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此行前对这件事设想了许多种可能性,重金购买、以造船法交换、甚至联姻,又甚至于被拒绝、被驱逐出北海、谈判时的锱铢必较、分毫必争等等。唯独没有想到辛锐竟如此痛快地白白奉送。
此子绝非凡间人物。适才辛锐这一番话,排除周瑜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排除辛锐是个超级傻缺,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辛锐有大图谋。但是,目前的江东小集团,又能带给辛锐什么呢?
不对,自己这几日在北海观察所见,民心安定,军容肃整,市井繁荣,这在当今大汉天底下,除了没有经受战乱的荆襄之地,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处。而荆襄之地重文轻武,军备废弛,歌舞升平倒是有,若是论战力,只怕要被北海城甩出几条街。
没道理,绝没道理,毫无道理。周瑜愣了半晌,只得出这么个结论。
辛锐品了好一会茶,才缓缓抬头:“兄长是大帅之才,天下间数一数二的人物,天下大势看的透彻,因此细枝末节小弟就不与兄长多费唇舌了。只与兄长说一句话,小弟本不属于这个时代,奈何家师不忍天下离乱,百姓倒悬,特谴小弟下山,还这天下一个清平,还百姓一个治世。就说这冶铁煮盐之法,本应是天下人共有,只因现在天时未到,奸邪未清,才不得已暂存于北海。而今两位兄长兴义师,伐无道,若能尽快一统江东,则百姓幸甚,天下幸甚。小弟最不崇尚战争,奈何乱世重典,商纣无道而武王伐之,以暴制暴,破而后立,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要坐而论道,怕是十个辛锐加起来也不是周瑜对手,无奈只好继续沿用这招“亦真亦幻”,抬出自己神仙弟子的身份,再结合时局,基于领先千年的智慧,百战百胜,无往而不利。
周瑜一肚子的疑问此刻虽未尽除,但至少懂得了辛锐的良苦用心,何况被辛锐一顶为国为民的大帽子扣下来,一时真找不出任何话说。
思忖良久,周瑜霍然起身,向辛锐深施一礼,正色道:“贤弟之志,愚兄望尘莫及,看来方才初见之时倒是愚兄孟浪了。不必再等十年,只在当下,贤弟便是这天下第一人。”
辛锐忙拉周瑜坐下,嘻笑道:“兄长折煞小弟也。小弟为人最是懒散,虽有大志,奈何才疏!因此政务军务是能躲便躲,好在孔叔父牧狩北海,甚是贤良,识人善任,麾下文武也都忠纯良实,尽皆用命,才有北海城今日之势。”
“贤弟过谦。”周瑜不敢多言,之前是心里有所戒惧,现在则是自愧弗如。
“不知二位兄长志向若何?小弟除了这冶铁煮盐之法,还有其他能助力之处否?”辛锐也不纠结,开门见山问道。
“唉,原本愚兄得遇伯符兄长,一见如故,畅谈天下之际,以为此乃上天注定要我兄弟做一番事。常想着能助伯符报的父仇,之后割据一方,上报朝廷以讨不臣,下安黎民安居乐业,也不枉我兄弟世上走这一遭。”周瑜见辛锐动问,暂且放下心里包袱,正色道。
“小弟也知二位兄长常怀忠义之心,奈何时不我与,这倒急不得,安心以待天时最好。当下,整备军马,以待来年东进才是要务。以小弟观之,二位兄长此行必可尽得江东之地,兄长勿忧。”
“嗯,江东那几块料,目下我和伯符还不放在眼里。”周瑜眼中恢复了几分自信,有能之人必有几分傲骨,这倒正常得很。
“时下正值隆冬,依小弟愚见,兄长回江东也无甚大事,不如在北海多住些时日,我们多多交流一下军政事务。至于制铁煮盐,小弟自安排能吏前去执行。另外……”辛锐骚骚一笑接道:“前些时日小弟已与温候之女定亲,从兖州濮阳地界购买一些马匹,就送一千匹与两位兄长,外加北海自制铁甲两千副,也为来年征伐添些助力。”
周瑜心中突突跳个不停,这些珍贵的战略物资可是千金难求,尤其在现下这个战乱不休的年代,哪个诸侯不是费尽心思往自己腰包划拉,辛锐倒好,冶铁煮盐之法如此重要之物白送不说,还要搭上甲胄战马,这份礼物,不可谓不厚重。
“唉!”周瑜长叹一声,这已经不知是今日第几次叹气了,怕是这辈子的叹息今天全都用了出来。“贤弟,愚兄代伯符兄长多谢盛情了。只我二人目下立足未稳,无法给予贤弟什么承诺,但愚兄有一言,不吐不快。他日若得江东之地,终生不与贤弟为敌,贤弟无论鞭指何地,愚兄与伯符愿为前驱。”
“兄长言重了,锐自去岁学艺下山,起兵北海破黄巾以来,满眼见的全是天下间百姓之疾苦,而结束乱世,解救百姓出水火,越发变成小弟责无旁贷之事。只愿兄长能体查锐之苦心,守好一方土地,劝课农桑,施行教化,训练精兵,将来必有用武之地。”
“贤弟放心,必不负所望。”周瑜郑重应诺。
“江东日后若要凌驾诸侯之上,水上当为首要。兄长万万莫叫造船业停滞不前,多造大船,江船必需,海船更善,愈大愈好。数年间怕是便有用武之地。”辛锐叮嘱道。
“贤弟此番见解倒与愚兄不谋而合,愚兄自小便酷爱水上诸事,修习列兵布阵的兵法也偏爱水军一类。年后东进,亦是看中长江之利,若能取了江东为基业,倚靠长江天堑,能抵百万雄兵。”这位未来东吴的三军总司令,号称江中小白龙,见辛锐说到自己心坎上,一时兴起,便也滔滔不绝。这倒是事实,历史上周瑜一把火烧掉曹操八十万人马,赤壁大捷一直都是令人称奇的军事壮举,这绝对能证明周瑜是三国水战之王。只不过,江中小白龙的称号自是辛锐瞎杜撰出来的。
“只是愚兄有一事不明,贤弟方才提到海船,且越大越好,却是作何用途?莫不是贤弟要出海远航?”周瑜疑惑地问道。
“啊,据说秦时始皇帝曾差徐福东渡瀛洲,寻那长生不老之方。小弟对海外也是颇为神往,总想着有朝一日能走出化外,一看究竟。”辛锐一脸的神往。心道总不能告诉你未来世界上有个倭国,我要从千年以前就灭掉这些牲口,免得后世遭殃吧?
“哦,这倒也在情理之中,贤弟原就是神仙弟子......不过海上不比江河,风大浪急,茫茫无边,出海可是危险地紧那。”周瑜语气透露出无比担忧。
“不妨,小弟现在年纪尚幼,待过些年时机成熟再定夺不迟,多谢兄长关怀。”辛锐谢道。
二人聊些军政之后,继而谈到风土人文,越说越是投机,越聊越令周瑜暗自惊叹不已,本以为自己之聪明才学已足可傲立当世,自见到辛锐之后,方才知道人外有人,辛锐区区六、七岁孩童,竟天南海北人文地理无一不晓,甚至对化外之地都了如指掌。
现在若是有谁告诉周瑜,其实辛锐只是个普通孩童,与常人无异,周瑜必唾其面。眼见为实,这一切怕是只有“神仙弟子”这个词才能合理解释了吧。
辛锐与周瑜一见如故,加之面对面了解孙策、周瑜之志向后,也倾心相交,知无不言,拿着前世地理和历史知识,融合一些领先这个时代一点点的科技、管理学、政治等门类,只把周瑜这个当世英雄也折服个彻底。
堪堪外面日头西沉,周瑜竟是全无知觉,还沉浸在辛锐带给自己的神奇世界里。
“兄长,掌灯了,今晚不如随小弟同去太守府,孔叔父要大宴三天呢,我等何不去打个秋风?”辛锐适时邀请道。
“甚好,如此便厚颜讨扰贤弟和孔北海了。”周瑜是个爽利的人,潇洒应邀。
二人说走就走,径往太守府去了。
今夜的太守府依旧热闹非凡,正厅内数张几案,罗列着杯盘碗筷,时鲜果蔬、鱼类肉食,铺满案上。孔北海又叫拿出几坛珍藏已久的陈酿,忙着招呼众人入席。
辛锐给众人引见了周瑜,并简略汇报自己与周瑜所谈,众人也不甚在意。毕竟孔北海有老友一帮,有诗书有美酒,近乎“不理朝政”,其余众人皆是辛锐心腹,辛锐已下决议,断没有反复之道理。
饮宴自然需要诗书才艺助兴,而周瑜那与年纪截然不相称的深厚才学,更是引得杨彪、孔融等人拍案称奇,一时间宾主尽欢,直至夜半。
宴席散后辛锐邀请周瑜同去辛府,明日一起去北海巡查一番。周瑜欣然应邀。当下众人告辞,各回各家。