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合宫沉寂下来,只巡夜的侍卫整齐的步伐间或传来。
李墨负手而立,隐在月色中,墨发被雾水润湿,显然已站了许久。
小夏子屏气敛神,知晓这位心情算得上糟糕,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灯火朦胧的凤章宫,宫门紧闭,连带守夜侍卫也增加了数倍,这不是防着人么?至于这人是谁,主仆俩心头跟明镜儿似的。
心头默了默,这般下去也不是法子,明早还有早朝呢,这段时日,因着太后失踪,自家主子统共没有睡过一夜好觉,白日里又政务繁忙得紧,老是这样神伤下去可怎么了得。
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启唇建议道:“皇上,若不然您翻墙进去吧,奴才在这儿候着。”
反正以往这事儿也没少干,自是觉着这话没有半分错处。
这话落下许久,李墨也没表态,仍是一动不动立着,脸色晦暗不明。
就在小夏子以为龙心不悦,被自个儿方才那番话冲撞了时,李墨才有些落寞道:“太后恼朕。”
早前利用柳氏报复,她恨;高尚之死,她怨;夺了她的权力,她恼;如今纳了丽贵妃,她怒;更何谈,此番失踪他未来得及搭救,如此恼怒怨恨失望心凉,只怕寒了她的心,不怪她现在连同他争执都吝啬,总是淡淡的模样,似乎什么都不再上心。
其实早在之前他便瞧出端倪,只是前朝事忙,又才大局刚定,他一心扑在政事上,忽略了她,而今她清冷的眸子给他狠狠致命的一击,一贯他总有自信,无论如何,她总是他的,可现在,他突然恐慌起来,明明她好端端的在那精美的宫殿里,他却觉着,似乎留不住了……
“丽贵妃一事,朕似乎错了。”他的声音寂寥,神色似乎迷惘,“可是……”
小夏子心头一惊,惊讶到惶恐,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自家主子承认自个儿错了,从来,皇上便是一个有主意的人,未登基之前,办的大事桩桩件件皆是运筹帷幄,没有半分差错,可这样的状态在太后七年前进宫之后戛然而止,不但染指庶母,差点与皇位无缘,如今更是愈演愈烈,受到太后的影响太过明显,已然导致许多决策情绪化,甚至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今后,还指不定怎么着呢!
这两人,可也不晓得究竟是谁克了谁?
见主子这般模样,哪里还舍得戳他心窝子,何况,一国之君多纳几个妃嫔委实正常得紧,也是凤章宫那位醋性儿太大了些,因小心翼翼道:“奴才觉着皇上并未做错半分,那种情况下,皇上若是不管不顾,便是不孝不悌,晋国夫人毕竟…毕竟是您的……”观察着帝王的脸色,见他有些许不悦,便隐了后头的话,忙救场道:“太后不是不讲理之人,皇上只待同太后解释一番,太后定会理解。”
瞧瞧天色,委实不早了,还有两个时辰便要早朝,不免心疼道:“皇上,回去歇着吧,这段时日您也不好过,伤了龙体可怎么了得,天下苍生都可倚仗着您呐。”
解释?李墨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太后的脾气别人不清楚,这些年他还是知道几分的,认定的事,无论好坏,她总是固执到底的,一旦被她判了罪,便是天大的理由,也是翻不了案的。
心头正难受,便见丽贵妃身边的小宫女儿跪倒在地,恭敬道:“皇上,晋国夫人已经醒了,娘娘问您可要过去瞧瞧?”
听见丽贵妃三字,李墨的脸便沉了沉,晋国夫人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个时候,他自是明白丽贵妃心头的盘算,册封当日,留不住皇帝,终归要遭人闲话。
他冷笑,他偏不给她这个脸,能用晋国夫人威胁他一次,也算是他对晋国夫人仁至义尽,竟然还想故技重施!
目光落在面前的小宫女身上,牵起一抹嘲讽的笑,沉声道:“抬起头来。”
小宫女战战兢兢地抬头,对上帝王的厉眸,愈发不安,却听见上头传来问话,“你是在丽贵妃跟前伺候的?”
“回皇上,奴婢只是负责守夜,贵妃娘娘身边另有长进的姐姐们伺候。”
“长进?”李墨冷哼一声,没长眼的东西,竟然想着法子巴结司马钰绫!
瞧小宫女身体都在发抖了,才道:“你也是个好的,跟朕回乾元殿吧。”
说罢,掉头离开,留下呆呆愣愣的小宫女张着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不跟上!”小夏子跟在李墨身后,见后头没动静,不免转身提醒,虽说瞧这丫头瞧不上眼,但帝王的心思昭然若揭,他这做奴才的明白得紧,皮笑肉不笑来了句:“你这丫头福气好着呢,明儿个恐怕得唤你一声主子了,赶紧的。”
做夏公公的主子,除了皇上和太后,谁敢呐,小宫女虽然吓得脸色发白,却是不敢忤逆,乖乖的跟了上去。
***
翌日,合宫上下皆是知晓丽贵妃册封当日,皇帝不但没有踏入丽正殿半步,反而在乾元殿临幸了丽贵妃身旁的守夜宫女儿,今日一大早便封了正五品芷贵人,堂堂一宫贵妃,风头竟被卑贱的宫人夺取,偏偏皇帝还封了那丫头贵人,贵人么?寓意是一个不入流的宫女也比邺齐公主强,简直是无所顾忌的打丽贵妃的脸,自然,这样的事,妃嫔们乐见其成,上头没约束,下头只当笑资谈。
终于,丽贵妃向来面带微笑波澜不惊的脸绷不住,沉了下去。
领着人去凤章宫请安,在半道上领受了各类目光,偏偏遇上了昨夜承宠的芷贵人,目光扫了过去,够阴寒的,足足让芷贵人颤了好久。
一干宫妃却是连太后的面儿也没见着,只瞧着青禾迎出来,一句太后身体不适把众妃给打发了,便关紧了凤章宫的大门。
各自的心思各自计较着,也就散了。
如此一连五日,芷贵人皆被召到乾元殿,位份也是一升再升,到太后明确表示凤体安康,凤章宫大门打开时,芷贵人已经变成了正三品芷昭仪。
丽贵妃仍是挂着笑,似乎丝毫不在意,只不过在芷昭仪不小心冲撞了她之后,红唇轻启下了命令杖责了芷昭仪而已。
她原以为就算李墨下她的面子,好歹她是邺齐公主,他是断然不会当真拿她如何的,何况她手里还有晋国夫人这张底牌,李墨定会顾全大局,受她掣肘。
只是,当生平第一次被人掌掴,还是个奴才时,她深深的震撼了。
她是金枝玉叶,战场杀敌万千,足智多谋,竟然被一个阉人掌掴!
如此想着,宫人第二个耳光已经脆生生的挥在了她脸上。
“放肆!”她双眼充红,已然是怒极,起身就要捏断胆敢对她挥手的奴才,却被身旁两名侍卫死死的制住。
李墨冷着眼看她,早知道她受不了这侮辱,特意安排了最得力的侍卫来制她。
“李墨,你竟敢如此对我,你可知道后果!”
李墨一哂,冷声道:“放肆,朕的名讳岂是你区区贵妃可直呼的,想来丽贵妃规矩都还给教习嬷嬷了,朕不介意亲自指导你。”
吩咐掌掴的太监:“给朕狠狠的教训,嫁到大黎,便要守大黎的规矩,若是不愿做这个贵妃,就给朕滚回你的邺齐,至于后果……”他一字一句道:“贵妃若是不老实,朕会让你先尝尝得罪朕的后果!”
司马钰绫咬牙切齿,回邺齐?任务没有完成,她如何回得了邺齐,她王兄从来不养没用之人,哪怕是自个儿的亲妹子,所以她才那么拼命的尽忠尽力,换来这无上荣耀。可恨的是,李墨竟然不再受她威胁,他就不怕她一怒之下断了晋国夫人的药!然而,她心思绕了绕,断然不敢如此冲动,如今瞧来,李墨似乎根本不甚在意晋国夫人,若她真动了手,只怕也难以逃出生天。
她闭了闭眼,是她太过自信了,不曾料到李墨那人的心狠,比她王兄更甚!
“皇上,臣妾知错了,请皇上饶恕臣妾。”她服软,泪眼朦胧,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让掌掴的太监都不免心软,也就停了下来。
“错哪儿了?”
丽贵妃忙道:“臣妾不该争风吃醋为难芷昭仪,更不该顶撞皇上,请皇上念在臣妾初入宫,念在两国邦交上绕过臣妾这次。”
即使如此狼狈不堪,但那一蹙眉一咬唇仍是美得如一幅画。
李墨透过她,仿佛看到了凤章宫那人,嘴角牵了笑,识时务这桩事儿上,竟也同她一般。
丽贵妃见他染了笑意,只当他放过了自己,毕竟,哪有男人见着她这般美人儿还能下狠手的,就算因威胁恼怒着她的李墨。
“罢了,掌完剩下的,便回宫去吧,也算是朕对你的小惩大诫,日后可要规矩些,朕也不希望对你动真格儿。”
闻言,丽贵妃恨得不能将他碎尸万段,剩下的,方才要掌掴二十,这才第三下……却也忍住没有发作,生生的受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