈就像个佣人一样拼命地干活,去取悦讨好他们,可大舅妈对她还是从来没有过好脸色,不但时常让她吃不饱饭,而且很多回还拿鸡毛掸子抽打过她呢!至于二舅妈,虽然在印象里没有打过妈妈,但是给她提供残羹剩饭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而且,老师出身的二舅妈,对待妈妈言语非常尖酸刻薄,动不动就冷嘲热讽的,让妈妈如坐针毡,在无所适从中痛不欲生。说起来,倒是三姐对她这个最小的妹妹还算不错,但也算不上有多好;这是因为,三姐以家里困难为由,经常把妈妈当皮球一样在哥哥们之间踢来踢去的,从来没有让妈妈好好地在他们家里住上过三个月。对此,妈妈伤心欲绝,险些想不开寻了短见。
家人的冷漠和世态的炎凉,让妈妈心冷如冰;在十六岁那一年,妈妈再也受不下去这份窝囊气了,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地托人把自己的年龄改大了一岁,然后响应国家上山下乡的号召,像脱笼的小鸟一样,来到了千里之外的正阳。两年后,举目无亲和孤苦伶仃的妈妈,经过他人的介绍,毅然地嫁给了爸爸这个村办教师,这才有了一个像样的家。
俗话说“穷居闹市无人问,富住深山有远亲”。母亲成家后,很快有了姐姐彭薇,但是,由于爸爸是个穷教师,收入很低,而妈妈因为无亲无故,虽然后来被人安排在村办做起了打扫卫生的工作,可是薪水更低,夫妇二人的工资加起来,勉强可以糊口,日子过得艰难无比。正因为如此,老家人更觉得妈妈没出息了,几乎断绝了和她的来往,就算妈妈写信过去,十封信能够回上一二封已经就很不错了;至于派人来看望她,那更是压根都没有发生过的事。
相比之下,爸爸的老家是河套的,父母亲也都健在,那些兄弟姊妹和穷亲戚们并没有断了沟通,而且每隔三两年就会来一次彭家,和彭家叙叙旧情,人情味儿自然比妈妈家浓厚的多。至于彭禹的爷爷奶奶为什么不来和他们居住,那是因为他们知道彭家的日子过得不宽裕,再加上居住环境也差,所以就不给他们添麻烦了,一直在河套的老家独居。
彭禹的一番话,也引起了姐姐彭薇的共鸣;她气愤地插嘴说:“就是,妈妈,咱们理他们干什么?前些年,二舅来信说,大舅家的军哥已经成亲了;可是到现在为止,也没见大舅家来信提起过这件事,更别提邀请咱们家出席他们的婚事了。所以,让我说,不和他们来往更好,省得眼见心烦。”
对于妈妈老家的事情,爸爸一向讳莫如深,因为他怕提起这件事,会让妈妈伤心;于是,他听着儿女们的言语,只是闷头吃饭,不发表任何评论。
儿女们的反对,让场面一时冷了下来,除了不懂事的彭芳叫嚷着要和妈妈走亲戚外,其他人都不再开口了,都在低着脑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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