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是问到了姚静的得意处。
姚静穿越前的那个时空,黑中医都黑得疯魔了,一个个凭着似懂非懂的半吊子所谓科学从头到脚抵制中医。但是姚静却不同,她是中医世家出来的孩子,认穴、把脉那是基本功,金针刺穴是从小拿着橙子练就的本事,从小药典就背得滚瓜烂熟,又本着兼容并蓄的原则学习了西方医学里的许多理论。
古代医者多半敝帚自珍,有什么压箱底的绝活也喜欢传儿不传女这样的口口相传,生怕被他人学了去,自己丢了饭碗,哪里像姚静所处的那个时空那般自由开放,许多现成的知识,都摆在那里任君采撷,而好学者所要进行的工作只是去粗存精,去伪存真而已。因此可以说,姚静的医术博采中西之长。托赖信息大爆炸、信息交换加剧的洪流,她比起这个年代许多同样是中医世家出来的医者,在传统中医领域的认识只多不少,更比他们多了许多西医知识。
只是,姚静仍然没能得意太久。
因为宝钗脸上的神色很是凝重:“实不相瞒,我们薛家和长公主殿下并无来往,进言不得。但若你果真医术通神,我倒想了个法子,咱们想办法打通关节,把你医术通神的消息送到宫里去。如今太上皇和皇太后、皇太妃娘娘皆有了春秋,常年要有人照应请脉。你若果真有真材实料,想来讨他们的欢心也并非难事。到了龙颜大悦之时,莫说你想为女儿谷之事求个朝廷的旨意,便是想成为诰命夫人,怕也不是难事。”
姚静起初听宝钗说和长公主殿下进言不得,已是嗔怒。待到听说要靠她的医术进宫去,打通关节,禁不住质疑道:“你先别一口一个咱们。打通关节之事,想来孙姐姐久居宫中,自是轻车熟路;请脉之事靠的是我的本事;你可曾在其中出什么力?”
宝钗道:“这个主意既是我想的,又怎能说我未在其中出力?前些时凭一个黄金丝的主意,你月月可分得知味斋的三成红利,我等都没什么异议。如今你反倒质疑起我来了!何况你放心,我也并不是干说话不办事的人,薛家为宫选之事筹备良久,如今虽然落败,却总有些人脉在,我自会设法借用。再者请人打通关节,难道各处不须用钱?难道这时要用你那每月几两银子的红利不成?纵你愿意,怕这点钱还不入人家眼里呢。”
姚静一时哑口无言,宝钗又道:“不过此事最要紧处却是在你。等闲人家请大夫瞧病,或医得病,或医不得病,都知是天数时运,没什么人好嗔怪的。宫里却贵人多,贵人也多。何况似你这等专程走门路进去医病的,非得要有真材实料,药到病除才好。一个没料理好的话,只怕要有杀身之祸。故而这法子用与不用,皆由你定夺。”
宝钗静静望着姚静,等她拿主意,姚静反倒踌躇起来。世间再高明的医者,也不敢夸海口说自己能医人百病,何况姚静两世为人,加在一起,服脉医病的回数本就不多。在寻常人面前,她还可一时夸口,称一称医术通神,却实在没把握在至尊面前如此放肆。谁都知道宫里的贵人个个都是金枝玉叶,未必肯讲道理,行动稍有差池,吃亏的就是自己。姚静想了又想,毕竟不敢一口应承下来。
姚静迟迟不敢回答,一抬头见宝钗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不免又有些恼羞成怒,大声道:“你这法子算什么法子?大凡医者,纵华佗复生,扁鹊在世,也未必能夸下海口医好天底下所有的病症,更何况我等?到至尊显贵之家医病,险之又险,当年连扁鹊华佗都在这上头吃过亏的,谁知道你是不是趁机想除掉我?更何况,你说的什么太上皇、皇太后、皇太妃到底有甚么病,难道太医院中的名医竟医不好,偏要等我这种乡野小民来医不成?”
姚静口中所说扁鹊华佗都在这上头吃过亏,指的是扁鹊见蔡桓公和华佗为曹操医病的旧事。扁鹊苦谏蔡桓公不纳,直至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之时使人索扁鹊,幸亏扁鹊早知机逃往别国,才躲过一劫;华佗却在为曹操医病时候被曹操怀疑想趁机杀害他,以刺杀之罪将华佗关押拷打致死,华佗一生医术精华《青囊经》从此失传于世。
宝钗听姚静如是质疑,倒不动怒,只是对姚静竟然熟悉这两个典故的事情颇感意外,道:“恕我直言,以我之见你并非天生博闻强记者,只怕也没正经读过多少书,既熟知这两个典故,只怕在岐黄之术上确有几分能耐,并非刻意扯虎皮作大旗。”
姚静没好气说道:“感情你觉得我没文化?”她一时也很是气愤,但转念一想,这个身体的原主不过跟着李纨读了几卷书,虽然识文断字,但毕竟有限,到底不如宝钗、黛玉这帮人动辄吟诗作对的才情。她不好拿她自身如何如何学贯中西来说事,只得暂咬牙忍了一时之气,想等上一等再算总账。
宝钗却不是因为姚静不会吟诗作对,才这般认为的。只因这时候大凡诗礼之家的小姐们都彬彬有礼,规矩礼仪无可挑剔,姚静却是在她面前无礼惯了的,怎么看怎么不像从小正经读过书的人,才这般认为。
只是宝钗虽然心中作如是想,面上却不好直接说出来,见姚静质疑,忙道:“我不过随口这么一说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担心我趁机除掉你,确是多虑了。天底下的事情,素来有几分风险,就有几分富贵。谁都知道金麟化龙之时,凭从龙之功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古往今来押对宝的又能有几人?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谁都知道海上的生意可获利百万,但因海运船只出事故,倾家荡产的也比比皆是。如今想为女儿谷之事求得一纸旨意,却也是古往今来,从来都没有的事情,若不冒些风险,又怎能成事?”
姚静虽然素来和宝钗不对付,却也是听得进道理的人,见宝钗这般说,仔细想想也对,就不好再拿这个大动干戈了,想了一想,冷笑道:“说来说去,若是出了什么纰漏,掉脑袋的人就是我一个。若是弄的不好,只怕还要牵连孙姐姐。你倒好,却根本不会伤筋动骨。这果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宝钗道:“若你这般说,倒也不能算错。不过你细想想看,女儿谷之事本就是你嚷着要办的,我等不过是被你吵的没办法,只得出钱出力协助你而已。这出了事情,难道你不兜着,还要我们兜着不成?你也莫要埋怨,这朝廷的法度,多的是株连,你落了不是,难道我们就能全然无恙?少不得也要折损许多。更何况,医人的事情,你自是首当其冲,若是这银钱方面出了纰漏,自然是我认赔,难道还叫你和师父自卖自身赔钱不成?”
姚静冷笑一声,道:“你一个隐在幕后的官宦小姐,不过做些绸缎布匹的生意,京城里私下开铺子的夫人小姐多了,也没见她们担着什么天大的干系!”
宝钗叹道:“绸缎布匹的生意,利钱虽比知味斋略好些,却也有限。前些时是靠着朝廷在北边用兵,赚了些钱。可若果真要建什么女儿谷,处处都得用钱,那铺子里的银子,只怕往宫里打点时塞人牙缝都不够,我又怎敢指着绸缎布匹?少不得寻那常出海的人家,凑了份子去。一来二去,获利也厚,只是一旦出事,只怕就血本无归了。”
其实宝钗也不只是为了女儿谷这件事,才想起出海的主意。她自知嫁妆已经被贾家侵吞大半,自家碍于情面,能索回之数少之又少,薛蟠又不善经营,薛家各处生意日渐消耗,想扭转颓势,非得凭空赚一大笔钱才行。她知道时下有几户显贵之家,私下拿了银子凑份子,同人共谋海运之利,早有打算凭借薛家在东南沿海做生意的资本,从中分一杯羹。在他人眼中这自是冒了大险,但她熟知商事,深知此事风险虽大,获利也巨。
姚静觉得宝钗说的似乎颇有道理,一时默然,就听得宝钗又道:“这般算来,你我二人都各承风险。只是你跟宫中贵人打交道,这风险自然大些。故而这事行与不行,到底看你。别的人我倒不知道,只听说那皇太妃娘娘,就是今上的生身母亲,得的是痰症,也就是这一两年得上的。太医院的太医虽多,却都束手无策。若你果真有什么家传秘方,可以保证药到病除的,这自是一条捷径。若果真没把握时,也就算了,咱们回头再慢慢想法子,也不必太过心急。”
痰症变化百出,有风痰、湿痰、燥痰、郁痰、食积之分,在当时确实是顽疾。不过姚静凭了后世的见识,对这痰症之症倒是有几分把握。她本是个喜欢尝试的人,听了宝钗这话就有几分跃跃欲试,只是仍有些疑惑,遂问道:“这可是奇了。宫中皇太妃娘娘是今上的生身母亲,这等奇事我尚且不知,你是如何得知的?还有这痰症,都是从什么地方打探的消息?”
原来姚静自负熟读一本红楼,自以为对其间剧情、人物命运了如指掌,知道宝钗将来会当宝二奶奶,也依稀知道宝钗和宝玉之间似乎有名无实,这才在先前那般数落她。只是这日听宝钗说什么海运,又听她说什么皇太妃和痰症,却皆是自己闻所未闻之事,不由得有些疑惑。
宝钗听她这么问却很是不解,因反问道:“世间事大大小小,足以上万计。各人各天所遇之事各不相同。就是那天上神仙,庙里菩萨,只怕也有打盹的时候呢。你又不是天上的神仙,庙里的菩萨,有不知道的事,这有什么奇怪的?”
姚静又想起自己先前对长公主其人也是毫不知情,终于无话可说了。其实她所熟者,也只不过是半本红楼而已,红楼一书固然洋洋洒洒七十多万字,也未必能将那时世人所经之事一一尽数,不过挑几件和贾府有关的几件要紧事写一写罢了。姚静又能知道多少?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