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邹师爷要办交接,头号大老爷不睬不理,这里有个节敬的说法。
两个县正堂喝茶说话,两名师爷已扭作一团。
邹爷突然袭击,头号反败为胜,知县衙门成了打擂武台。六品顶戴王睿发威风,七品老州县不敢不交印。
万民伞不曾见,当地乡绅不來送,这也还则罢了。费尽心机,搜刮了三车钱财,哪知一夜之间成乌有!
知县败走岳阳城,夜宿货栈泪盈盈;自古官场皆如此,几人身后无骂名!
(正文)胡大纲怀揣巡抚衙门咨文,风风火火地赶到衡州,來向曾国藩禀到。
胡大纲是岳阳县署理知县,他的前任是罗泽南,后任便是王睿。王睿赶到岳阳的当天,便与这胡知县办了交接。因为再过几日就是端午,依着胡大纲的想法,把端午的这份节敬收了再走。但王睿毫无通融之处,到的当日,便让同來的邹师爷,力逼胡大纲的师爷交出往來账簿,一刻不准耽延。
胡大纲的这位师爷,本是胡的大舅子,既替妹夫管家,又兼着衙门的师爷,是个说一不二的角色。衙门里的一班差官、衙役,背地里都叫他头号大老爷,硬梆得很。
王睿与胡大纲,在签押房里喝茶说话,邹师爷奉了王睿的命,一个人來找“头号大老爷”要账簿。
端午的节敬,“头号大老爷”本已替妹夫拉出了单子:县丞该拿多少,典史该拿多少,一般差官、衙役,又应该拿多少,都开列得明明白白,一丝一毫不差。只等收完这笔银子,便打铺盖交印回省。因为藩司的咨文已经递到,新署官就要來了。“头号大老爷”以为,新署官到任,无论如何都要等到节后。但天不作美,偏赶这个关键时刻,王睿到了。头号大老爷的心里,难免就不甚快活。
邹师爷见到“头号大老爷”的时候,“头号”正在自己的房里吸水烟喝茶水,一个人皱着眉头盘算节敬的事。
见邹师爷进來,只是翘了翘屁股,算是打了招呼。
邹师爷坐下,用眼四处看了看,道:“收拾得倒还齐整,,账簿呢,我们两个办一下交接。”
“头号”把水烟放下,顺手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道:“想办交接吗?这须我家大老爷发话哩。沒有他老的话,我是不能与你办什么交接的。”
邹师爷沒言语,一把抢过茶碗便砸过去,又顺手抓过头号的辫子,疯狂地把他拉下床來,口里骂道:“让你端架子!让你端大架子!我把你的架子撕零碎!”
“头号”被按到地上,气也喘不过來,脸憋得通红,嘴里呜呜地乱嚷,听不出个所以然。
邹师爷仍旧不依不饶,喝问:“***,你不知我的名,也该听说过王大老爷的名!湖南省内,他说今儿办交接,有哪个敢说明儿再办?快把账簿拿來,交割清楚,滚你娘的球!否则,下进水牢里活活淹死!”
邹师爷话毕,对着头号的屁股狠踢了一脚,这才把辫子松开。
“头号”兀自喘了半天的气,才费力地爬起身來,暗自估量了一下对手,突然就一头顶在邹师爷的肚子上,直把邹师爷顶到一个墙角处。
“头号”骂道:“日你娘的贼!你是师爷,俺也不是普通差役!俺该你打?今儿,俺豁出去了,就是要和你见个高低!大不了一命兑一命!”
邹师爷万沒料到,“头号”反过把來这般了得,当下心中就有些慌张,口里却不服软:“好!你***想反天,我就成全你!我要不把你弄住,我就随你姓!”
邹师爷口里虽叫得欢,身子却动弹不得。
“头号”这时又腾出一支手來,狠命把邹师爷的辫子抓住,骂道:“俺要你的狗命!把你的狗尾巴扯下來,扔进灶里烧水喝!我家老爷还沒交印,轮不到你耍威风!”
邹师爷也是急中生智,猛地就抬起膝盖,对着“头号”便乱顶了一气。“头号”沒有防着他这一手,吓得慌忙躲避。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无意中便拉大了开來。
邹师爷趁“头号”顾上不能顾下的当口,对着“头号”的两腿间便是一脚。
这一脚踢得恰到好处,不偏不倚,正中“头号”的丹田之下三寸处。
“头号”嗷地一声大叫,手一松,腰便弯下去。
邹师爷正要下手,两名衙役慌忙跑了进來,一个把邹师爷拉住,一个便來扶“头号”。
“头号”一见救星赶到,不由大叫到:“他要了我的命,他要了我的命啊!你们还不替我把他打出去!”
闹到这种程度,声音不可能传不到签押房。
胡大纲急忙跑过來,后面跟着嘴角挂笑的王睿。
胡大纲一见自己的大舅子蹲在地上哼哼,忙弯下腰來问道:“哥,你这是怎么了?伤着沒?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动起手來了?”
“头号”手指邹师爷说道“你要还认我这个哥哥,就快叫人把他给我下到牢里!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王睿问邹师爷道:“老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打到了一处?”
邹师爷说道:“老爷容禀,我按着您老的吩咐,要同他办交接。这个***,他不仅不理,还装爷!,,朝廷的体制他都敢违抗,这还了得吗?”
王睿一听这话,登时把双眼一瞪,凶狠地望着胡大纲道:“谁人敢如此大胆?胡大人,莫非是您交代他这么做的?朝廷莫非把岳阳县交给了你胡家?”
胡大纲慌忙道:“王大人容禀,朝廷的体制,下官怎敢违抗?”
胡大纲冲着两名衙役使了个眼色道:“他喝多了酒,你们两个如何不拦着他?快把他拉出去!告诉厨下,给他熬一碗醒酒汤。整日喝得烂酒,早晚给老爷我惹出事端!看看,应验了不是!”
两名衙役一听这话,急忙把“头号”推了出去。
“头号”先还不服,骂咧咧地不肯走。王睿大喝一声:“先把他给本县关进大牢里,严刑拷打!他不肯办交接,分明是办过什么亏心事!敢瞒着上宪卖关节,这是多大的罪过,还了得吗?”
胡大纲一见王睿发急,他也顾不得许多,一步抢过來,用力把“头号”往门外一推,回头对王睿陪笑道:“大人息怒!他喝多了酒,时常就发酒疯。为这件事,本县为他沒少操心。大人,我们到签押房去喝茶。等他醒过酒來,我再着他给您老赔不是。”
王睿道:“胡大人,不是本县不懂人情。本县离省时,抚台特别交代,本县今日必须接印。否则,本县如何能刚到了衙门,板凳还沒坐热,就着老邹接账?本县也是有苦衷的!你快着人设香案,我们现在就交接印绶!老邹,所有账目,由你办理交接。”
胡大纲忙满脸陪笑道:“王大人,有些话,我们单独到签押房交谈如何?我大清开国至今,哪有新官刚到,就逼着旧任交账簿的?传出去,也有碍您老的官声不是?”
王睿冷笑一声道:“胡大人,抚台的吩咐,谁敢违抗?他老说今天接印,你今天就得交印!你敢拖到明天,你头上的乌纱还想要吗?不明不白的,本县可不想受你牵累!”
胡大纲见王睿义正词严,不敢再顶下去,只好道:“大人说的是,下官照办就是了。下官今儿一准交印,一准交印。”
因事出突然,胡大纲交印之后,并未提前赁下房子,只好携家带口连夜回城,情形甚是狼狈。
胡大纲到了码头,原以为当地乡绅,能组织几个人,买几把万民伞,來码头送他一送。哪知下轿之后,不要说万民伞,当地乡绅也未见一人出來相送,骂声倒是响起一片。胡大纲知道岳阳不可久留,急忙打发人雇用民船,想快些离开这里,怕耽搁过长惹出是非。
但随行的人跑了大半夜,也无一人肯雇船给他。无奈之下,只好临时在码头货栈将就了一宿。
胡大纲一家人睡至半夜,“头号”起來小解,也是想随便看一下,堆在屋外面的东西。哪知寻遍了码头,不仅三车搜刮來的东西踪迹全无,连看守东西的人,也不见了踪影,眼见是被拐跑了。
“头号”的喊声惊动了胡大纲。胡大纲飞也似地跑出來,一见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便觉头嗡地炸开,赛如一颗西洋泡弹射了进來,一头便栽倒在地,许久才醒过來。全家人聚在货栈里,整整哭了半夜。惹得许多渔民,都从船里探出头來观看,都以为是这遭天瘟的胡知县,突发急症,呜呼哀哉了。
到了省城,胡大纲先从一位老故旧的手里,好说歹说,挪借了几十两银子,赁了个不大的屋子,把一家人先安顿下來,这才去见徐有壬。徐有壬简单问了问任上的事情,又勉励他几句,便着他去见骆秉章。骆秉章见他來到,稍事寒喧,便着案上开出咨文一道,让他速到衡州曾国藩处禀到。
从巡抚衙门出來,胡大纲直接回到家里,见大舅子正带着两名下人收拾屋子,便道:“哥,我们在省城又住不长久,宅院也不是自家的。只要里外收拾干净,也就是了。”
“头号”却道:“湘勇的总粮台还沒设立,或设在省城,或设在衡州。屋子收拾齐整,我们就算不在省城住,也不用总挂着。哥年纪大了,往來奔波,是吃不消的。”
胡大纲一愣,忙问道:“哥,听你的话,你莫非要出远门?”
“头号”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说道:“你这话问的好沒道理!我们不是要去衡州吗?你已经是总粮台提调。你上巡抚衙门的时候,我已找人问过。湘勇的粮台提调,就已经是七品顶戴;总粮台提调,应该是知府衔,最少也是个五品的前程。你升了官,一家人自然要跟你享福。沒有我帮你里外张罗,你再大的官,也是坐不牢的。”
听了“头号”的话,胡大纲沒再言语,低头走进屋去。当晚,胡大纲就坐了当夜的官船,同着“头号”及一名小厮,向衡州赶來。
试问:胡大纲与王睿同为知县,胡大纲为什么自称下官呢?
原來,王睿是六品顶戴,是由首县知县转署到普通知县的;而胡大纲则是七品的前程。无论王睿现在是首县还是普通知县,七品顶戴的官员,都要自称下官。这是由大清的体制所决定的,非是胡大纲自降身价。(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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