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子严肃的韩千洛,此时他眼看着那哭得跟什么似的弟弟——却完全没有像我想的那样赶紧上去哄他。
我心里纳闷到极点:他不是最疼爱他弟弟的么?到底是唱哪一出啊。
韩千洛在原地站了有几秒钟,然后转身出门,一下子撞见闻讯来的韩千蕊。小姑娘眨着诡异的大眼睛惊道:“怎么了?大哥你怎么他了!”
“没事,小孩子脾气。你哄哄吧,我上楼吸支烟。”韩千洛头也不回地走了,而哭得快断了气的韩千珏就这么扑在我怀里一边哽咽一边说:
“阿珏是不是做错事了,哥哥为什么生气啊……”
“没事,没事啊阿珏……”我哄着他,从韩千蕊手里接过毛巾,擦着他花猫一样的小脸:“别理你哥哥,他嫉妒你会画画,他不会画。乖啦,不哭不哭啊。”
“我的画……”韩千珏抽嗒嗒地,指着地上那一团废纸。
“不要了不要了,脏脏的。咱们再画漂亮的哦。”
就这样,我和韩千蕊轮流哄了有一刻钟,总算是把他安顿到床上去睡了。
韩千蕊不好意思地看着我笑笑:“嘿,姚夕姐你别介意啊,我大哥他就是这样,喜怒无常的。不是冲你发火——”
我当然知道韩千洛不是冲我发火,当他看到韩千珏画的那张设计稿后脸色就非常不对劲。在我印象里,韩千洛从来没有那样失态过。
“韩小姐,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姚夕姐你别这么叫我,怪见外的。”韩千蕊笑着说:“就叫我阿蕊吧,在公司里我还是叫花函蕊。你有什么问题就说吧。”
韩千洛曾对我说过,做人不要太好奇。所以问话之前,我稍微做了一下心里挣扎——恩,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在韩家桌子上吃过晚餐了,关心关心人家的事,就当是出于朋友的心肠了。
于是我摒了摒息,问:“你二哥,我是说阿珏,他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才弄成那样的?”
我印象里,那天韩千洛开车的时候就只对我说是意外堕楼,变成植物人后昏迷了五年多。别的都没提过——
韩千蕊嗯过了一声说:“具体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那时我才十三岁嘛。
记得我二哥当时跟我爸吵了一架,好像是因为他在网上与一个男人恋爱的事。我爸是很传统的人,说什么都不同意,两人吵的挺凶的。
后来我二哥就一个人离家回国来打工。他念的是名牌设计院校,在哪总能有口饭吃的,所以一开始家里人也没太在意。
但是整整半年的时间了,他一直音信全无。于是我大哥就来国内找他——
几经波折,最后在不明人口福利院那找到他的……可惜他已经完全没有意识,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工作人员只说按照警方的报告证明是意外堕楼,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
这么些年来,我们都盼着他醒来,能把事情说清楚。没想到这一睡就是五年。醒来后……又不记得很多事。”
我听着韩千蕊的叙述,心里始终涟漪不息。虽然女孩的字里行间并没有特别实质的信息透露出来,但我多多少少听明白了一件事——韩千珏的意外当属于是非正常事件,只怕对任何一个家人来说都是很难安心安定的。
“那,你们后来有没有追查——”
“当然有啊,我大哥有个好朋友叫程风雨——”韩千蕊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但是貌似觉得自己好像说多了,于是尴尬地戛然话语。
其实她不说我也猜得到了,程风雨这样的职业简直是近水楼台,怎么可能放着韩千珏的事情不查不管呢?
后来韩千蕊回房间去写暑假作业了。我一个人站在原地,稍微发了会儿呆。然后目光一瞥,落在地上那团被韩千洛揉烂的画稿上。
我捡起来,铺铺平整,然后小心放进背包。
之后我上楼去找韩千洛,只看到他一个人侧倚在阳台的栏杆前。手里的烟蒂忽明忽暗。
他的侧颜在夜空下仿若月色吻成,星空点作。但我惊奇地看到他那双挑笑狡黠的眼里也如此深寒的眸色……
“我能过来么?”我站在距离他三米的距离,轻声问。
“不能。”韩千洛冷着声音,吓了我一小跳。然而他旋即熄灭了手里的烟,这才冲我招了下手:“过来吧。”
我才明白他是顾及到我是孕妇,情况特殊。八成已经是个小酒鬼了,难不成再熏成个烟鬼啊?
心里莫名地一阵暖,我轻轻走了上去:“你……还好吧?”
“过来帮我量量尺寸。”韩千洛拉着我进屋,仿佛刚才那点不愉快的意外全都翻页了!
“什么?”我没明白他的意思。
“之前发给你的那份衣着尺寸是两个月前的,我貌似又瘦了三斤。”
就这样,他把我拽进了楼上的书房。微微调低了一点灯光,背景色稍微有那么些许柔和。
他站在我面前,微微拉开双臂。看我捏着卷尺不知所措的样子,突然笑着说:“如果环不过来的话,我就要继续减肥了。”
这当然只是句玩笑而已,男人的胸腔自来宽,我发现其实他已经没有什么赘肉了。
我拉开皮尺,像抱一棵大树一样环住他的腰身。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沐浴香氛,背脊平滑而宽阔。他的胸肌十分结实,貌似并没有用力摒着,因为我能听到他胸腔内的心跳平缓有力。
我不记得这辈子给多少人丈量过身材,但却还是第一次,拉着刻度呆了半晌却忘了该读数!
当我试图去攀他的肩线时,身高上的劣势有那么点捉襟见肘。
专业一点的行为应该是需要爬梯子的,但我怀孕了,爬梯子这种行为过于矫情而作死。
所以我没想到韩千洛会突然用一只臂膀托起我,将我送上了他的办公桌!
“还是第一次有人可以爬我的办公桌,为你破例。”
我咬了咬唇,红着脸哦了一声。面对着他的脊背,用手指一点一点压着皮尺度量。微微有点湿润的鬓角下,白皙的颈子上有如此清晰的静动脉。
我突然有点发神经,总觉得这要是来个吸血鬼,说什么都不能放过他这么香艳的一顿大餐。
私以为韩千洛如果知道我在心里用‘香艳’来形容他,一定会把我丢出去。
上半身结束后,我摩拳擦掌地下来抱大腿。
此时他只穿了一件咖啡色真丝的居家裤,透过落地窗的晚风吹进来,空荡荡地裤管微微抖动着。
设计师要为客人量身材就跟大夫要为病人看病一样,首先就应当把对象看成无性别的——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会有一丝心猿意马。
“你紧张什么?”他大概是发觉到我的手开始不太稳了。
“没有……只是好久没遇到这么好的身材了。”我觉得自己有点失态,不如就坡下驴,夸赞他两句。
“那你给大卫石膏像测量的时候也紧张么?”韩千洛挑了下眉毛。
我:“……”
当我完成了外侧围度测量,开始攀到内侧。一点一点,最终……犹豫不决……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文!
要知道,男装的西裤为了保证贴身。一寸一毫的空隙都要顾及到,这就意味着,我需要知道他平时放哪边……
他轻轻笑了下:“左侧。这个资料里有,又不会改的。”
我的脸轰地一下红透了,赶紧咬着唇起身。
大概是蹲太久腿麻了,那扭伤过的脚踝还没有好的特别利索。
我真的不是故意打个踉跄跌到他身上的。
他只用一只手臂就扶住了我,但微微一欠腰的细小动作还是让我苍白的唇不小心印上了他平滑绵延的锁骨——
妈的,牙撞得生疼!
“想什么呢,心神不宁的。”他把我给竖直了,一双深邃的蓝眼睛盯得我不敢抬头。
“我……”深吸一口气,我觉得气氛如果再这样下去会有点小麻烦:于是我强迫自己去像一点扫兴的事。为了原则,而不是为了矫情。
我说:“我给男人做了N年衣服,却从来没有给我丈夫做过一件。”
韩千洛挑了下唇角,右侧那一点点小伤口貌似有点开裂了。我想用纸巾帮他擦一下,又觉得动作暧昧而不妥。
然后我听到他说:“衣服是经常要换的,丈夫也一样。该干嘛干嘛去,别整天那么多感慨。”
韩千洛甩下这么一句话,径自推门走了。徒留我一个人在书房里凌乱。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想把窗子帮他关上。然后探头往外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就看到韩家别墅的大院外,沈钦君的车……停的挺不厚道的。
——直接堵在人家大门上了!
我赌五块钱的,韩千洛不会把我交出去!然后怀着这样的‘自信’,我一步步走下楼梯。
沈钦君已经进来了,站在客厅的玄关处,他对正坐在沙发上俯身在一本书上写什么的韩千洛说:“我要带姚夕回去。”
这个时间里,娜伊莎夫人出门参加宴会了,韩千珏睡了,韩千蕊则在楼上。
还好,我还不至于把脸丢到人家一家人面前去。
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我走了最后两阶台阶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