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回家时,已是深夜了,赵一鸣带着她先去医馆看了伤,又带着她去了一处别院换了身女眷衣裳,本是要她当夜就睡在那别院处,经不住双喜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赵一鸣只好让人抬了软轿,再几个婆子的带领下,送她回了西大街尾巷的家。
夜半归家,惊动了李四娘,瞅到双喜被这样一群衣衫齐整阔气的婆子们送回来,李四娘到底忍住了骂人的火气,婉言道谢。
三喜听了声响,从厢房出来,一眼瞧见堂屋里倚坐在靠凳上的双喜,急巴巴跑过来,抓着她的手,未说话先掉了泪珠子。
双喜经了这两日的折腾,且又发着高热,早就奄奄一息,没了半点精神,却不忍心三喜害怕,勉强提着精神安慰三喜:“二姐回来了,不要担心了!”
“二姐”三喜小声哽咽,“你要吓死我,你吓死我了!你要再不回来,黑虎哥哥的娘亲就该把咱家给拆了”
提到黑虎,双喜心里不免又愧疚两分,这一日过去,并未听到他的一点儿消息,双喜已经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线索全与赵一鸣说清楚了,可看样子,似乎没有半点儿用处
那便是说,黑虎没有在他熟悉的地儿。深山老林,野畜出没的地界,人都丢了七八天了,再找不到,情况便是凶多吉少了
虽然赵一鸣依旧派人搜寻水牛山,可双喜也清楚,时日越拖得久,生还的机会便越发小
眼下,说不得黑虎早已遭遇不测!
眨眼间,双喜又胡思乱想了一通,脸色也越发苍白了几分。
三喜还在断断续续说话,倒豆子一般倒出家里这几日鸡飞狗跳的情况,双喜紧紧抿着唇角,似乎失神了。
这幅样子有些吓人,三喜哽咽着又喊了一声二姐,双喜也没有作答。
半晌,双喜突然闭了闭眼睛,轻声道:“三喜,我好累,你扶我睡去”
送走婆子小厮,李四娘关上门,扭着腰肢进了堂屋。
半夜没有星子,屋内豆大的灯火不甚光亮,晚风从敞开的窗户口吹进来,那灯火也跟着翻飞,屋子里隐隐绰绰,看的越发不真切。
李四娘披散着一头青丝,双手抱胸,凤眼微挑着,淡淡瞥着双喜,没有说话。
双喜被三喜搀扶着起身,正要往闺房里去,抬眼看到李四娘那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情,双喜不由得顿了顿,轻声喊了一句:“娘”
她没有应,一步一挪,慢慢朝着双喜靠近,凤眼上下来回已再双喜身上梭巡好几圈。
屋里安静,这诡异的气氛,让三喜不由得竖起了汗毛。
“还记得家里有老娘,有妹妹了?”李四娘终于淡淡的开口。
话里责怪的意味明显,双喜到底心虚,知道自己鲁莽,惹得她与三喜担心受怕,她心里也不好受,有心想说几句软话与李四娘听,可到底生病着,平日里张嘴的事儿,到了此刻,仿佛跟挑千斤巨石一样困难。
双喜双唇开阖几下,却没说出一个字。
李四娘撇了撇唇角,又道:“没料到你倒是个重情义的,那打猎的与你什么好处,你对他这般好?他家老婆子都把你往黄泥巴里踩了,你倒是个脸皮厚的!”
说着话,李四娘慢慢坐在木桌前,为自己倒了一碗茶水。
双喜没争辩,不是不想说,却是没力气没精神说了。
木桌上放着十来包药材,李四娘眼睛斜斜一瞥,涂满鲜红丹蔻的手指头一点点摸上去,脸上终是带上了三分笑意,
“这回你也该死心了,不管黑虎能不能回家,你再不许给老娘生啥念想了!赵家的能送你回来,还救你一命,那是你的福气,再折腾,没得连小命都赔上了!”
双喜淡淡听着,倚在三喜怀里没动。
晚风阵阵过,屋里灯火越发摇曳,恍惚的厉害。
李四娘又敲打了双喜一番,终是倦了,这才放两个女儿走了。
西后厢房,没有点灯,床板还是那般硬,但床单褥子都散发出熟悉的,淡淡的皂角香气,还带着好闻的太阳的味道。
在山里折腾一天,后背遭了重创,后脑袋上也起了个拳头大的血包,且受了风寒,发着高热,双喜一路硬扛,扛到现在,终是放松了精神,一挨着熟悉的被窝,便阖上眼帘,彻彻底底又昏睡过去了,连三喜跟她说了什么,都半点没听见。
第二日早,双喜是被屋外的叫骂声吵醒的。
黑虎娘又上门了,再门口大声吵闹着,李四娘尖利的嗓音划破长空,比那叫早的雄鸡都厉害三分。
“老寡妇,穷酸样儿,还敢上门来寻我闺女的不是?你那怂货儿子自个没本事,进山回不来,活该他倒霉!就那副德行,还想着拐我的闺女,做他的好梦嗫!叫野狼豹子吃了,也免得他生那熊心豹子胆去!”
这言语恶毒,激得双喜都气血翻涌,她娘一向嘴巴毒辣,这样还说下去,只怕以后黑虎娘对她更不待见,往后还让她如何再他家安生过日子?
屋外晨光微亮,三喜也不再床上,双喜心里着急,手脚并用就要下床,使劲儿了好半天,终究是坐起身,然而双脚还没落地,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她斜斜的朝着床头倒了下去。
外头突然响起一身凄然痛哭:“你这娼妇,嘴毒的娼妇娼妇”
来来回回不停回骂,却只骂得出这两个字来。
双喜心里更急,金星冒过之后,双喜又挣扎着下地,扶着桌案,胡乱往身上套衣裳。
门外李四娘的大嗓门还在不依不饶:“娼妇又怎样?抵不住你儿子还是看上我的闺女!莫要来我家门口惹我骂人,要怪你就怪你儿子不该生这贪心!就你家这破落户的样儿,也敢打我闺女的主意?活该他有命想没命回!”
声声犀利,如尖刀子扎人,刀刀见血,双喜气的浑身都起了哆嗦。
衣裳尚未穿完,屋外又响起一身厉叫:“二姑二姑啊你别吓我!”
是个年轻女娃的声音,带着嘶哑惊恐。
定是那三丫没错了,这是出了何事?
双喜手忙脚乱,在一阵阵晕眩中,终究是套好外裤,也不管头发散乱,就这般往房门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