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挂在天边,南风徐徐,杨柳依依,南街宽阔的官道上,大红灯笼高挂,人群熙熙攘攘,比起西大街的冷清孤寂,全不似一个人间。
从踏出西街尾自家院门,黑虎便一声不吭,直到走到了这南大街上,他还是没有一句话。
这样的单独相处,应该算是约会吧,虽然这男人着实太老实了些,老实木讷到半点好听话都没有,老实到牵起她手的勇气都没有。
双喜心里有些委屈,微微叹口气
官道两旁垂柳下,红灯笼照亮半边天,有机灵的商户人家,早早的摆摊出来,做起生意,卖果子的,卖小食的,卖花灯的,杂耍的,唱小曲儿的,林林总总,堪比过大年。
双喜从冷清地踏入这繁华景,顿住脚,微微晃神,黑虎终是察觉到了,走回来低声问道:“双喜,你咋不走了?”
咳咳她为啥不走了?木头,呆子!
双喜都要无语了,两人这是干啥啊,像个陌生人一般压马路?吃饱了撑得来受罪啊?
双喜怨念很重,她前世就算没有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路啊!约会难道不该甜甜蜜蜜,大手牵着小手,把女朋友呵护在手心里吗?
可这呆子倒好
无趣,无趣!
心里不舒坦,她也不想掩饰,怨念不满全都挂在脸上了,这可把黑虎给急坏了,搓着手,把双喜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眉毛都要邹成川字了:“双喜,你说话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样的呆子,完完全全不懂女人心思,以后要真跟了他,岂不是要累死?
双喜叹口气,垂头低声道:“我就不舒服了,我难受,心里难受!”
本以为给点儿提示,总能让他明白她心意,没曾想黑虎却急了,焦声道:“刚出门还好好的,咋的走了路就难受了,我带你上前头保仁堂看大夫去!”
说完拉起双喜胳膊,就把人往前头带。
双喜死死杵着不动弹,咬牙切齿瞪他,黑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双喜,咋不走了?咱找大夫去啊!”
“呆子,笨蛋,我心里不舒服,大夫治不好!”双喜气呼呼冲他嚷。晚间南街人多,嘈杂声也大,双喜也不怕声音大吓到别人。
估摸着这一顿河东嘶吼声响太大,也或许是这刻的双喜与以往太过不同,黑虎一时怔怔的,楞在那里了,好半晌,才在双喜越加怨念的目光里回神,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又过了片刻,才忐忑试探双喜:“我就是笨,那怎样你才舒服,你说我照做就是了”
黑虎高了双喜一个头,此刻为了迁就她,躬身弯腰,满脸都是真诚,黝黑的眼眸里,是少年人常见的羞涩。双喜静静的看他,看着看着,心里那股子怨气忽的就散开了,她低下头,傻乎乎笑起来,连肩膀都跟着颤抖。
她慢慢的伸出右手,把手直直的伸进他手心里,握住,拽紧。
是啊,他是个呆子,估摸着这辈子除了与她娘这个女人打过交道,再没与第二个女人说过话了,自己又何必为难他,又为难自己呢?
黑虎怔怔的,有些不解,直到被双喜握住手,那比他小了小半截的纤细小手紧紧拽住了他,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呆傻一般,又怔在那里不动了。
双喜瞧着他那傻样,心里舒畅,又笑起来,微微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呆子,我现在好了,不难受了,咱们去看大戏吧”
黑虎傻傻的,直愣愣道:“好,看大戏”
说完话,人却没动,双喜轻轻扯了扯他,抬起杏眼疑惑看他,在这似娇似嗔的目光下,他总算回了神。
明亮灯火下,那一贯黝黑脸庞上竟然冒起硕大的两团红晕,眼眸也亮的惊人,他紧紧的回握住她略微冰凉手心,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两人,与这黄花镇上无数对情侣一样,慢慢的朝人群里跺步而去
赵家宗祠已逾百年历史,戏班子就搭在丈高的红漆大门前。
戏台宽三丈,长三丈,锣鼓唢呐,樵琴琵琶,你方罢场我来唱,喜喜庆庆,热热闹闹,博得喝彩声片片。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沉醉于戏台上青衣花旦武打小生,你来我往,咿呀弹唱。
无论你是阔达三世富贵公子哥,亦或是三教九流落魄小乞儿,只在这一刻,全没了贵贱尊卑,全没了长幼之别,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叫这一台大戏扯到了一处,咸的甜的,辛辣的,人参鲍鱼,白菜萝卜,烩成了一锅乱炖,真正是上上下下和和气气好迹象
叫好声阵阵,双喜看了一会儿就心不在焉了,不怪她不想看,着实是唱的啥,演的啥,她完全两眼一抹黑,看不出名堂,况且前世见识过电视,电影,这样小儿科版本的戏台子,在她看来,真的有些索然无味了。
黑虎似乎也没多少心思,一双眼虽盯在台上,却时不时低头来偷偷瞅一眼她,瞅过之后,又生怕她发现,赶紧的又把目光放回戏台上去。
这点儿小心思,怎会骗得过双喜,两颗心皆不再此处,索性就不在这费时间了,双喜拉了黑虎出来,慢慢的又往柳林河边走。
越过大戏台,朝南边再走,人少了许多,也渐渐冷清了许多,官道上却多了许多年轻的后生姑娘,与他们这般,亲昵走在一起,或者三五个年轻姑娘,亦或是富贵公子哥儿,成群结对的,游街而过。
那卖花灯的店家,趁着势头,逮着人便推销:“小哥儿,为姑娘家买个花灯吧,去五毒去晦气,保佑你们好姻缘啦”
双喜和黑虎慢慢跺步过来,也被这般拦下了,双喜得了这喜气话儿,虽不是专为她说的,但还是满心喜悦,低头抿嘴偷笑。
灯影阑珊,映得处处朦朦胧胧,如梦似幻,像置身在陈旧斑驳的久远岁月,只那紧紧牵在一处的火热手,那跳动的两颗心,昭示着这不是一场迷幻香甜梦。
黑虎未有迟疑,低头看她一眼,便笑着付过钱,叫双喜挑花灯。
嫦娥逐月,富贵花开,双喜临门,各色寓意喜庆的花灯高高悬挂,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