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我想回到点苍山,就算只能活到二十岁,我也愿意。
所有人都认为我还能活着简直是个奇迹。我却知道,我的命是他救的,那个傻瓜一样的男人,傻到用生命在爱我。
如果能重来该多好,只是我知道,就算我想,时光也不愿意。
(一)
我叫诸沉月,京城诸家小女。不喜女红,偏爱男装,琴棋书画没一样精通的,离经叛道,不学无术的典型代名词。
更何况我还有个顶着京城第一美人名头的姐姐。诸沉香,人如其名,身带异香,芙蓉面,杨柳腰,勾唇一笑就说不尽的风华,不知倾了多少公子少年的心。
有个这样出色的姐姐,羡慕嫉妒是肯定的,我也曾经想过若是我穿上诸沉香身上那件千金难求的芙蓉雪缎百褶裙,大概,只能是不伦不类的吧。
坦白来说,我恨她。我恨诸沉香,明明有那样多的翩翩公子等她垂青,她却谁也看不上,非要跟我抢靳子风。
最可悲的,莫过于,我费尽心力也只拿我当妹妹的人,只被她一个媚眼就轻而易举勾了去。
那时候的靳子风是怎么对我说的呢?让我想想,花灯节那晚,他突然递了书信约我在富源楼一聚。
我满心欢喜,甚至特意换上女装,那是一条很素淡的裙子,白底,蓝色的小碎花,看起来清新又素雅。从来不屑擦脂抹粉的我,还央求着小桃给我好好打扮了一番。
那丫头边给我绾发边捂着嘴哼哧哼哧地笑,“二小姐这模样就跟去见情郎一样。”
“去去去,死丫头尽瞎说。”我给了她一个爆栗,心里面却乐开了花。说实话,我倒挺喜欢这样的叫法,毕竟我喜欢靳子风已经有一年多了。
富源楼内,我去的时候靳子风已经点好了酒菜。我本来想像往常一样直接运功从楼梯上踩过去,然后猛然想起来诸沉香的话,女孩子一定要淑女些。下意识就放慢了脚步,莲步轻移,慢慢挪过去,往常一分钟不到的路程愣是被我花了七八分钟才到。
靳子风就靠在窗口,他穿着白衣,身姿颀长,像是根挺拔的青竹。我偷偷看他的侧脸,心里期待着能给靳子风一个惊喜,一贯男装打扮的小妹突然化成娇弱美人。
可惜,惊是有的,喜却似乎没有。
我拍了下他的肩,用刻意掐细的柔软嗓音轻唤了声子风哥。
“香儿?”靳子风从窗户外把视线收回来,一见到我,俊逸的脸上便露出吃惊的神色,可也只是一瞬便收了回去。
“喔,是小月啊,你怎么突然换回女装了?不是说穿裙子太过累赘吗?”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靳子风怎么突然喊出来我姐姐的闺名,靳子风放在我头上的手就打断了我思绪。我仰头看他,眉目一如既往柔和,黑如星子的眼瞳里全是温柔涟漪,就连桃粉色的唇也好看得一塌糊涂。只是,不像呢,不像萧倾雪那个笨蛋,虽然萧倾雪也常会这么温柔地看我,可……我咬唇,努力压下心里翻腾的痛楚。
靳子风笑了一声,拉着我在桌旁坐下,“小月女装还是很好看的嘛,香儿常跟我抱怨说妹妹跟个野小子一样,这哪里是什么野小子,分明就是天宫里的仙女嘛。”
我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只盯着他淡粉的唇不断张合。然后像是灵光一闪般,突然抓住了重点,“香,香儿!?”我紧紧攥住靳子风的衣襟,直到抓扯出一片褶皱。
靳子风也被我吓了一跳,抬手拿手背贴在我额头,半晌才嘀咕了一句,“也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堵在喉咙口的唾沫,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问他,“你,认,识,诸,沉,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事实一样的口吻。其实结果我大概已经知道了。不止是认识,靳子风从来没用那样宠溺的语气对我说话。那种眼神,我常在萧倾雪的眼睛里看到……
靳子风扶正我双肩,眼睛紧紧盯着我,顿了好久才回我,“小月,我和你姐姐是……是恋人的关系,两情相悦。我们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只是,香儿说你……怕你一时间接受不了。你知道的,香儿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她最疼你了。这次也是我自作主张约你出来。”
“够了,你不要说了!”我赤红着眼打断他,声嘶力竭地吼,“什么最疼我,诸沉香她根本不配做我姐姐!她就是看不得我幸福!她是这世上最自私的人!我恨她!我恨她!”
“祝你们幸福。”我言不由衷地说完这句话,努力把眼泪憋回眼眶里。身子一闪,避开靳子风伸过来的手,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到窗边,才从窗口一跃而下。
我运起轻功,像是一阵风般,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卷过,眼角已经模糊。这是我第二次流泪,可惜第一次让我为之落泪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我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望月亭旁边的槐花树上,枝繁叶茂,白花锦簇,若是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上面还有一个人。
萧倾雪,你说为什么人总是这样犯贱呢?直到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
我轻轻摩挲着枝干上的木牌,梨花木,上面一笔一划刻了字,希望阿月永远开心快乐。那时候被萧倾雪拉着来看这东西,对上他献宝一样的眼神,我只是不屑地撇嘴,冷眼嘲讽他。
记忆不由自主又飘远了……
“萧倾雪,你真恶心!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毒医竟然对自己徒弟抱着这样肮脏的心思。”嘴唇上被人蜻蜓点水般贴了一下,很轻,却足够珍惜。我睁开眼,狠狠瞪着床边那道来不及躲藏起来的熟悉身影。
他似乎有些尴尬,眼睛里全是羞愧的神色,双手也局促地捏紧了腰带。“阿月,我……”
“滚开!别碰我!”我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拿衣袖狠狠擦拭唇角,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身后远远传来萧倾雪叹息一样的语调,“我喜欢你啊,阿月。”
想起他的那句喜欢,我突然就感到心脏处一阵钝痛,呼吸困难,不由紧紧攥住了衣襟。为什么,没有让我早些明白呢?这样,是不是萧倾雪那个傻瓜就不会死了。如果没有我,他该好好活着的,明明该死的是我才对。
(二)
我是诸沉月,毒医萧倾雪唯一的弟子。
京城里的人都以为我失踪的那六年是去了千佛山调理身子。就连我爹也认定我是去了白马寺跟着空慧大师学佛法,虽然我回来时还是一副女流氓的模样。
我出生的时候身子骨就弱,我娘叫白芷,温温柔柔的江南美人,性子也软,说话细声细气的,真真如同一朵含苞的白莲。反正我爹是这么形容的,他常说我娘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我把那画像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也只觉得是个清秀佳人罢了,远远没有我所以为的颠倒众生。
要真论起容貌来,罗真,也就是诸沉鱼的亲娘,慧罗郡主才是真美人,摇曳生姿,眉眼妖娆。不过,我挺不喜欢那女人的,矫揉造作,变着法给我使绊子,还喜欢扮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好像,天底下,再没有人比她更无辜了。只是可惜,我不似旁的女子那般顾及脸面,就算是鱼死网破,我也不会让招惹我的人好过。罗真常被我气得脸红脖子粗,最夸张的一次是被我气晕了过去,直挺挺倒在地上,旁边的丫鬟仆人,一个个急得上跳下蹿。我那时候才九岁多,却已经懂得很多,甚至隐约觉得我娘的死并不是难产那么简单,说不定就跟罗真这恶女人有关。
日日针锋相对,罗真渐渐开始压不住我了,于是假惺惺地对爹爹说什么既然我身子弱,不如送去千佛山调理,跟在苦慧大师身边沾沾佛性,也能收敛收敛性子,女孩子家家的,太蛮横终归不好,以后会遭夫家嫌。
我趴在书房的窗户外边,嘴里叼着根随手折来的狗尾巴草,一字一句听着,眼睛里全是不屑。呵,这是迫不及待想把我送走了。
不出所料,爹虽然疼我,却也担心我的身子骨,这么些年,他找来许多名医,用了无数珍贵药材。替我算命的老和尚却还是摇头叹息,说我天生就带病骨,顶多能活到二十。
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就算只能活到二十岁又如何,好歹还剩下十年,我肯定是要替娘好好报复回来的,能把罗真那恶毒女人气出病来最好。况且千佛山那种地方,庵堂寺庙的,光是听着就觉得清冷得很。整日面对着一群头顶戒疤,脑袋光溜溜的和尚,有事没事就对你双手合十说一句“阿弥陀佛”,就是没病,也得憋出病来。然而对上我爹那慈爱的目光,我又可耻地心软了。算了,不就六年吗,回来还有时间隔应罗真。
“成,我去。”我撇嘴,把嘴里的狗尾巴草吐到罗真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吊儿郎当应了。没等她发怒,先一溜烟地跑开了。
“小贱……老爷,你看这丫头!”罗真面色青白地一把抹掉脸上草屑,不依不挠地跺脚。她本来是要说小贱种的,可在我爹面前,她若是开口说了这句话,那就是连我爹一起骂了。
“好了,真儿,月月年纪小,她娘又去得早。你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跟她一个小丫头计较。平日多让着她一点。”听了这话罗真一肚子的委屈只好咽下去,赤红着眼睛狠狠瞪我。
我不以为意地朝她吐舌头扮鬼脸,心里偷乐,活该你被训,要不怎么说是亲爹呢。除去娶了罗真这女人,还有个比我大两岁的姐姐诸沉香,别的地方,我爹都对我好得没话说。
马车摇摇晃晃的,我听赶车的忠叔说这是去千佛山最近的一条路,就是有些曲折。
我一个人待在车厢无聊得很,于是掀开帘子和忠叔聊天。忠叔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憨厚老实的模样,跑南闯北,知道许多地方稀奇古怪的事儿。他看我不似别的娇小姐那样看不起他,甚至全然没什么尊卑之分,索性笑盈盈跟我连讲了好几桩趣事。尤其是他话里数次提到的毒医,性子古怪杀人如麻,一手毒术出神入化,听得我既心惊又莫名向往。
看我困得眼皮都打颤了,忠叔才爽朗地笑笑,住了口,又替我拉上帘子。在我昏昏欲睡间,一道破锣一样的粗嘎嗓音猛然炸响,很容易就把我脑袋里的瞌睡虫彻底赶了出去。
“把钱财留下你们就可以从这过了。我胡老二只谋财,不害命。”
我心里好奇,扒在车窗朝外看,透过雕花木窗,很容易看见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其实仔细看,年轻时应该长得挺不错的,只可惜右眼角一条刀疤破坏了美感,从眉骨一直划到耳朵边,粉白的肉外翻着,若是寻常的小孩准得被他吓得大哭大闹。
胡老二似乎是个寨子的小头目,身后呼啦啦涌出一群拿着刀棍的土匪。可惜我带在身边的也就十来个人,完全不是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爹给我准备的盘缠洗劫一空。
胡老二挥了挥手,让手下小弟给我们让开条道,看样子他是准备按照之前承诺的放我们离开了。忠叔小心护着我一步步朝马车走去。
“二哥,老大说先别放了那小姑娘。”一个鸡窝头的瘦小青年跑过来,凑到胡老二耳朵边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我只隐约听见几个字,“诸家”“罗真”“千两白银”不过也足够我拼凑出事实真相了。罗真那个恶毒的女人,果然还是不死心。
我木着一张脸,被他们七拐八拐带到老巢。寨子里似乎是有人要娶亲,到处都挂着喜庆的红绸灯笼,飘荡着浓郁肉香酒味。连我这个肉票也被特许参加了这场婚礼。
随后发生的事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游龙寨寨主绑来的新娘似乎是个狠角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拧断了几个人的脖颈。一场好好的婚礼顿时成了炼狱。
“你不怕我?”新娘子穿着红色嫁衣,明明衣襟上全是鲜血,一张冰雕样的脸照样好看得一塌糊涂。在月光下,就好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即使她脚下还横七竖八躺着十多具尸体。
我定定看着她,摇头。苦慧大师曾说过,我性子凉薄。这时候,我才真正知道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凉薄如斯,视人命如草芥,只除了一开始闻到血腥味的恶心,我心里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三)
直到被萧倾雪带回点苍山,那人毫不避讳地当着我的面脱衣,露出一片平坦的胸膛。我才知道,原来那个美艳新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可怜那游龙寨寨主的一颗痴心竟然错付了一个同性,怕是在黄泉之下也得吐上几升血。
十多岁的小姑娘正是发花痴的时候,更何况,萧倾雪的容貌满足所有女人梦中情人的样子。眉目如画,精致又不显女气,就像是上天拿着刻刀一笔一划倾尽心力慢慢描摹的。一双眼睛,明明是妖娆的桃花眼,却清澈如洗,带着说不出的清冷气质,偏淡的唇色就像是用晶莹剔透的雪花慢慢涂抹上去。
可我呢,半点不为他美色所动。我只是被他毒医的名头吸引而已,我想做的,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然后,再回去狠狠撒罗真一脸毒粉。
萧倾雪那样聪慧的人,他大概是知道我的目的,可他还是收了我做弟子。不知道是他压根不在意这些还是对自己太过自信,又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后来会栽在我这样一个看起来没才没貌的小丫头手里。
萧倾雪是个好师父,虽说他性子古怪,又常常神出鬼没,可他的的确确拿我当徒弟,尽职尽责地教导我。好在我虽然不擅长琴棋书画这些女子该会的玩意儿,在制毒上却很有几分天赋。就连萧倾雪也从一开始的冷脸相待变得对我多了几分关注。
但那时候的我们也只是师徒而已。转折是在什么时候呢?似乎是因为萧倾雪身上的一种奇毒。
我到点苍山才两年,就从萧倾雪扔给我的几本古籍里知道了“勾吻”这味毒,或者可以说是蛊。书里只用了一句话不到的简短笔墨记载它,“蛊中之王,十年为限,无药可救。”单是那一个“王”字便知道这蛊有多厉害,更何况后面那一句“无药可救”……我不知道萧倾雪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人为何身上会有情蛊,我甚至想象不出来给他下蛊的人会是什么样,百分之九十的几率是个女人。不过,那些都跟我没关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救他,必须救他。
之后的三年,我就像是入了魔一般,疯狂地扎入一堆古籍,我开始研究各种不知名毒药的药性,没有合适的动物试药,我就自己喝下去。我晕过去好几次,最严重的一次是吐了一地黑血,连着咳嗽了好几天,肺都快咳出来。好在萧倾雪每次都在我濒死的时候及时把我救回来,那时候他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面无表情地问,连语调也冰冷至极,“为何这么做?胡乱试毒迟早丢了你一条小命。”
“没有为什么,你是我师父。”更何况,我本来就只有不到十年可活,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后面那句话我自然不会说出口,我只是偏过头,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慢慢说出口。我不敢去看萧倾雪的眼睛,我怕自己会狠不下心。我知道的,他会被触动,就像是黑暗中从光亮处伸出的手,又或者洪流里递过来的一根浮木,孤寂太久的人只需要一点点温暖就足够撼动。
萧倾雪对我越来越好,连以往不让我靠近的后山竹屋也解了禁令,我开始学到更多也更精妙的毒术。萧倾雪不再十天半月才露面一次,我磨毒粉的时候他就在一边安安静静看书。我被他过分灼热的视线晃得常走神,萧倾雪也不像以前拿竹枝抽我,只是用平淡的语调提醒我要用心,甚至偶尔嘴角会露出一个极浅的笑。
真正会心一击的是那株七星海棠,“勾吻”的解药里最重要的引子。我拿弹弓打下白鸽,偷偷截了书信,从那上面知道萧倾雪在找一样东西,而现在,那东西就长在九转峰最高的山巅。
我只用了三分钟不到就下定主意,打包好行李,趁着夜幕溜下了点苍山。我知道,萧倾雪没有睡着,我那点手段怎么可能瞒过他,不过是一点低劣的迷香。他明明醒着却要装睡,我心知肚明,却也不愿拆穿他。
九转峰,共有九座,大小不一,一山环一山,似分似合,险峻无比。饶是你轻功卓绝也得脚踏实地一步步往上爬,只因为九转峰终年飘雪,山壁结冰,根本没捷径可走。
我站在山脚,看着下面堆积的几具白骨,咧开嘴笑得开怀。死了便死了,反正我也是半个身子已经被收入了地狱的人。
也许是我的执念作祟,又或者老天也不忍心为难我这样一个将死死人。三天过后,我成了少之又少登上九转峰的人其中之一。
我坐在最高的主峰封顶,摊开双手,往常白皙细嫩的手掌已经血肉模糊。痛吗?大概痛的吧。我满不在乎地晃了把右手,几颗红艳的血珠滚落下来,又很快没入厚厚的雪层。不远处,我的战利品,那株七星海棠正在阳光下闪烁着好看的柔光。我弯起嘴角哧笑出声,伸手把它拔出来扔进特制的盒子里,然后如释重负般,砰一声重重倒下去,身子整个地陷进雪地里。
再度醒过来,是因为鼻翼浮动着的一股浓郁中药味,我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首先出现的就是一身白衣,专心致志看火的俊美男人。他的眉眼在氤氲的雾气里显得格外柔和,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弧度,连往日里冰冷的下颏也似乎没了棱角。
我盯着他有些出神。萧倾雪这样风华绝代的人,不说毒术,就连皮囊也是一顶一的好。跟在他身边这些年,我见过不少为他癫狂成痴的女人,有千金小姐,也有江湖侠女。萧倾雪若是死了,似乎挺可惜的……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晃了晃脑袋,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挣扎着想要起身,可砰一声又重重跌回床榻。
我看着萧倾雪一步步朝我走过去,步伐很轻,像是在飘。听说轻功练到一定境地就能足不沾地,很显然,萧倾雪就是那样一个高手。
“手还疼吗?”这是萧倾雪从我醒过来后,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以为他会像之前看见我试药时,冷冰冰问我为什么,喉咙不由有些发哽。见我不说话,萧倾雪坐到床边,替我拨了拨额前乱发,又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阿月,手还疼吗?”
我怔愣几秒,摇头,还没来得及去理清楚那股奇怪的情愫,就看见萧倾雪又伸手探了探我额头,他玉白的手背近在咫尺,我甚至可以看见上面淡青色的血管。
“怎么一副傻乎乎的模样。”萧倾雪的身子又往前凑了些,墨黑的眼瞳里满带温柔涟漪,我不由喉咙有些发痒。他嘴角勾起的弧度盛满阳光,一下就把他身上厚厚的雪层融化了。我从未见他笑得这样开怀,我一度以为他这样冷淡的人是不会笑的,就算笑,也只是一条几乎看不出来的弧线。可这会,已经完完全全颠覆了我以往的看法。
萧倾雪往我身后垫了个木枕,我半坐起来,听他“啊”了一声,恍惚地张开嘴含住一口药汤。萧倾雪就坐在我面前,手里是和他极不搭调的木勺,他在喂我喝药,动作生疏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我眼角不由有些发涩,侧过头尽量不去看他眼睛里的神采,我怕,怕自己忍不住会陷进去。
(四)
我知道,我赌对了,从今往后,我诸沉月将是他萧倾雪再也放不下的人。
我想要的,不过是成为他放在心里的人,然后,学到更高深的毒术。可当萧倾雪把那本《万毒经》递给我时,我伸出去的手却忍不住往回缩了。不,不对,一切明明就照着我预料的在发展,我替萧倾雪寻来七星海棠,他把《万毒经》给我……
我记得以前萧倾雪曾说过,说我心性不纯,只一味想着报仇,是没办法静下心来的,更没资格学《万毒经》。那时候的萧倾雪一脸冷淡,嘴角是明明白白的讥讽不屑。我用更倨傲的眼神回视他,我说,那又如何,总有一天我会比你还要优秀,毒医的名头早该换人了。
现在,大概是要实现了吧。
是夜,屋子外面的竹林一片漆黑,偶尔亮起几点淡绿的萤火。我坐在窗户口,心不在焉地盯着那半弯月牙出神,那本我盼了很久的书被我随手扔在一边。明明这一切都是我想要的,可是心里为什么突然有些痛,眼睛也酸酸涩涩的。我伸出手,看着月光在指缝间流淌。
后来的一切,似乎顺理成章,可又让我措手不及。萧倾雪喜欢上了我,那样一个本该无情无欲的人,我从来不知道他也会有那样温柔小意的举动。会从山下的集市给我带回来各种小玩意儿,会悉心又专注地给我熬药膳,会为了我随口提到的一味草药翻山越岭地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