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现在,我就真的舍得了么?
我刚刚听到它的胎心,浅浅的弱弱的,就好像在用陌生的字符在与我对话。
我确定我要亲眼看着它化成一滩不找边际的血水,从我身体最深处蒸发掉么?
可是我不敢了。
我怕我真的爱上它的那一天,会被残忍的人从我手里夺走——那种痛不欲生,将是任何一个还没有做过母亲的人所无法想象的。
如果我决定亲手送它一程,不如就……埋在那个安葬了兔子妈妈的槐树底下吧。
想着想着,我被我自己难受得哭了出来。
刘医生看看我,估计这种病人他是见多了。
哪个来要流产的女人能乐颠颠的啊?
“姚女士,你要是不愿意跟孩子的父亲商量,也可以跟父母亲人商量一下。总之,最好的方案我已经跟你说明了,剩下的,自己考虑看看吧。”
我向刘医生道了谢,独自恍恍惚惚地开车往回走。
精神不好的时候,开车是很容易撞的,就比如现在。
我以为我倒车的技术已经很绅士了,但还是把后面那辆停的好好的灰色阿斯顿给撞了。
我心里叫着倒霉,刚想打电话给物业找车主,才觉得这车有点眼熟。
这个……为什么周北棋的车会停在我家门口啊?
我以为自己穿越了呢,悻悻下来。开了锁就看到一脸兴奋的周北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姚夕你回来了啊?怎么手机都不接呢?”
我这才恍惚地看了看手机屏幕,打着静音,未接来电好几个呢。
“可是你是怎么进来的呀?”我四下看看,也没有撬窗的痕迹啊。
“你门都没锁。”周北棋一脸怨念地看着我:“姚夕,你一个人住,这些安全隐患还是当心点吧。”
我哦了一声,心想着今天的自己大概的确是太心不在焉了吧。
最好还是别出门了,免得不是撞人就是被撞。
“不好意思,我把你的车给撞了。”我瘫坐在沙发上:“我赔不起,你看着办吧。”
不是真的很想耍无赖,我刚买了车保险还没来得及上。真的赔不起掉一块漆就要几万块的阿斯顿。
周北棋当然说不用,然后指着桌子上的一封文件袋说:“这个东西你看看。我刚刚进来后不久,有位俞先生上门送过来的。我说我是你朋友,他就留下了。
上面是密封的,要你亲启。”
我这才看到手机上的一排未接来电里,除了周北棋的,还有一个是俞成瑾的。
他是沈钦君之前那个什么狗屁协议的代理律师,后来我也找他咨询过关于我爸遗嘱的一些专业相关问题。
我想,这一次他专门送文件上来,应该还是跟沈钦君有关吧。
拆开档案袋来,我确认我看到的是一份离婚补偿协议。沈钦君在他的私人名下子账户里大约余存了五百多万,我猜这应该是他手中所有的流动资产了。
他要把这笔钱留给我?呃,姑且算是遣散补偿费么?
离婚时我走的干干净净,想都没想过他会给我一分钱。说实话,我也不稀罕。但是如今他既然给了,那我不要白不要。
“北棋,我可以帮你出修车钱了。”我伸了个懒腰,往沙发上靠躺下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了,我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了一样:“对了?你到底来干嘛的呀?”
周北棋怨念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忘了呀?我明天一早要跟团队去A市出宣传活动,其中有件礼服出了点问题。你昨天说带回家来改好晚上让我过来取。
我晚上有点事跟朋友出去,想着要么早点过来。结果打你电话你也不理,就自己上门了呗。”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预备流产后遗症,这一天过得是真够糊涂的了。
“哦,你等一下,我去取下来。”
那件衣服有三颗扣子的暗线有点问题,我周五晚上去参加了同事的聚餐没空加班,怕耽误周北棋他们周一一早的飞机,于是就给带回家来处理了。
昨晚已经改好了,这会儿装在袋子里被我包下来交给了他。
“姚夕,”看着手里的时装,周北棋有点犹豫得看着我:“我想……”
“有话就说嘛,我今天脑子不太好,你再吞吞吐吐的我就把前半截给忘了。”我一边洗葡萄一边说。
把水果放在茶几上,同时端着那盆水打开了门。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想着给浇槐树底下的兔子坟上——就好像,明年能长出好多好多兔子一样!
周北棋跟着我出来,虽然搞不懂我在干什么,但姑且就当我今天精神恍惚吧。他犹豫了一下,吞了吞口水:“我能不能请你,也为我做一身衣服?”
我差点笑出来:“北棋,我做的一半以上的衣服,都是你的尺寸好不好?就拿这一次名扬秋装宣传款来说,每一款的设计你不都穿过?”
“可那不是单独为我做的。”周北棋的脸稍微红了下:“我看到你挂在设计室里那个半成品,是给……韩千洛的吧?”
我觉得我们不该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于是调侃着半开玩笑地说:“难道你也想被我吐一身么?”
“姚夕,就这个请求……你都不答应么?还是说,你心里……只觉得他才是最重要的。”他的表情有点受伤。而我,端着盘子在兔子坟前有点不知所措。
可悲的是,这怪里怪气的气氛还没等升华呢——就听到砰一声!
妈蛋的,一阵小阴风把房门给我带上了!
我看看周北棋,而他则看看我,然后我表示——我的钥匙还在茶几上的背包里……
现在房门被锁了,我们两个都穿着拖鞋,除了一个盆子,身上什么都没有。
我的手机也在茶几上,于是只能怨念地看着周北棋:“喂,你手机在口袋里吧。给韩千洛打电话。”
周北棋怔了一下:“我没有他的号码。”
“我知道呀,我背得出。”我伸手夺了过来,然后心想着:奇怪,为什么我会背得出他的手机号啊?
“我觉得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打报警电话吧。”周北棋貌似有点不开心了,他把手机给抢了过去。然后义正言辞地对我说:“这点小事,不用叫他来,我也能搞定。”
恩,在你眼中的确是小事。
可是身无分文和纸巾的我,现在很想去厕所好不好?
孕妇忍不住尿的,难道你让我尿兔子坟上么!
我憋得满脸通红,表示:既然你不打算找韩千洛,那我出去找厕所。
反正韩千洛和厕所,总得帮我找一个!
接着就看到周北棋双手攀着一楼的窗沿,一个轻松的猿猴挂日,踩了两步墙就跳上去了!
“你干嘛啊!”我被他吓得惊心动魄,膀胱压历山大。
“证明韩千洛的房子不安全,姚夕。”周北棋三下五除二地上了二楼的通气窗:“你还是搬过去到我那里吧。”
而我想说,刚刚沈钦君给了我五百万,我特么可以自己去买个房子好不好!
周北棋就这样在我的眼皮底下翻墙开窗入室了,这简直让我怀疑究竟是今早没关门还是说——他就是这么进来的!
赶紧进门解决了下个人问题后,我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吃葡萄。我吃着他看着,也不知道谁该吐葡萄皮儿。
看着看着,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北棋,你怎么好像……有点针对韩千洛啊?
你是名扬的签约模特,他是监事会主席。你……有必要跟他顶着干么?”
“我没有针对他,”周北棋转了下脸:“我只是,想跟他公平竞争而已。”
这一本正经的小样子,就好像是初中生叫嚣着‘下一次考试我一定能超过你一样’!
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见桌面上的餐巾纸没了,我这弄了这一手的葡萄汁,立刻翻包去找纸巾。
然后不小心,带出来一张单子,正好落在周北棋脚下。
他弯腰捡起来,我也没在意。
等他皱着眉扫了一眼,用很严肃的口吻叫我名字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张东西是我预约好时间的手术单。
“给我。”我脸上涨得有点红,一把抢了过去:“小屁孩,懂不懂尊重点别人的隐私啊?”
“你自己掉出来的……”他嘟囔了一句。
“那我掉出来一块卫生棉你还要翻翻看是什么牌子的么!”我开启韩千洛专属的毒舌模式,翻了个白眼看他。
“我……”周北棋抓了下衣领,突然很认真地往我身边凑了一步坐过来:“姚夕,你真的不要了?”
“恩。”我继续吃葡萄。这个月份的葡萄还是很酸的,酸的我眼眶有点疼。
“可是上一次,你差点掉了……”周北棋怨念地看着我的眼睛:“你当时,那么希望能留住它,你不记得了么?”
我觉得这个臭小子捏起人心来虽然不像韩千洛那么狠辣,但也是小刀不快慢慢拉的感觉——
每一句话都戳我心疼!
“此一时彼一时。”我吐了个葡萄籽,这才想起来刚才那好几颗都给我咽下去了!
周北棋咬了咬单薄的唇:“姚夕,我不希望你流掉它。”
我有点搞不懂他的立场了。人家说三岁一个代沟,周北棋比我小了差不多四岁,难不成他口味特殊?还是说,自己木有生育能力?
我越想越过分,脑洞开的我也是醉了。
“北棋,这是我的事,你不该多管吧。”我挺不客气的,但除了稍微强硬一点态度外,我也想不出来我还能怎么结束这种对话。
“姚夕,你说过做点孩子会对你身体有害的。我不希望你有风险,”周北棋一本正经地说:“而且,你就当我自私吧。
韩千洛是那么骄傲的人,他不可能愿意给沈钦君的孩子当父亲的。
你要是留着这个孩子,他就……他就不会跟我争你了。”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姚夕,我知道你可能……看不上我。所以我才偷偷想,你若是离婚了还带个孩子……可能就不容易再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了。
你就当我没本事吧,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
你把它生了好不好?我跟你养。”
“谁跟你说我就不能做这个孩子的父亲了?”就听到门外冷飕飕的一声男音,我这次连葡萄皮都吞进去了。
“韩千洛你不会敲门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